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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怀提着长剑跟在黄衣老人身后,走没多久,到了一处。
这地方,看似“静明园”后园,依着郁郁苍苍的山峰,耳闻松涛阵阵,眼前遍植花木,挨着一段绿瓦红墙,夜色中看,有一座黑忽忽之物。
郭怀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座坟墓,墓前还立着一块墓碑,一圈白玉似的雕花石栏围绕着,墓上没有一根杂草。想见得,这座坟墓跟很到照顾,时常有入水除草打扫,并没有弃置不顾,任它荒凉。
只听黄衣老人道:“郭怀,那就是她的理骨处了。”
郭怀心里一阵激荡,只觉得热血上扬,两眼发湿,他提着长剑缓步走了过去。
黄衣老人跟刘宝山,则站在丈余外停步处没动。
郭怀走到墓前停住,夜色虽浓,照他那超人一等的敏锐目力似可看出,墓碑上刻的是“贞节烈女陈氏之墓”左下方另有一行刻记年月日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
郭怀,他缓缓跪了下去,两行热泪,无声挂下。
也难怪,廿年的南海苦练,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这一刻。
而,这一刻,面对的却是一坯黄土。
英雄有泪不轻弹,那是因为没到伤心处啊!
半晌,他提起长剑,默默站起,默默举袖拭泪,当他转过身时,再度是一脸怕人的神色,两眼的威棱,像是两把森寒逼人的利剑,任何人都能感觉到那凛人的煞气。
刘宝山惊白了睑,不由往后微退一步。
黄衣老人没动,老脸上却是一片肃穆之色,毅然道:“郭怀、我承认欠你的,你可以要这笔债,不论怎么要”刘宝山大惊,一步上前,叫道:“皇上”
郭怀威态倏敛,那凛人的热气也随之消失不见,只听他冷然道:“康亲王、韩振天,他们都没有毫发之伤”一顿接道:“我想把她老人家的骸骨带走。”
黄衣老人一点头道:“她还是你家的人,应该,我这就叫人-”
郭怀道:“不用,我自己动手。”
话落,回身,铮然龙吟声中,长剑已然出鞘。
就在这时候,一声震天慑人的霹雳暴喝传了过来:“郭怀.你敢?”
郭怀他霍然转身。
恰好,两条人影破空掠到,赫然竟又是那对新婚夫妇,玉贝勒跟胡凤楼。
两个人正好落在黄衣老人身边,一左一右护卫着黄衣老人。
当然,他俩也一眼看见了郭怀手中那刚出鞘的长剑。
玉贝勒惊怒大喝:“姓郭的,你”
胡凤楼冰冷道:“你已经伤在了我剑下,还不知难而退,还敢跑来玉泉侵犯圣驾,郭怀,你罪大难赎,简直就该百死!”
玉贝勒就要动!
黄衣老人适时道:“玉翎,你们怎么来了?”
玉贝勒一收扑势,道:“大内传卫班领的飞报,玉翎夫妇护驾来迟,容后请罪,请您让凤楼陪着退出去,玉翎立即捕杀这个叛逆。”
黄衣老人忙道:“不”
只听急促步履声杂乱,黑忽忽的十几条人影急速赶来。
来近,看清楚了,赫然是神力老侯爷、大阿哥直郡王允提、三阿哥允祉、四阿哥雍郡王允祯、八阿哥贝勒允撰、九阿哥允搪、十阿哥允俄、十三阿哥允祥、十四同哥允题、十七阿哥允礼。
现存的众家皇子可以说全到了,只差那个现为东宫的二阿哥允扔没见人影。
只听黄衣老人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神力老侯爷道:“如此大事,自本朝入关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老臣等怎么能不来?”
