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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彻敏眉被俞大夫摆布着,俞大夫一面敷药一面作痛心疾首状,不住唠叨:“怎么这么多阴雨下来,还有这么旺的血气?真要想打,宸军尽够打的,怎么就不见你去寻宸王打呢?打上一场谁死谁活不就用犯不着再拖累这么多娃儿们了么?”这位大夫其余也不过四五十岁,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丝毫不在意罗彻敏的横眉竖目。
罗彻敏伤口上药本来正痛着,又连带着听这些教训,须得时时忍住挥拳而向的冲动。他的眼光只好不去看那俞大夫,直挺挺向前。前方鄂夺玉窝在褥子上面,紧抿着嘴似笑非笑。他方才定然己经听过一遍,这时瞧着罗彻敏的眼中,不免有两三分兴灾乐祸。
就在罗彻敏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的那一刻,俞大夫终于包扎停当,便对罗彻敏再无兴致,收拾药箱去也。忽突间一阵风紧雨骤,帐帘被吹得一飘,便有喝杀声声,随风雨潜入。
罗彻敏一惊,飞身而出,天地混暗,尚不见人,那马嘶声却格醒耳,岂不正是白涛么?想起乌霞之死,不由得心头一痛。
“杜二郎回来了!”鄂夺玉在他身后道:“他去找宋录了。”
蹄声听起来有些杂乱,马嘶也显得格外凄厉。罗彻敏觉出不详,赶紧向辕门上跑去,辕门上几盏气死风灯,在厚厚的油布下孤零零晃荡着,雨丝细细绵绵,现出几道昏昧的光柱。他正喝道:“开门,让我出去!”身边却有一道风声吹过,有只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他正一惊,反手去拧那只手腕,就听到何飞贴在他耳边道:“别出去!”
“别去!”鄂夺玉也拉住了他,腰间长刀已经出鞘,哗啦一下,己经在雨中挥挡开。
罗彻敏突然明白过来,注目于辕门之外黑沉沉的夜色,想到二十三冷漠之极的眼神,不由微微寒战。他侧耳倾听,没过多久,何飞的半声惊呼传入他耳中。
“不好!”他正往前迈出半步,却又收了回来。外面似乎半无打斗之声,却听得白涛不住地呜咽,似乎满怀委屈。然而蹄声却变得规则起来,不一会,何飞牵着马便出现在罗彻敏的视线当中。那马上软软地伏着一个人,罗彻敏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快叫俞大夫来,看看他怎样了!”何飞远远地嚷嚷道。
罗彻敏扑到他跟前,突然发现那人一部络腮胡子堆在颌下,十分扎眼。他本来以为定是杜乐英出事无疑,然而这时却一下子怔住了。鄂夺玉愕然道:“是宋指挥使?”
宋录嘴中酒气浓浓,熏人欲呕。俞太夫只瞅了他一眼就皱眉道:“他又没病,唤我来作甚?”便拂袖而走。
“喂!他这样子怎么办?”罗彻敏冲他背影唤道。
“刀割水浸,悉听君便!”他遥遥得答了一句。
罗彻敏跺了一下脚,只得让人提了一大桶水来当头淋下,又狠狠儿扇了宋录几个耳光。好在他本就对宋录一肚皮气,这几耳朵扇得格外利落劲道。如此折腾一番,宋录终于有了动静。只是眼皮尚未睁开,嘴里己经胡天胡地地骂起来:“龟孙子王八蛋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把你剁成十七二十八段啊!我不喝了!”
围着的人正觉好笑,那最后一声惨嚎分外凄厉,竟让他们齐齐一怔。鄂夺玉趴下去,给他按压了一会他的百会穴,良久才让他平静下来。
“你们”宋录终于睁开了眼,迷迷登登地道:“你们全都下来了?”
“什么下来了!”罗彻敏踢了他一下,道:“你看你,醉成什么样了?快给我滚进来!”
“有影子”他死命地揉了一通眼睛,终于整个人打弹儿跳起来嚷道:“原来我还活着!”
他欣喜若狂的神情绝非伪装,罗彻敏喝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乐英呢?你怎么骑着白涛?”
“白涛?”宋录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们。
何飞赶紧道:“你是说你没有见过杜家二郎?”
“没见。”
“你的部下现在何处?”罗彻敏终于忍不住吼起来。
宋录现出茫然的神态,似乎在努力追思着什么,鄂夺玉突然问道:“你是被二十三抓到的,是吗?”
