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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做出这一选择的是我自己,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选择的重量。在我做出选择之后,妈妈急切又痛心,她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我,也不知是在表扬我,还是在责骂我,只是带着哭腔痛彻心扉地大喊着“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她说这选择不算数,并声嘶力竭地与长母争吵,以我从未听过的语气大骂长母,说她这是在“诱导”,是故意在欺骗无知的孩子。我的长母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承受妈妈的怒火。
妈妈抱起我,说要带我回家。但是当她抱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有数名筋肉结实的彪形大汉将她围堵起来,请她回去。她不依,抱着我往外冲,顿时就与这些身着西装的彪形大汉发生了冲突。她一个柔弱的女人,从未习武,如何斗得过那些男人,最终的结果是,我从她怀里被强行分离,她则被那些男人架住,拖走了。
当时的我非常害怕,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去保护妈妈,可却被那些男人控制住,以我当时的力量根本无法挣脱。我向长母求救,可她却如木头一般僵在原地,仿佛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长母离我非常遥远和陌生,竟让我产生了恐惧之心。
妈妈被架走了,临走时大骂长母,声音回荡在我病房外的走廊上。那里是医学研究机构,除我之外,其实并无其他患者,因此倒不怕泄密。但是当时妈妈气极之下脱口而出的愤怒言语,我还记得很清楚。她大喊我的名字“姜牧黎!姜牧黎!”,然后又悲戚嚎啕:
“牧心!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虎毒不食子,你畜生不如!我姜思妍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恨你!我恨你!!!”
当时的我在这样激烈的冲突场面中,完全无能为力。除了四肢僵硬,大脑嗡嗡作响,我没能做出任何挽回的举措。甚至连一句“妈妈,您不要生气,我反悔了,不选了。”这样的话都没能说出口。我直觉上认为自己闯了弥天大祸,妈妈可能永远都不会要我了,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之后,悲伤便突然袭来,我大哭不止,第一次体会到撕心裂肺的难过。
长母对我的安慰只有一句话:“别哭了,这都是我的错,与你的选择无关。”
后来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渐渐平息了难过的情绪,长母说我以后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妈妈了,我后悔极了,想偷偷去找妈妈,却被一群陌生人严加看管起来。长母来看我,她说自己做出的选择,再痛再苦也要承受,再艰难也要完成。我不知道这句话,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她自己说。想起妈妈的音容笑貌,我还是会鼻酸难受,但总是强忍着,不愿表现出来。我总觉得长母或许比我更难受,我若总是哭,或许连她也会不要我了。
大概一月底,我伤势彻底痊愈后,我们的计划就正式开始了。在这一段养病的期间,兰妮时常来看我,她伤势比我轻,因此比我好得快。她一反从前对我的恶劣态度,经常粘着我,和我说话,找我玩,对我显出十足的依赖。我很开心,虽然当时并不知道咱们俩之间的感情是什么,但是种真挚美好的情感,使得我对她异乎寻常地在乎。
在不得不离开之前,我去和兰妮辞行了。当时我是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的。长母牧心非常严肃地告诫我,既然决定加入计划,那么一切行动就要听从指挥。关于计划本身的内容,坚决不允许泄露出去,关于长母和我接下来的行踪,也不允许透漏给任何人。
我没有想到兰妮对我要走这件事竟会如此伤心,看她哭得天昏地暗,惹得我也泪水连连。我不知自己是不是还能和她再见面,但我不愿辜负她这一片真心,应允她来日终会再相见,我一定会去找她的。
但是这个承诺,我并未兑现,相反是她找到了我。而当时的我却因为身在任务考核中,不能与她相认,完全装成陌生人。想在回想起来,还觉得那个时候真是万分难熬。
我们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盖亚大将府。长母带着我,坐上了一辆军用吉普,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在车上,与我们同行的一名女军官与我的长母互相交换了手环id,因为有着五秒的监测机制,两人的动作非常迅速。长母原本的手环id是民用的,佩戴在右手腕上。新的手环id则是军用的,佩戴在左手腕上。这代表着母亲与那位女军官已经互换身份,当然,民政局里的资料也是被全部修改过了。
母亲的姓名改了,新名字叫做“陈正”,我则去掉了姜姓,直接姓牧。
接着,那名女军官用平淡无奇的声音陈述了一大段话,算是我们执行任务之前最后的核实与叮嘱。那段话的大意我还记得,主要是在解释我们的新身份,希望我们在以新身份生活时不要暴露马脚,也绝对不可泄密,耐心等待指示。
我们的新身份是一对单亲母女。长母扮演一位失去了丈夫的孤寡妇女,职业是军工,姑且也算是军队里的一员,因此使用的是军用手环id。而那位被捏造出来的丈夫则是一名军人,死在了战场上。与她对换身份的女军官军衔不高,不过少尉而已。她本名就叫做陈正,原本是另外一家军工企业的中级技术顾问,说白了就是高级技工,刚刚接到调令,被下放至盖亚第一军工厂担任生产车间主任。而即将到任的不是她本人,而是替代她的长母牧心。
我作为一个不满八岁的孩童,资料更改更为简单,身份扮演也毫无难度,不过是继续去做妈妈的好孩子而已。