一顿,转望郭怀,脸色立沉,威仪立现,老侯爷之威跟玉贝勒之威又自不同,玉贝勒之威过于刚猛,老侯爷之威则是自然流露,至为慑人,只听他震声道:“郭怀,不管别人怎么说,本爵相信你闯禁宫,入‘静明’,不是为了行刺。本爵知道,凭你一身修为,如果真要行刺,早已达到目的,也没人能拦得住你,但是无论如何,国有国法,你这种胆大妄为的行径法所难容,望你立即弃剑就缚,本爵爱惜你是个奇才,自当在皇上面前保奏。”老侯爷毕竟是老侯爷,老侯爷慧眼独具,毕竟与众不同。
但,老侯爷刚说完话,就有人接了口,接口的居然是四阿哥雍郡王,他居然是这么说:
“傅叔,您访恕允祯斗胆,他深夜带剑闯禁官,入‘静明’,不是为了行刺是为什么?是上安危为重,您请让开,允祯愿力擒此大胆叛逆。”落井下石,求不着就毁了他。
其实,这位皇四子雍郡王的用心还不只这一样,众家皇子为储位而钧心斗角,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是个绝对可以表示“忠”、“孝”绝对可以上过青睐的时刻,机敏阴鸷的允祯,岂肯轻易放过。这几句话,惊醒了梦中人,一时间众家阿哥无不磨拳擦掌,跃跃欲动,还都争先恐后。
黄衣老人一声沉喝,刹时间鸦雀无声,寂静一片,只听黄衣老人他接着说道:“这件事我自能应付,不用你们多事,退出去。”
弄巧成拙,碰了一鼻子灰,众家阿哥不由都为之一怔,怔归怔,但却没一个敢退,也没一个愿意先退。还是老侯爷说了话,道:“皇上”
黄衣老人神色立即转趋平和,对傅家人,尤其是这位神力老侯爷,皇上永远是敬让三分,只听黄衣老人道:“既然相信他不是来行刺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应付得了,去吧!”
老侯爷迟疑一下,虎目深注郭怀一眼,二话没说,躬身一礼,转身行去。
有老侯爷领了头,众家阿哥当然也跟着走了,却只有傅玉翎跟胡凤楼站着没动。
黄衣老人道:“玉翎,你跟凤楼也退吧!”
傅玉翎忙道:“您’黄衣老人声微沉:“玉翎,你敢不听我的?”
玉贝勒忙欠身道:“玉翎不敢,那么让凤楼留下来陪您!”
他认为他这位新婚娇妻可以克制郭怀,所以他玩了个心眼儿,自己退出去,留下胡凤楼,等于是皇上身边还有人护卫,跟他没退出去没什么两样。
岂料,黄衣老人摇了头:“不用,谁都不用留下陪我。”
玉贝勒哪肯依,哪敢遵旨?心里一急,还待再说。
黄衣老人连脸色也沉下了:“玉翎,难道你阿玛还不如你?”
玉贝勒不敢再说什么了,转眼望凤楼,凤楼微点头,他立即躬下了身:“玉翎不敢!”
他大步往外行去。
胡凤楼目光如霜刃,冰冷的看了郭怀一眼,跟在夫婿之后行了出去。
她的这一眼,刺痛了郭怀的心,甚至为之血迹斑斑,但,郭怀睑上一点也看不出来,甚至一点表情没有,垂剑而立,一动没动。
只听黄衣老人道:“别管他们,挖你的吧!”
郭怀睑上仍然没表情,也没说一句话,转过身去,抬起了掌中长剑。
凭他的一身修为,再加上掌中一柄神兵,不到一刻工夫,坟墓已被挖开,棺木呈现在眼前。朱漆深红棺木,不但是皇家所用式样,而且至今已十几廿年,居然完好无损。
足证,这位皇上,对墓中人不薄。
从郭怀脸上,看不出他有什么感受,只见他长剑归鞘,插在一旁,两手扣人棺盖,只一掀“咋喳”一声,便已轻易掀开。
棺木中,一具白骨,犹着盛装。
郭怀不由地又跪了下去。
只听黄衣老人道:“取白绫来!”
