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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近初夏,华音阁的清晨依旧有些阴冷。梅雪沉一早就起来穿戴,再过半个时辰各宫的妃嫔就该来议事了。这些日子华音阁常有各宫往来,她身边侍候的宫人也都已经习惯。他们也都已经知晓梅雪沉的脾气,别看这位娘娘平日里和善可亲,但御下向来一丝不苟赏罚分明。
这日各宫议事,华音阁早早便开始准备,桌椅昨晚便已摆放齐整,今日寅时便有宫女晨起擦拭,门窗茶几须一一确认。茶盏自是要洁净,便是托盘的杯碟,也须一尘不染。一旁碟盘中已盛好各人喜好的瓜果点心,茶盏内也按各宫妃嫔喜好备好茶饵,在议事前一刻沸水冲泡妥当,待各宫小主娘娘入内时水温恰好温和适饮。也正是如此,每一个来访华音阁的人都如沐春风,心安神怡。
惠贞一面给梅雪沉整理衣角,一面道:“奴婢倒是觉得娘娘穿这件海棠红罗裙挺好看的,也正好衬出娘娘您的贵气。”
梅雪沉在铜镜中端详着云鬓边插着的衔珠蝶花吊穗步摇,悠悠回道:“这件太过华贵反倒显得离人疏远,反倒是那件青碧色的纱裙正好映衬这初夏的生气。”
惠贞附和道:“娘娘人美,自然穿什么都是最最出众的。昨儿歌皇上还夸您即便穿着薄衫小憩,也是格外动人呢。”
梅雪沉捋了捋那微微摇曳的步摇,笑道:“你这丫头,皇上的顽笑话,你倒记得清楚!”
惠贞连忙屈身道:“奴婢不敢,只是娘娘与皇上琴瑟相御,对我们这些侍女,也是善待。奴婢对娘娘和皇上都是极感激的,娘娘一言一行,奴婢也是铭记在心的。”
梅妃宛然笑道:“你这张伶俐的嘴!本宫又不怪你,瞧你紧张的。不过下次可不能再用‘琴瑟在御’这四个字,这可是用来形容皇上和皇后的,让人听了去,反倒说我们华音阁出去的人不懂规矩。”
惠贞也笑道:“娘娘您得皇上盛宠,又协理后宫事宜,在奴婢心中,您比皇后娘娘也是分毫不差的。”
梅雪沉稍稍正容道:“妃嫔就是妃嫔,皇后就是皇后。本宫侍奉皇上,并不因位分而有所差别。当初是婕妤也好,如今即妃位也罢,本宫待皇上之心,从未有分毫增减。”
惠贞恳切道:“皇上对娘娘想必也是如此。”
“皇上他……”梅雪沉眼眸一黯,语意渐渐低沉了下去,“身在宫廷之中,什么‘愿得一心人’,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惠贞看她面色不虞,低着头再没敢接话。
一切穿戴整齐之后,梅雪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旁垂手侍立的柳絮答道:“回娘娘的话,还有一刻便是卯时了。有些早来的小主已经到了,奴婢看莹贵人半个时辰前就候着了。”
惠贞道:“莹贵人倒是个勤快人,奴婢看来这几天整日往咱们华音阁来,怕是有些念想。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探探她的口风?”
梅雪沉起了身,只待侍女替她穿上外袍,道:“不必了。她愿意来,你们便好生侍候着,过几日再看罢。”
惠贞道:“现在荣良人被人灭了口,宫里上下都在议论着,敏贵妃这么狠的心,也不怕折了她肚子里那位的福。原来跟在敏贵妃身边的那几个小主,这会儿怕也是唇亡齿寒,心里面也打起了鼓呢。娘娘为何不顺势将她们都招揽过来?”
梅雪沉不动声色,左右摆了摆头,确认下仪容是否肃正,说道:“你们今日说的这些,切不可对外人提起。太后毕竟是敏贵妃的姑母,咱们动她不得,更不能一时心急让人瞧出端倪。沅贵人的事已经暂时平息了,切不可再引火烧身。”
“反正皇上信任娘娘就好。”惠贞点点头,又问,“娘娘,上次安嬷嬷回禀的那件事,您可心里有了打算?”
柳絮插上一句:“奴婢觉得那事也许是安嬷嬷弄错了罢。沅贵人承宠已经半年有余,如何可能还是处子?不过奴婢听闻有人承欢后又能恢复处子的,也许那沅贵人也通此技?”
惠贞也道:“奴婢听闻南疆有巫女可以迷惑人心,其巫术又必须以处子之身才能施放,难道沅贵人身怀巫术?”
