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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落和阿喜离去,屋中便只剩下我与苏晋二人,我看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什么,多谢你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谢我什么?撄”
我道:“自然是谢你让云鄂护送夏连回燕南山,也谢你思虑周全,替我护紫庞寺平安。”
他淡道:“不必谢我,与你三个月的牺牲比起来,这些不算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立时有三种情绪曲折而过,一是了悟,二是欣慰,三则是失落偿。
了悟的是,我以为他帮我,是看在我与南宫留相像的面子上,但听他此话,却并非如此,而是挂念我三个月的牺牲,所以做些事情来报答我,想到我与他之间总算有一件事是无关于南宫留的,我便觉得有些欣慰,但转念想到他帮我仅仅限于报答二字,又无端心生失落。
见我半晌不说话,他便问:“怎么了?”
我揉揉脑袋道:“没什么,可能也是困倦了,既然天色已晚,那我便先回雨桐院歇下了。”
他嗯了一声,道:“我与你一同,去看看锦儿。”
我啊了一声,又恍惚的点点头:“好罢。”
今夜月亮明得不像话。
已近夏夜,偶尔闻得几声蝉鸣,我跟在苏晋身后默然走了一阵,心中想着方才阿喜的话,始终不能忍住,便加快脚步与他并排而行,侧头看看他,我咳一声,道:“反正路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俩随意聊聊?”
他脚步放慢了一些,问我:“你想聊什么?”
我沉吟一阵,装作随意一提的道:“方才,我好像听阿喜说你受过重伤,现在身子可还好?”
他扭头看我,月光将他脸上的浅浅笑意照得清晰,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我立刻收回视线看向前路,边走边尽量轻松的道:“你是锦儿的父亲,我自然要关心你一下,毕竟有个好身子才能将锦儿照顾好嘛,你说对不?”
他笑道:“你说的很对,你能为锦儿如此着想,我很欣慰。”又回过头去,淡淡的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伤了点筋骨,修养的时间长些。”
他说的风轻云淡,我却并不怎么相信,但或许是他爱面子,不愿在我面前示弱,是以我也没有质疑什么,只应和道:“原来如此,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修养小半年也是正常的。”为了让他安心,还不惜将自己的惨痛历史搬出来,回忆道:“记得我去年帮师父采药不小心掉到山崖下面,也是伤了身上几处筋骨,休养了整整四个月才完全恢复过来,想必你伤到的筋骨比我多一些,所以修养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他的脚步陡然顿住,我走了两步才察觉,奇怪的回头:“怎么了?”
他定定的看我一阵,然后摇摇头,迈步道:“没什么,看不出来你还经历过这样的灾难。”
我道:“也算不得什么大的灾难吧,并没有觉得多疼,就是当时昏迷了,摔到了脑子,不大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了,稍微有些后遗症,偶尔觉得脑袋疼。”
他语气略带关切,问:“最近有痛过么?”
我摇摇头:“最近倒是没有,或许是慢慢好了吧。”
说起来也怪,自从摔那一次后,我这脑袋时不时的要痛一回,有时频繁到每隔两三日便痛,师父给我服了许多调养的药也不见起效,却是在遇到苏晋之后,这头痛症却像突然消失了一般,若不是今晚提起,我都快不记得还有头疼这档子事。
夜风拂过,苏晋轻声道:“下回若是再疼,你便让百里帮你瞧瞧。”
我应了一声:“好。”
或许是天气很好的原因,我觉得我与苏晋像今晚这样的平和是之前极少有的,暗自忖度这个时候若问些逾越的问题他应当不会太过介意,想了想便道:“你呢?你是怎么受的伤?”
他默了一下,道:“是女刺客,上回在将军府中,离白说的那个女刺客。”
我立刻接过他的话头:“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女刺客……”抬起头看他,是不是陈婉玉的侍女九个字顿时卡在嗓子里,心中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若我说出来了,他肯定要问我是如何知晓的,那我今日偷偷带锦儿出府的事情岂不是要败露?