刘宝山如飞而去,如飞而来,捧着一方折叠着的白绫,送到了郭怀面前。
郭怀默默的接过,起身走到棺侧,打开白绫铺好,曲一膝跪下,伸手入棺拾骨,看似完好的盛装,触手化为灰粉。顷刻间,全付白骨移至白绫之上。郭怀收起白绫四角,包成一包,然后背上左肩,拔剑站起,转过身,碰上的是黄衣老人的一双目光,那双目光,包含得太多,多得令人难以言喻,不过有一点不难看出,那是歉疚,无限的歉疚。郭怀把目光移开了,一句话没说,迈步要走。
“郭怀!”黄衣老人开了口。
郭怀停了步,但是他没看黄衣老人。
只听黄衣老人道:“我早已听说过你,也早就想看看你,看见你之后,发现你果然不凡,比玉贝勒还胜三分。神力威侯跟我的看法一样,他许你为奇才,爱惜你,他的看法既然跟我一样,爱惜你的就不只他一个。我知道,这时候说这话不适当,可是我不能不说,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为朝廷所用,也算我对你的一点补偿”郭怀脸上仍然没一点表情,也仍然没看黄衣老人,他冷然道:“不可能,我不妨告诉你,我就要离开北京城,他日再有南海郭姓人来到,那就是你的生死大敌,不为我的母亲,为的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黄衣老人猛一怔。
郭怀放步行去,转眼间没入夜色中。
刘宝山吓白了脸,惊声急道:“启禀皇上,他是个叛逆----”
黄衣老人抬手止住了刘宝山,眼望郭怀逝去处,喃喃说道:“他是条龙,就像我说的,是条无玷玉龙,龙岂能驾驭?让他去吧!只希望,他不要再来了”
郭怀没有施展他那游龙似的绝世身法,只提着长剑,背着以白绫包裹着的母亲骸骨,大步的往外走。一路上居然没见一个人影,那些大内侍卫那儿去了?是隐身暗处,不敢阻拦,还是都躲远了?神力老侯爷,跟玉贝勒、胡凤楼那对新婚夫妇,以及众家皇子呢?又上哪儿去了?
眼看“静明园”的大门已然在望,郭怀他突然停了步,因为他面前不远处闪出了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个人,赫然竟是四阿哥雍郡王。
郭怀冷然道:“王爷要捉拿草民?”
雍郡王脸上立即有了笑意,很显然的,那是特意赔上的一脸笑:“你千万别误会,你应该明白,任那个节骨眼儿上,我不得不做作一番”
郭怀道:“那么是草民误会了,好在草民是不是误会,也无关紧要。”
他迈步要走。
雍郡王忙道:“等一等。”
郭怀收势停住:“王爷还有什么事?”
雍郡王左右看了看,上前两步,低声道:“我不能不告诉你一声,恐怕你走不了!”
郭怀道:“是么?”
雍郡王道:“傅玉翎胡凤楼夫妇,再加上一个神力老侯爷,率领那么多大内侍卫,你闯得过么?”就凭这份实力,已足抵整个武林了,是不好闯,又何止是不好闯而已?
郭怀双眉微场:“草民愿意试一试。”
他迈步又要走。
雍郡王忙又伸手一拦:“等等!”
郭怀再度收势停住,凝目道:“王爷’”
雍郡王迟疑了一下:“既然闯不过去,何必以身试险?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虽然被擒,绝不至于丢一f性命,而且不多久就能放出来了。”
郭怀道:“王爷要救草民的良策是”
雍郡王道:“放下你的宝剑,跟我走,落在我的手里。”
“为什么草民非要弃剑就缚不可?”
“你绝对闯不过他们那一关;横竖是要被擒,不如落在我手里,帮我一个忙,让我建个功。”“草民明白了,这对王爷的争储,大有助益。”
“对,可是我也有回报,可以保你”
郭怀一声冷笑:“王爷的用心,令人齿冷。”
雍郡王一怔:“你郭怀冰冷道:“我敢断言,凭你这样的心性,绝争不到储位,我也要告诉你,即使有一天你用卑鄙的手段争到储位,甚至于接掌王朝,姓郭的就是反你的第一个。”
迈步就走。
雍郡王脸上变色,挺身怒喝:“郭怀,你站住!”
郭怀的左手提起长剑:“允祯,不要逼我。”
雍郡王怒笑道:“难不成你还敢杀我?”
郭怀道:“杀你易如反掌,但是杀你污我三尺龙泉,闪开。”
带鞘长剑一举,直递出手。
雍郡王一惊,急忙侧退。
富家子坐不垂帘,何况他贵为皇子,爵封郡王,尤其还有争储接位的野心,他不愿意死,甚至不愿挨那够他受的一下。
他这里刚侧退让路,郭怀已带着一阵风,从他面前走过,望着那颀长的身影,他阴鸷之气洋溢眉宇,咬牙切齿:“郭怀,我希望你死,就算你今天命大,他日,我发誓要杀尽你南海姓郭的。”
不知道郭怀是不是听见了,只见他头都没回,直往外行去。
雍郡王又一声阴笑:“我看你闯!”