宋录的脸色顿时灰败,眼神变得极是躲闪。似乎是被逼想起了一直在回避着的东西,他的肩头竟瑟缩起来,整个人慢慢地窝回到地上,素来的蛮横狂暴,在这一刻全然消失,竟如同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我想大约是他!”宋录突然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昨晚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回来,他左手抱着一坛新开的美酒,右手搂着那家尖叫不止的小娘子,正志得意满哈哈大笑。兄弟们向他恭维道:“指挥使真是神通广大,没成想这荒成一片了的地里,还能让指挥使翻出宝贝来!”
“他妈的这些天骨头都长了霉,大伙尽情地喝!”他在小娘子的脸蛋上再亲了一口,笑道:“我且逍遥去也!”
部属们起哄地笑着,他将那花容失色的女子打横抱起,急不可待地往后面厢房跑去。然而,就在他一脚踢开厢房大门的刹那,猛然看到一张面孔,象乌云层中扯过的一道闪电,在这乌眉灶眼的夜里令人心惊胆怯。
好美的女子!宋录刚刚起了一点色心,马上就又消了下去,因为他己经认出这是谁来。
“魏九娘?”他将身边女子推开了一点,向前走去,道:“你怎么上这儿来”
“啊?”罗彻敏和鄂夺玉同时叫出声来,打断了他的讲述急问道:“她怎样?”
宋录缓缓摇头,顿了一会又道:“还好吧,脸色是差点,可也不象是有伤病。”
“那就好,”罗彻敏只觉得心头“突突”乱跳,道:“后来呢?”
他从她眼中看到了极惊恐的光,惊觉不对往后转头,然后就挨了沉重的一下。后来迷迷糊糊之中,他觉得嘴巴上有人拿皮囊堵着,刚刚一开口就咽下一口烈酒。他欲叫喊,却又咽下一口,呛得死去活来。呛得吐回去,却又被紧逼着连他的吐物一起吞回回来。他几番想要反抗,然而手脚都毫无气力。他平生最好酒,可被这么硬灌,只觉得卑屈之极,难受得大把地掉下了眼泪。慢慢得酒劲发作起来,最后终于醉昏过去。
冯宗客第一个打破了帐中的沉寂,他似乎颇有不忍地道:“二十三他不应该是这样!”他还想说,若是五夫人看到,定会伤心得很,却还是闷在了心里。
这样阴毒而诡密的布局,不是二十三从前会做的事。
罗彻敏“呼”地身,将宋录从地上拉起道:“走!我们前去会他!”
罗彻敏喝令拨营,派出两批信使,一批去神秀关给杜乐俊下令,让他做好接应大军入关的准备;另一批去给罗彻同送信,如果救出了黄嘉,就向他这边靠拢,如果一时救不出来,那么便在原地坚守等侯,他会在明日过来。
罗彻敏策骑飞奔,走在苍茫天际上无穷无尽扯落的雨丝中,眼睫毛上一会就儿积满了水,面前模糊一片。有人到了他身侧,默默地和他一起走着。他没有看,不过却知道是鄂夺玉无疑。
“自从秸风屯突围后,”罗彻敏终于开了口,道:“我就在想,宸军什么时侯会给我致命一击今夜,好象便是他们选定的时机了吧?”
鄂夺玉点头道:“是呀,你们撤到距昃州城只有一日的地方,正是生出侥幸之心、又疲惫到极点之时,他们选这时侯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罗彻敏闷了很久才道:“我一直怕得就是这个,可一路上也没想出好的应对之策来。”
“宸军追你们而来,你们固然疲惫不堪,可他们也非容易。他们越追得远,补给越难,你们却更靠近自家地盘,也未必就是他们占了便宜。”鄂夺玉言语一贯地不温不火,在如蚕蚁细噬般的春雨声中格外深沉。这一层罗彻敏自己未尝不曾想到过,然而听他在这个时侯说出来,就格外地入耳。
“是,我想过了,他们要是发动决战,第一步定然是包抄我军后方,堵住我们撤往神秀关的道路。”罗彻敏道:“第二步,将我与瞿赵两军分割开。”
“所以你才会让黄指挥使深入寻找敌踪,我想他可能正是堵住了宸军包抄之路。”鄂夺玉决然道。
罗彻敏终于微微地笑了一下道:“我想也是以黄嘉的老练,若不是他自己有意坚守,定然不会这么轻易被困住。”鄂夺玉即然与他一样想法,罗彻敏便觉心头略略舒畅。
“二十三再如何强,他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己。”鄂夺玉沉沉地道:“虽然死伤难免,可他总不能一人杀绝了神刀都的好几百人。”
罗彻敏紧紧地抿住了嘴唇,他不去看鄂夺玉的面孔。的确,他并不是为了魏风婵也不是为了杜乐英而去,他不过是为了神刀都而去。二十三也许是己经看明白了这个,才会将宋录擒来给他吧!现在,他或许正在旁边摇曳不止的林子上面注视着他,象一滴水珠从这一片叶上轻盈地蹦到另一片叶上,象一个忧郁的鬼魂。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一片高岗的边缘从惨蓝的雨幕中慢慢浮了起来,象一道翻覆地巨舟,静静沉睡于深海底滩。宋录指着那山岗道:“那村子就在山内面,进去还有两道弯,路径很难寻到。若不是酒味浓烈,我也未必找得到。”
“喝酒喝酒,”罗彻敏向他凌空踢了一脚,道:“这回喝够了吧?”