我们并未走远,留在了盖亚城内,入住了第一军工厂的宿舍楼之中。长母第二天就开始在工厂之中正式上班,而我则插班进了军工附属小学,开始读书上学,过一个平凡孩子的生活。因为深知自己肩负任务,要隐匿身份,我与同学几乎都不怎么来往,故意表现出冷淡的态度,因此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朋友。不过当时的我一点也不感到孤单,大约是被一股坚强无比的信念所支撑,这信念就是早日圆满完成任务,和长母一起回去找次母,一家三口和好如初,再也不吵架不分离。然后我要去找兰妮,完成我的承诺。
小孩子的专注力是很惊人,一旦沉迷于一件事,就会难以自拔,并进步飞速。那段时间,我和长母朝夕相处,这还是出生以来的头一回。每天傍晚我们下班、放学回家,长母都会和我开秘密会议,总结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分析各种事情的利害,指出伪装身份中的失误。我竟然对这种双重身份的生活上了瘾,那段时间,学了不少伪装的技巧。同时,长母也在倾尽全力将她毕生的武学传授给我,我学得十分认真,每日都要练武三到四个小时。
一连三个多月,并无任何指令下来,我和长母,只是单纯地在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事情从第四个月的开头有了变化,长母告诉我,上头有指示了,工厂中出现了目标人物,她要负责对那人进行监视。我问她目标人物是谁,她一开始不愿告诉我。但在我多次追问之后,大约是考虑到万一我撞上了目标人物,起码有一个心理准备,她便将目标人物的身份告诉了我。
那人名叫安德鲁,年纪不轻,已经有五十来岁了。一脸大胡子,性格豪放爽快,大嗓门,特爱笑,倒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大叔。他最近才来到工厂,听说是来投奔亲戚的,他亲戚就是第一军工厂的厂长。这人倒是个能人,什么都会,焊接、电钻、机械修理这些勿论,就连手绘枪械零件的图纸都不在话下,因此到工厂来后,就成了这里的高级技师之一。
第一军工厂是一家生产枪械零件的工厂,属于大元帅军系的军产之一。昔年大元帅还在世时,晚年是在盖亚度过的,当时他做了两件事,一是办学,二是开厂。办的学就是鲁道夫军事学院,而开的厂便是第一军工厂。
长母给我看了他的照片,实际上我在之后也亲眼见到过这个人,甚至和他交谈过几句话。我们军工附属小学与第一军工厂关系紧密,小学里的孩子大多都是工厂职工的子女。每个月都有一天工作课,老师们会把孩子们带到工厂里面去进行做工的实践活动。我就是在那天工作课的时候,遇上了大胡子安德鲁。他很喜欢小孩子,似乎身上也有吸引小孩子的独特魅力,孩子们都爱围着他转。他还会说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什么尼斯湖水怪,ufo神秘事件,百慕大三角,法老王的诅咒,玛雅文明的消失之谜之类的。
我向他提问:“你说的这些事情是真的吗?”
他笑着回答:“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那你觉得这些事情是真的吗?”我又问。
“哈哈哈哈,小丫头,你可问倒我了。嗯...我觉得是真的,大叔我啊,到现在还相信圣诞老人是真的呢!哈哈哈哈哈...”
他的回答十分可爱,惹得我们纷纷大笑,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叔会是目标人物,长母告诉我人不可貌相,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有可能有着惊人的身份和经历。
但这个大叔究竟是什么身份,经历了什么,我至今依旧不知。我只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使得我失去了长母,彻底失去了一切。
那是六月初的某个晚上,我放学在家,写完作业,等着长母从工厂那里打饭、下班回来,就能开饭了。可我左等右等,长母却完全没有回来的迹象,甚至连个电话通知都没有来。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盛,以至于坐立难安,犹豫着该不该去找她。
这感觉并非来的莫名其妙,我与长母单独相处了长达五个月的时间,我们住在狭小的宿舍里,同睡在一张床上。有很多个夜晚,我都被压抑的哭声吵醒,我听到长母在哭,那声音悲伤至极,偶尔她会说话,呢喃着“思妍,对不起”亦或是“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能感受到她轻柔地抚摸我的脑袋,带着愧疚难当和怜爱疼惜。长久以来,我竟养成了半夜总要醒来一次的习惯。就在前一天晚上,我再次习惯性醒来,母亲却并未躺在我身旁,她站在卧室的窗边,静静地望着工厂车间的方向。那背影,使我陡生一种她即将离去的感觉,心慌慌的,以至于之后再没能睡着。长母之后也再没上床来睡,到了凌晨天刚亮,她便出了卧室,去了外间洗漱。
今天一天我都心神不宁,到现在饿着肚子一直等到七点多,忽然宿舍楼南面爆发出金红的光芒,照亮了通往阳台的落地窗。我刚抬起头去看,就听见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猛然炸裂,我心脏感觉被重击,惊得汗毛倒立。强烈的冲击波直接将家里的窗户玻璃震碎,巨响之下我心胆俱裂,下意识地钻进桌肚保护自己。
爆炸异常剧烈,持续了二十多分钟,一共爆炸了三次,其中第二次最为剧烈,身处宿舍楼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等到爆炸过去,我才从剧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母亲呢?她在哪?爆炸的地方分明是工厂车间,难道说母亲她!
我双眼发白,只觉得眼前燃烧的大火,就像地狱之火一般,正在嚣张地向我招手,宣告着带走母亲生命的事实。我颓然无力地坐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上,只感到彻骨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