刚出“静明园”“静明园”巨大的两扇门轰雷似的砰然关上。
郭怀仍没回头,因为他根本也不打算再进“静明园”去了。
但是,他脚下却不能不停了步。
前面出现了一排灯笼、火把,把“静明园”前照耀得光同白昼,几十名的带刀大内传卫,带领的两位并肩而至,是玉贝勒、胡凤楼那对新婚夫妇。
只听,身后响起个带慑人之威的苍劲话声:“郭怀,现在弃剑就缚还来得及。”
不用回头看,听话声就听出来了,那是神力老侯爷。
郭怀道:“草民要走了,老侯爷何必再加阻拦?”
身后神力老侯爷道:“本爵爱惜你,但是朝廷的威信,国法的尊严不能不加维护。”
一条黑影划空掠过,直落在王贝勒身边,是一名大内传卫,他向着玉贝勒附耳低语。
玉贝勒脸色大变,目进威棱,惊怒震声:“郭怀,你那白绫包里透露血迹,里面包的是什么?”白绫包背在左肩,红白分明,上头是有了血迹,不过那该是郭怀的臂膀之上沾上的。
但,没人想到这一点,再闻声目睹之余,胡凤楼花容失色,颜色剧变,她刚要说话,神力老侯爷的话声,已如晴天霹雳般暴起:“郭怀,说,白绫包里是什么?”
郭怀明白,但是他却不愿明说,道:“那是草民的事。”
话声方落,胡凤楼厉声尖叫:“郭怀,你该万死!”
叫声中,她人已掠起,疾如电闪飘风,上扑郭怀。
玉贝勒一声大喝,跟着掠起。
郭怀也觉察出,身后风生,是一股威猛无伦的劲风。
显然,不但是腹背受敌,而且是当世之中的三位顶尖高手同时发难。
他不愿还手,更不愿也不能就这么伤在这三位顶尖儿好手的同时发难,合力一击之下。
他提一口气,冲天拔起,直上夜空。
他躲过了这威力无论,就是铁打金刚,钢浇罗汉也难以禁受的一击。
但,玉贝勒、胡凤楼身形上掠,如飞追至。
神力老侯爷还在地面,显然,他老谋深算,是在下头等着郭怀。
半空中以一敌二,凌空一搏,力尽之后落地,紧接着就要再承受神力老侯爷雷霆万钧的一击。神力老侯爷他把兵法略韬应用在这个人间的搏杀上了。
郭怀不得不出手了,玉贝勒、胡凤楼适才发难的时候,四手空空,而如今两人腾空追上的时候,玉贝勒手里多了一柄抖得笔直的软剑,胡凤楼手里,则是那把曾经伤过郭怀的短到,是故,郭怀他也长剑出鞘,长剑出鞘后,人已头下脚上,凌空下去。
灯光及火把照耀下,只见满天剑气。
半空中,三条人影一合即分,震撼人心神,龙吟似的金铁交鸣声中,夜空中三道闪电倏敛,三个人也同时落下。郭怀以一敌二,落地后看,似乎乎分秋色,未判胜负,而,郭怀足已沾地,老侯爷便已在震天大喝中扑到。神力老侯爷两手无寸铁。
郭怀剑交左手,单掌迎敌。
砰然一声大震,石破天惊,风云变色。
老俟爷爵称神力,果然两膀力有千钧,就仗这两膀千钧力,他把郭怀震退了一步,而自己却也须发飘拂,踉跄后退。
老侯爷后退无碍,郭杯后退,虽仅只一步,却碰上了胡凤搂从后闪电递到的短剑。
郭怀绝想不到胡凤楼会从背后下手,以胡凤楼的绝世身手,尽管已经觉察却不容他躲。
躲已是不及,郭怀暗咬钢牙,猛提一口气,硬使得身躯横移半尺。
“噗!”地一声,那柄短剑从左胁下透穿而过。
郭怀只觉一阵剧痛,胡凤楼飞快拔剑,一股鲜血喷出老远,郭怀他没哼一声,身躯不过一晃,他立又站稳。玉贝勒振声长啸,抖剑欲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急促话声传到:“皇上有旨,任由郭怀离园他去,不许留难。”
抬眼看,刘宝山立于园门前,双手高举圣旨。
老侯爷、玉贝勒、胡凤楼不由一怔。
玉贝勒叫道:“这么说,圣驾安好无恙?”