宋录一时神情悻悻然,没有说话。然而又走了一会,他突然发恨似地道:“要是这次我老宋能留下这条命,他***从此戒了这口!”
他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身边几个人听到。于是连何飞在内,提心吊胆的诸人,无不发笑。
笑意很快敛住了,罗彻敏突然觉得面前有影子忽闪了一下。他提气带马飞窜,剑飞纵出手,剑光在将在雨中照出一片扇形的斑点。那剑光过去时,一样红艳艳的事物在空中绞飞,顿时化作一片绯雾,弥漫于空中,仿佛那剑横过地,是一名隐身人的颈项。
罗彻敏忽地一惊,剑平端在手“铛!”一声脆响,东西落在他剑脊上,是一颗圆滚滚的事物,泛着淡白色的光,那是珠花上的一颗珍珠。
罗彻敏向鄂夺玉看了一眼,他掂起珍珠点点头道:“是她的。”
方才包着这珠花的,是一只皮囊,被罗彻敏一剑剖开。皮囊中盛着红而粘腻的水液,在雨的冲刷中浸入泥土中,也不知是谁的血。他挑起皮囊,上面竟绘着一个女子的脸,虽然走样变形,却还是依稀能看出魏风婵的样子。女子脸蛋上,左边写着,快来救我,右边写着,独自,弃剑,进一道,攀三十丈。
罗彻敏想也没想地松了手,剑平平直直跌落于地。他向后道:“我上去,大军紧紧围住山前山后。我若得手,你们冲杀进去接应兄弟们出来。”
“一定行的!”何飞在他身后钉上了一句。
神刀都前去找酒的人,共有六七百,这里面,又以当年魔刀天将的亲兵居多。罗彻敏估计他们现在一直没有回来,多半是被二十三以千杀之咒镇摄住了,被困在了山庄之中。
只要他能够缠住二十三少许时辰,又有何飞前来接应,诸人便会冒险一搏,冲杀出来。据何飞家传之说,千杀咒的威力亦有一定范围,百步之外,便不能制人于死命。因此只要跑过百步,便算成功。
罗彻敏的手指在光溜溜的石壁上移动着,一会儿三十丈己到,然而这抬眼只见崖头高远,似笼云烟之中,俯看诸军己不复可见。他正有些惶惑,脚下骤然一空,亏得他早有所备,连翻了数个斤斗,手终于拉住一物,却听到一声微弱之极,却如同有火星溅在他手背上。尖锐的痛楚沿着肌肤一直往内传,直传到他的肺腑深处,深深地纠结成一团。
“九娘,九娘!”他的手不知不觉拉紧了,然而却没有丝毫回音。他心急,再叫了两声,这时有了模糊的回答,那声音象是嗓子紧窒着时的感觉。他骤然一惊,赶紧松了手,手上的事情似有弹性,便离手而去,魏风婵发出一声克制不住的长长吁气之声,然而罗彻敏这一放手,身躯顿时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猛地气,手拍足蹬连点于石壁之上。终于捞到一只突角,他五指扣紧,两足一手虚虚茫茫地落在了虚空之中。
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魏风婵被缚在一株树上,白生生一截纤颈,便是在这深夜雨中依然耀目,颈上垂下来一根绳索,被风刮动了,一下下地摔打到他脸上。
罗彻敏向魏风婵道:“你等着,别乱动!”