梅雪沉蹙起了眉头,半晌不语,注视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紫檀香,有些失神。许久,才缓缓开口:“此事先暂且搁下。安嬷嬷年纪大了,想必一时看错也是有的。如果没有看错,那这沅贵人身上必有隐情,此事也必定和皇上有关,至于皇上有什么打算……”她沉吟良久,“还是静观其变吧。”
过不多时,华音阁的前厅便已经熙熙攘攘,热闹起来。除了敏贵妃一向要安胎,皇后特意免了她的请安和循例议事,各宫小主都已一一到齐。梅雪沉也缓缓从后堂走出,莲步行至主位,轻轻坐下。
“嫔妾给梅妃娘娘请安!”众人齐齐上前行礼。
梅雪沉微微起身,微笑道:“皇后娘娘身体有恙,本宫不过暂代主事之责。姐妹们勿须多礼,都请坐下吧。”待众人入坐后,梅雪沉眼色柔和,一一扫过诸妃,少许在阿沅身上停留了一刻,关心道:“沅妹妹身子可大好了?妹妹先前受了惊吓,原应多歇息几日,不必来向本宫请安。”
阿沅微微侧身示意,道:“承蒙梅妃娘娘关心,嫔妾身子本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现已经大好了。”
梅雪沉微笑道:“妹妹无碍就好,大家姐妹也可以安心了。”
莹贵人也连忙道:“正是正是,沅妹妹没事就好。”她话锋一转,又道:“这荣良人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冷宫,可真是叫人觉得有些奇怪。”
梅雪沉略略皱眉,道:“沅妹妹此次遇险,皇上该审的也审了,该罚的也都罚了,荣氏也赔上了性命。现下沅妹妹也已无碍,此事便算了了。”
陈倩宛抢道:“谁不知道那荣良人平日里畏畏缩缩,和谁来往亲近?这么大的手笔,也是她一个人能干的出来的?”
梅雪沉微怒,道:“宝林慎言!你我身在宫中侍候皇上,当时刻谨言慎行,岂可如宫中闲人一般捕风捉影,尽搬弄些无中生有的是非!”
诸妃见她面色极为不悦,便不再多言。陈倩宛似乎还想说什么,被阿沅牵了牵衣角,终于也不再开口。
梅雪沉缓了神色,对众人道:“今日本也没有大事,只是太后下月生辰,姐妹们一起商量下,咱们后宫众人兴许可以凑一起,准备件大礼送给太后。”
众多莺莺燕燕七嘴八舌,最后商定下来,大伙齐心绣一幅寿星赐桃图给太后。又商量些找何人绘制样图,如何分配每宫该绣的份额,最后如何拼接,等等琐事。
就这样商议到将近巳时,细节分配已定,众人纷纷告退。阿沅临行前,突然被梅雪沉叫住:“沅妹妹暂且留步,本宫还有些事想和妹妹商议,不知妹妹这会儿可得空?”
阿沅驻足,恭敬道:“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两人便来后堂,梅雪沉叫人重新看茶,还端上一盏新鲜的樱桃。梅雪沉轻轻取下一颗,递给阿沅:“这是家父托人从天宝快马送来的樱桃,今早刚到。皇上和本宫都很喜欢,妹妹尝尝如何?”
阿沅见梅雪沉已啖下一颗,也伸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道:“这樱桃鲜美多汁,清甜可口,姐姐可真是好口福!”
梅雪沉笑道:“妹妹要喜欢,一会走时我让惠贞给妹妹捎上一些。此番留妹妹下来,其实是皇上的意思。”说着,轻轻放下樱桃柄,嘴唇上残留些许的樱桃汁也轻轻扫过,“皇上前日里和我提及杨尚书的夫人希望来宫里见你一面,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毕竟杨大人如今官拜工部尚书,皇上的意思是,该拉拢的还是得拉拢一下。不知妹妹是否愿意与杨家主母一见?”
阿沅一时有些惊讶,梅雪沉不是太后的人吗?什么时候,皇上竟对她如此信任?她虽心里疑惑,口中却并无迟疑,回道:“嫔妾当然愿意。兰贵妃在世时,对嫔妾恩重如山。嫔妾也一直想见见她的家人,尽一份孝心。也不枉兰贵妃对嫔妾的一番恩情。”
梅雪沉笑道:“这样自然最好。看皇上的意思,既然兰贵妃是你义姊,或许你能认杨夫人做个义母,也未可知呢。”大概是看出了阿沅眼中的疑惑,她又补上一句:“妹妹不必多心,你我同是伺候皇上的人,一切都以皇上的意思为先。皇上此次让本宫带话给妹妹,兴许是不想在妹妹面前提起兰贵妃的往事,徒惹彼此伤心。”
阿沅直起身子,道:“多谢梅妃娘娘宽慰。逝者已矣,嫔妾自会好好侍奉皇上,不再提当年之事。”
梅雪沉仔细端详着阿沅的脸庞,似乎有些失神:“妹妹可还记得昔年秋狝,那时本宫还刚入宫不久,便觉得与妹妹颇合眼缘。没想到如今真做了姐妹,却是生分了。前些日子,还在羲和殿前与妹妹闹了些不愉快。事后想起,本宫也觉得惭愧不已,是以在此要向妹妹略表歉意。”她说着,便起身微微一拜,腰肢纤弱如柳。
“娘娘!”阿沅忙放下手中樱桃,离席跪下道:“嫔妾万不敢受娘娘如此大礼!”
梅雪沉将她扶起,满心期待道:“但愿从今往后,咱们姐妹可以同心服侍皇上,再无嫌隙便好。”
阿沅含笑着点点头,又聊了不多时,便起身告辞。
方入云台宫宫门,便瞧见一人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险些撞倒宫门旁的宝同。
阿沅秀眉一扬:“琪芳?你这是打哪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