郭怀回身望胡凤楼一眼,那一眼,包含得太多,令人难以言喻,然后,他带着一溜血光,身躯拔起,倒射而去,去势如电。
这一眼,看得胡凤楼的一颗苦心为之震颤了一下,就在那一刹那间,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异样感受浮上心头。只是,这种异样感受在她心里停留的时间太短暂了,那是因为新婚夫婿玉贝勒的一句话:“凤楼,咱们跟阿玛进去看看!”
进“静明园”去看什么?当然是看皇上。
这是人情世故,也是一个身为人臣的礼,事情已经过去了,当然应该进去给皇上请个安,看看皇上受了惊没有,问时也该请个罪。
胡凤楼走过神,只见神力老侯爷已经带着刘宝山往“静明园”里走了,玉贝勒则仍等着她,她当即袖起短剑跟了过去,玉贝勒过来跟她走个并肩。
刚进“静明园”只见老侯爷跟刘宝山已经停了步。而且刘宝山已经单膝落地,跪了下去。原来,黄衣老人背负着双手,就站在不远处。
玉贝勒一望胡凤楼,双双飞步上前,行下礼去:“玉翎夫妇护驾来迟”
话还没说完,黄衣老人已慈祥的抬起了手:“起来,起来,起来说话,别累得凤楼也跟着你一块儿跪着。”玉贝勒忙谢恩,胡凤楼也一句:“谢谢您的思典!”
夫妇俩双双站起。
黄衣老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说什么护驾来迟,倒是我扰了你们的洞房花烛。”胡凤楼娇靥飞红,玉贝勒却高扬一双剑眉:“全是那个该死的郭怀,您这么说让玉翎夫妇不安。”黄在老人道:“好了,不要再骂了,他人已经走了,事也了了,算了!”
玉贝勒道:“王翎斗胆,您太以宽容,像这么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叛逆,您怎么能放他走?”黄衣老人道:“我放他走,自有我的道理。”
胡凤楼道:“容凤楼插句嘴,您是不是怕玉翎跟凤楼伤在他剑下?”
黄衣老人道:“这个郭怀,一身修为之高,是我生平仅见。”
胡凤楼黛眉微扬:“那您应该看看玉翎跟凤楼的身手,更应该看看老人家震退他的那一掌,跟凤楼穿胁而过的那一剑。”
黄衣老人一怔:“怎么,你伤了他?”
胡凤楼有点自傲,道:“是的,要不是因为您的旨意,他现在就算不死,也已经被擒获了。”黄衣老人脸色倏变,转眼望老侯爷:“连你也出了手?”
老侯爷须发皆动,道:“见他背着个带血的白绫包,以为他郭怀他一身修为是惊人,应该是当世之中的第一个,岁月不饶人,我是老了。”
黄衣老人道:“你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总之,郭怀他无罪,不该受那一剑,反之,倒是这儿的几个人欠他的,他不但修为第一,论仁厚,他也应该当个第一。”
这句话,听怔了三个人。
玉贝勒大不以为然,道:“您怎么说”
黄衣老人道:“别不服气,我自会让你们明白,你们一家三口为的是我,我实在不该怪你们,但是你们不知道,这么一来,我欠他的就更多了。”
老侯爷忍不住道:“皇上黄衣老人截口道:“你们知道,那个白绫包里,包的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们,那个白绫包里,包的是他生身之母的骸骨。”
傅家一家三口听得猛又一怔。
玉贝勒道:“您怎么说,那个白绫包里,包的是他生身之母的骸骨?”