幸亏我脑子反应得快,及时制止了惨剧发生,看着他望着我的一双明亮眸子,我将自己的话生生走了个偏锋:“那个女刺客……是个女的,对么……”
哦,老天,下来一个雷劈死我吧,我到底在说什么……
苏晋:“……”
深深看我半天,浅笑着认真点点头:“你猜得很对,那个女刺客,她确然是个女的。”将笑意收回去,继续道:“她叫卫柳,但或许是个假名字,原本是太尉府中的侍女。”
我忍不住惊道:“太尉府?你说的是当朝太尉陈正初?“
他点点头:“对。”
我又急切的问:“他膝下可有什么儿女?”
他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一愣,“呃……”飞速的在脑子胡诌个理由出来:“就是好奇嘛哈哈……若他有儿子什么的,我也可以去勾搭……呃结交一下嘛哈哈……”
他看我一眼,凉凉道:“他并没有儿子,只有一双女儿。”
我干笑着道:“这样啊,那真是遗憾啊哈哈……”
心中的思绪却是复杂得很,照现在看来,那陈婉玉十有八.九就是陈太尉家的女儿,也怪不得白日里她那般蛮横无理,就连卫国的神武将军都看不上眼。万幸我今日没有一时逞能留下姓名,不然她那样的身份我哪里惹得起,看来以后出门得避着点走了。
只盼着三个月赶快过去,这帝都委实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然后,在剩下的半截路上,我从苏晋的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卫柳的事情。
卫柳本在太尉府做侍女,机缘巧合认了一位老嬷嬷做干娘,巧的是,这位老嬷嬷正是在将军府中做事,在宋离白身边照料已有多年,于是便请求宋离白做了个人情,出面将卫柳从太尉府要到了将军府,好让这娘俩朝夕相处时时有个照应。
卫柳在将军府中做活,一直勤勤恳恳寡言少语,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却也未曾出过差错,属于那种不见面就会很快被忘记的类型,于是卫柳到将军府中没多久,宋离白便忘记了自己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直到两个月后,卫柳在院子里,将手里的一盆洗菜水,倒在了来将军府做客的客人身上。
这位客人,正是苏晋。
当时正是腊月寒冬,一盆冰凉的洗菜水泼上去,可以想象苏晋当时的感觉有多么透心凉,他瞧见卫柳一脸慌乱,整个人呆滞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只好自己动手拣去身上的菜渣子,等卫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帮他一起拣的时候,很显然他已经拣的差不多了……
亲眼撞见这一幕的宋离白勃然大怒,当场就要严惩卫柳,就连老嬷嬷跪地求情也不管用,就在大家都以为卫柳难逃一劫的时候,却是苏晋开口了:“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跪在地上低咽的卫柳泪眼汪汪的抬头看他,他伸过手去:“还看什么,赶紧起来去帮我找件干净的衣裳。”
卫柳最终没有被罚。
但老天为他们安排了这样的邂逅,如果不继续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老天,卫柳这个姑娘她确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姑娘,始终没有辜负老天的良苦用心,于是在苏晋第二次来将军府的时候,偷偷递给他一个亲手绣的荷包,在他第三次来将军府的时候,偷偷递给他一把新折的冬梅,在他第四次来将军府的时候,又偷偷递给他一件亲手缝的披风。
第五次,却是一封字迹娟秀的信纸,上面约苏晋腊八之夜于梅林相见。
以我对苏晋的理解,这个约他多半是不会去赴的,这个纸条也多半会随意往旁一扔,不用多久便会将这事忘得干净。而事实却是,他不仅去了,而且还是独身前去,连暗卫都没有带一个。
我奇怪不已,但听到苏晋的解释,我立时了然。
当时他经过的地方与厨房隔得老远,卫柳的那一盆洗菜水,泼得未免太过刻意,他想看看这个侍女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于是三番五次的默认她的接近,不带暗卫,也是为了松懈她的戒心,好让她彻底露出狐狸尾巴。
我觉得,苏晋应对这种事情的招式还真是一成不变,那时南宫留假借与家人失散的借口求他收留的时候,他亦是看破不说破,选择默认的方式顺水推舟,不动声色的便挖了一个深坑等对方跳进来,说是要让对方露出狐狸尾巴,殊不知他才是最狡猾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