他急急探寻着往上去时,就听到魏风婵低低的饮泣声。罗彻敏闷着头攀了一阵,手指不停地从石缝中插入抽出,起先还感觉得出来刺痛,后来就全然僵硬。渐渐得他可以勉强看到魏风婵俯下来面孔时,那样似远又似近地浮在他头上,小小的一片,象薄冰。
就在他要开口叫喝时,那绳索自己动起来,象是猛可里又刮来了一阵劲风。罗彻敏不自由主地将面孔一遮,突然间绳索又荡了回来。
荡回来的绳索那端系着一个人,罗彻敏一看衣饰就认出是杜乐英。他手足在空中张舞着。经他一吊,绳索深深地陷进魏风婵的脖中,她的面色一下子发青起来。
罗彻敏无知无觉地伸出手去,杜乐英挟着风声与惨叫从他指尖前一荡而过。魏风婵在树上挣动起来,叶子纷纷坠落。
杜乐英再荡了回来,他突然紧紧地合上了嘴,叫声象被切断了一样地停了下来。绳索带着他又荡了过去。
这时风突然小了,雨打在石上叶上,清清凌凌,似乎一滴滴都清晰入耳。一根绳索系着的两人,都无声无息。罗彻敏不能知道他们此刻是活着,还是死了,或是正在死亡之中。
那绳索再回来的片刻,漫长得好象可以让他死去一千回。终于风声再入耳,他足在壁上一蹬,飞弹出去,手臂伸得极长,挽到了韧滑如蛇的绳索,又跳回壁上,在腕上转了两圈。这时魏风婵所受压力当减,然而杜乐英依然在绳下弹动得厉害。
罗彻敏吼道:“抓紧绳子!”他靴子踢出来,在绳上一蹭,绳索便嘎然断开。他呼啸着腾身扑下,手在靴缘上一抹,缚在靴底的匕首顿时握在掌心。他一手去抓绳索,另一手执匕往石壁上插去。
“呵呵”
就在罗彻敏的手触到绳索的刹那,他的头顶上响起了二十三的笑声。笑声从空中招招摇摇地呼啦过去,直拍得他头颈生痛。紧接着就是树干摇动时“格格”地狂响,他手虽抓住了绳索,心中却一片茫然。杜乐英在绳下面的挣扎越来越无力,而那树却眼看着就会摇晃下来。
“二十三!”罗彻敏惨厉地叫了一声,他突然狠狠地垂下眼去。他将杜乐英往上一掷,杜乐英复落下时,他终于拉住了杜乐英的一只脚。逃脱勒项之厄的杜乐英扯心撕肺一般咳着,罗彻敏再度抓紧了一根树杆递给他,喝道:“抓紧!”就放开了杜乐英。
等他再转过头来时,二十三带着魏风婵从他身侧一晃而过。
“九娘!”罗彻敏追了下去,二十三象一片影子,逗着他在空中飘来荡去,他撞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见略追近了一点点,他突然发出一声乍喝,匕首向着二十三掷去。二十三却突然倚在石上站定,神态悠闲地将魏风婵往自己身前一挡。然而那匕首冷冷的刃却离着他足有一尺远飞过。他正略有疑问,猛然间身上一噤,那感觉又来了。
他用力侧头,匕首上,一道细微的符印正静静地卧在那里。
罗彻敏撕破了自己身上缠着的绷带,绷带上一圈圈用药膏写画成的符印飞起来。绷带飞起来,向着着二十三绕去。
二十三在空中左腾右伏,然而符印一道道亮起来,山上顿时象射落璇玑,光披十野。
“何飞竟然教了你他的气刀!”二十三挟满身符印向罗彻敏扑过来。罗彻敏完全不管不顾,只是一径地将绷带拉到尽处。今日当何飞告诉他,其实他也可以布下符阵时,他的惊讶不下于此时的二十三。
“王上与我十年间打了无数架,早己不知不觉间学到了我家以气使刀之法。虽然用之伤人对敌犹未可,然而以气布符却是足够了。”
此时,绷带在空中愈飘愈广,符印象一团团小烛焰,将二十三整个笼在当中。他左冲右突,那符记也与他一同进退,如附骨之蛆之般。
二十三怒极之下,刀却不知从何处而来,便向上半抬。这一抬,竟似无丝毫举动,便己抬到了罗彻敏的面前。
这时罗彻敏听到山谷中的惊咦声,然后是云层中雷霆一般的叫喊:“咒被封住了!逃呀!”