胡凤楼诧声道:“郭怀生身之母的骸骨,怎么会在这儿产黄衣老人道:“这话要从廿年前说起了-”
老侯爷倏地神色一动,惊然道:“皇上,时候不早了----”
黄衣老人感激的看了老侯爷一眼:“我懂作的意思,但是你知道,我还不是扣人罪名以掩盖自己过错的人。而且,我也实在不忍让你们再怪他,再仇恨他,否则会毁了他的一生,尽管他未必在乎,可是我却有增添罪过之感”接着,他从廿年前说起,说康亲王的献民女入宫,又说郭怀一家三口的遭遇,又说韩振天。当然,前者是他自己知道的,后者则是听郭怀说的,可是他相信郭怀,因为两下里一印证,并没有错,所以他也告诉了傅家一家三口。
静静听毕,老侯爷跟玉贝勒父子俩不由为之动容。
那位博夫人胡凤楼则为之花容失色,脸色大变,颤声道:“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为什么他一直没说?”黄衣老人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他仁厚的道理所在,他可以报仇,但是他舍弃了报仇,只找寻他的生身之母。康亲王、韩振天不但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甚至没人知道廿年前他们做了什么,反之,康亲王倒把女儿小蓉的死,诿过给了他,想藉官势,藉国法对付他”
黄衣老人话刚说到这儿、胡风楼一个娇躯机伶暴颤,一语未发,转身掠起。
玉贝勒一怔,急叫:“凤楼”
胡凤楼人在半空,应了一句:“我要问问义父去,不要跟来。”
话声中,她已飞射出了“静明园”
玉贝勒要跟,但是他的身躯才动,老侯爷便一声沉喝:“玉翎!”
玉贝勒道:“阿玛,我-”
老侯爷沉声道:“没听见么?不让你跟,人家义父女之间的事,你跟去算什么,又能怎么样?”玉贝勒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也没再动。
黄衣老人一双目光越过“静明园”高高的围墙,投向远远的天边,天边,已是微透曙色,他脸上没一点表情
郭怀带着穿胁而过的严重剑伤掠出了“静明园”他取道东南,打算直奔天津。
如今的京城一带,已经没有丝毫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反之,这京城一带,倒是个伤心地,他恨不得胁生双翅,飞离这个地方,今生今世,不要再来。但,刚离“静明园”没多远,山道旁,松林内闪出一条人影,紧接着是一声轻喝迎面传来:“郭怀!”郭怀带着一颗刺痛的心,一处严重的剑伤,那颗心的痛楚,远非穿胁而过的剑伤所能及,就因为这种痛,使他那超人一等的敏锐耳目为之迟钝,迟钝得连有这么个人躲在前头,都一点没有觉察。
他急忙收势停住,停住后再看那条人影,不由为之一怔:“韩姑娘!”
拦住路的那条人影,不是姑娘韩如兰是谁?只听她道:“大内侍卫飞骑报信,说你闯进了‘静明园’,玉贝勒跟凤楼姐都赶来了,听说还惊动了老侯爷,我还是不放心,只好跟来看”
另一个“看”字还没出口,忽听她急急说道:“你怎么混身是血,你”郭怀的语气很平静,也很从容:“谢谢姑娘,不碍事,一点小伤话虽这么说,他毕竟是血肉之躯的人,不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穿胁而过的剑伤已经够重的了,更哪堪失这么多的血?
眼看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就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闭穴止血。
是宁愿为胡风楼流尽自己的血,还是伤心、痛心之余,宁愿轻忽自己?
话没说完,原本挺立的身躯为之一晃。
韩如兰带着一阵香风掠到,伸手扶住了他:“还说不碍事,你都站”忽然脱口一声惊叫:“天,这,这是谁伤了你,伤得这么重?”
郭怀强提一口气,强自站稳,道:“是谁伤了我,已经无关紧要了!”
韩如兰道:“你还,让我扶你进树林去,给你止血裹伤。”
郭怀道:“姑娘,不用”
韩如兰着急的道:“还说不用,这么重的伤,你还想要命不要了?”
她没容郭怀再说话,连扶带拉,硬把他扶进了树林。
郭怀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至少这一刻他没有力气,任由韩如兰扶进了树林。
找一株小树底下坐下,韩如兰让郭怀靠在树干上,三不管,两手一扯扯开了郭怀的衣襟,把整只左衣袖也给扯下来了,剑伤显露出来了,从前到后一个洞,血还在往外涌,看着吓人。
韩如兰竟哭了,都哭出了声:“你,你”
她出玉指连闭两处穴道,无止了血,接着道:“你为什么就不知道先止住血,像这样出不了几里,你就会”她忍住悲痛,忍住泪,伸手就去拿郭怀肩上的白绫包。
郭怀忙道:“姑娘”
韩如兰道:“我扯一块给你裹伤。”
她的手只顿了一顿,仍伸向前去。
郭怀吃力的抬手,正挡住了姑娘的手,道:“不,姑娘,包里有东西,还是,还是用刚扯下来的那只衣袖吧!”两只手碰在一起,虽然只那么一碰,姑娘她心神为之一震,娇靥为之热红,她没说话,强定神,拾起那只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左衣袖,绕肩为郭怀包扎住伤口,道:“这样不行,我又没带伤药,我扶你回城”郭怀道:“不,姑娘,我不打算再回城里去了!”
“你不打算再回城里去了?为什么?你是怕”
“姑娘,我从来没怕过什么,我只是要走了。”
“怎么说,你,你要走了?”
“是的,姑娘。”
“你,你要回南海去?”
想必胡风楼已经把郭怀的出身告诉大家了。
郭怀道:“是的,我来自南海,应该回到南海去。”
姑娘的娇躯泛起了一阵轻颤,只有她自己知道,郭怀没发觉,只听她道:“要回哪儿去,那是你的事,我不便过问,也不能阻拦,可是我不能让你这样走,至少你得跟我回城,把伤疗治得差不多了”
郭林道:“不,谢谢姑娘的好意,我不愿再瞒姑娘,天津船帮、通记钱庄、海威堂所有的人,已经在天津等我了。”他支撑着站了起来。
姑娘忙伸手去扶,跟着站起:“你-”
郭怀道:“不要紧,这点伤我还支持得住,无论如何,我感激姑娘”
姑娘道:“我没有让你感激”
那么姑娘要的是什么?
她现在是不是还存着希望?
郭怀已经跟她说的很明白了,明知道已是不可能,但谁又能真放得下,谁又愿意真完全放弃?对韩如兰这么一个女儿家来说,谁又能,谁又忍心说她错,说她罪过?
郭怀沉默了一下,然后凝目:“来京这么多日子,真正让我感到有所亏欠的,只有三格格跟姑娘。而对姑娘,我亏欠的更多,只是,我只有这么告诉姑娘,对姑娘,日后我必有所报偿,姑娘,郭怀告辞!”话落,他猛提一口气,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望着去势如电的身影,韩如兰一急之下,抬手要叫,但是,在刹那间,她忽然趋于平静,想叫的没叫出声,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眼望郭怀逝去处,唯一克制不住的,是夺眶而出的两串热泪。
失色香唇抖动,哺哺自语,话声低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总该给我一个明白”
胡凤楼赶到威远镖局的时候,天已大亮。
韩振天一家三口虽然已经陪着胡老夫人回了镖局,但是“静明园”那边出事的事,他们知道,因为大内侍卫飞骑往神力侯府报信的时候,他们刚要告辞,刚要走。
胡老夫人身子骨一向不怎么硬朗,支持不住,先歇息了,韩振天一家三口一夜没睡,还打算等天大亮后,上神力侯府看看老侯爷跟新夫妇回来没有,听听消息。
胡凤楼的来临,韩振天起先颇觉意外,但旋即他就想明白了,道:“夫人已经先歇了,放心吧!没受着什么惊吓。”胡凤楼没说话。
韩振天却接着又道:“‘静明园’的情形怎么样,我正打算等天大亮后上神力候府去看看呢!”胡凤楼望望韩克威夫妇:“麻烦七哥亲自跑趟神力侯府送个信儿,就说我回镖局来了,也麻烦七嫂给我做点儿吃的去。”
等于姑奶奶回门,尤其是这么一位姑奶奶,岂同小可?韩克威夫妇欣然答应,双双急去。
韩振天道:“也够你累的了,咱爷儿俩坐下说话。”
胡凤楼站着没动,道:“郭怀中了我一剑,伤得相当重----”
韩振天喜道:“就知道他绝不是你的对手,绝逃不过你手去,他简直大胆妄为,简直罪该万死”胡凤楼娇靥上没一点表情,道:“他绝不会不是我的对手,却先后两次伤在我的剑下,也就在他眼看就要被擒的时候,皇上突然下旨赦免了他,您可知道为什么?”
韩振天道:“有这种事?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胡凤楼道:“让我告诉您,他这趟来京,还有先后闯禁宫,人‘静明园’,为的只是找寻他的生身之母,是上在他离去之后,告诉老侯爷,玉翎还有我,廿年前的一段往事”
韩振天的老脸上,突然泛起了惊容。
胡凤楼接着道:“皇上说,廿年前,康亲王曾经献民女人宫”
韩振天惊声道:“凤楼”
胡凤楼道:“接下来我要告诉您些什么,也许您知道,也许您不知道,我所以到镖局来,就是为听听您知道不知道?”
韩振天脸上变了色:“凤楼”
“要是您不知道,我发誓,天涯海角我也要追杀郭怀,因为他败坏了您一世的英名,要是您知道,我也要找到他,因为我误会了他,亏欠了他,就因为这一种误会,害了我自己一辈子,也使他抱恨终生。”韩振天颤声道:“凤楼”
“义父,请告诉我,您知道不知道?’”
韩振天脸色大变,须发皆动,沉默良久,才道:“凤楼,何必还要问,你早就该”
“不,我要听您亲口对我说一句,现在亲口对我说一句!”
韩振天身躯暴颤,老脸上闪过抽搐:“郭怀他宅心仁厚,我只当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到高在抬头三尺的神明却不放过我,这岂不真是报应不爽?好吧!风楼!”他猛一点头,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自己造的罪,怎么会不知道?”
胡凤楼娇躯倏颤,吸声道:“我没有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
失色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悲凄笑意:“我从来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不管对什么人,不管对什么事,怎么唯独对他这一念误会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害了自己我没有话说,害了他却让我愧疚终生,尤其我更先后伤他两剑,那第二剑能要他的命,我简直该死在他面前。”
霍然转身,她就要走。
韩振天急叫:“凤楼”
胡凤楼没回过身来,冷然道:“请放心,我不会死,我奉母命出嫁,我不敢不孝,我已经是傅家的媳妇,也不会对不起傅家。”
韩振天道:“凤楼,我是说”
胡凤楼冷冷道:“也请放心,我不会让再多一个人知道,要不然我不会支开七哥七嫂他们!”韩振天一怔:“怎么说,你”
胡凤楼道:“郭怀一身血仇,都能那么仁厚,何况您我更是义父女一场。”
话落,她问身外扑。
正巧,这时候姑娘韩如兰进门来,不收住扑势非撞伤她不可,胡凤楼只得硬生生的收势停住。韩如兰一怔,接着道:“凤楼姐,你在这儿正好,是不是你又伤了郭怀?”
胡凤楼也一怔:“如兰,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见过他?”
韩如兰道:“我有没有见过他无关紧要”
胡凤楼一把抓住了她,急道:“太要紧了,告诉我,如兰,你在哪儿见着他的,他现在在哪儿?”胡凤楼的纤纤玉指,情急之下变成了五把钢钩,疼得韩如兰脸上都变了色:“凤楼姐,你”胡凤楼厉声道:“不要多说,快告诉我。”
韩如兰一怔,刹时间悲愤冲上心头,她叫道:“你们不要想再抓他了,他要回南海去了,已经赶往天津去了!”胡凤楼一声惊呼,松开了韩如兰。
疾扑出门,破空而去。
韩如兰定过了神,一声惊叫:“你们不能”
她就要追。一只手拉住了她,是乃父韩振天:“让她去!”
“不,爹!”韩如兰挣着叫道:“我不能让他们再对付他----”
韩振天诧异凝目,道:“如兰,你”
韩如兰叫道:“您不要问,再要问,我就是不能让他们再对付他”
韩振天惊然道:“孩子,难道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放心,让她去吧,她不是去对付他的,她是去她知道她误会他了,她觉得愧疚,她觉得亏欠,她是去”
韩如兰反手一把抓住了乃父:“怎么她爹,难道她也”
韩振天点了点头。
“天!”韩如兰失声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他跟她,为什么都没告诉我,为什么都没让我知道韩振天没说话。
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站在天津卫码头上,是胡凤楼。
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一条船。
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任风过,吹拂着她的秀发,吹动她的衣袂。
一双失神的目光凝望处,是远处,海天一线处,她喃喃自语,希望海风能带着她的话吹向远处:“我来迟了,我来迟了一步,今生今世,我害人害己,亏欠你,愿来生来世,再做补偿,郭怀,来生来世,来生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