人群从他们脚下狂涌而出,二十三几怒喝起来向下跌扑而去,长刀劈下。只若天骤地破开,现出极高远之处的一角蔚蓝。罗彻敏觉得整个人如中梦靥一般不能动弹,刀刃在他眼中如此清晰缓慢,他好象是一只被放上砧的鱼,正等着挥刀一斫。
“二十三!”
遥遥潜伏着的鄂夺玉和何飞冲了出来,何飞的迎銮刀击出时,宝刀上沛然之气与魔劲相激,空中如有爆竹炸个不停,一团团青烟腾了起来。
鄂夺玉飞身而起,去接落下来的魏风婵。然而那魔刀的气劲穿透了他的后心,他往旁侧一退,二十三再度将魏风婵接到了手中。罗彻敏呼叫中左胫一痛,原来这翻飞腾搏击之后,他己经落到了地上。只是他没有留意这个,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跌飞出去老远。
刀光在何飞和鄂夺玉之间抽闪过一下,便有一粒人头打旋着飞了出去,在对面的山壁上撞破。其人身躯却在他落地之时方才倒下,成为他垫足之物。二十三从被踩破的肚子里跃起时,高喝道:“没有千杀咒,就当我杀不了你们么?”
刀袭向下一人时,奉圣剑飞扑而上,架了一架。然而刀刃竟如光线般从剑上折了过去,射到了冯宗客的嗯喉。何飞的迎銮刀正在这时攻到了二十三的后项,他刀气起时,符记旋得更急,二十三臂间抽搐了一下,刀尖略为缓了一缓。
冯宗客捂着喉咙上的一道血口,被鄂夺玉拨到了身后。二十三这刀未能杀了冯宗客,却骤地尖啸一声,再向外划过,又是一名神刀都兵丁应声而倒。
“看谁先杀了谁!”
二十三虽说魔刀无敌,然而千刀咒究竟己被符阵所封,宋录顾忌大去。他蹿了出来,与何鄂冯成合击之势。二十三刀光冷冽,然而此时舞起,却如油泼火上一般烈得让人眼中生焦,四人的刀剑几乎是一瞬间被挡了回去。
然而这一瞬间,毕竟又有了十多兵将从他的身边闯过。
眼见这些人欢天喜地地奔向生天,二十三左手猛地一扳,将魏风婵扳得面对着他们,一双眼深得似无底一般,那如墨刀刃就搁到了她的小腹之上。
“啊!”一直硬挺着的魏风婵终于尖叫起来,手往腹上捂去,手背上顿时开了一道血口。
罗彻敏刚刚爬起来,见到魏风婵的血,头骤地发晕,脚下虚虚浮浮地,竟一步也迈不出去。
“收符!”二十三道:“否则这一刀就下去了!”
“收符!”鄂夺玉和罗彻敏一起喝叫,何飞却毫不动容。他只是掣剑在手,全神贯注地盯着二十三。二十三刀便往下再陷了半寸,一根小指掉落下地。魏风婵的嘴唇同时咬破,鲜血在下颌上蜿蜒而下。鄂夺玉情急之下一剑刺向何飞,然而何飞却绝无理睬之意,鄂夺玉这剑尖凝在他左肋下,却又发作不得。
“完成先父遗命,尽在此刻!”他定定地道:“绝无放过之意。”
二十三明白何飞绝不会动摇,这进从他身侧过去的人群开始稀松起来,他知道再也拖不及了。那刀就正要改横切为竖捅,何飞便颈上多了一道匕首,罗彻敏吼道:“收符!”
何飞听清楚了他话中急迫的威胁之意,不由一凛,他的神态被二十三看在眼中,有了上次在毓王府的经历,他知道强行破去这符阵,会令他身受重伤。在复仇之意未了前,他并不愿冒这种风险,手中刀就又缓了一缓。
“二十三!”鄂夺玉强忍着所有的焦灼道:“竟然拿一个弱女子作要挟吗?”
“我要为为六千兄弟报仇!”诸堡被破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二十三说话,那声音竟是柔柔软软地,和他从前大相径庭,几人一听都浮起一个感觉“妖鬼之声”
“哈哈!”鄂夺玉狂笑起来道:“你为他们报仇?一刀杀了你自己吧!”
这话显然让二十三有点意外,他怒极之下刀也缓住了,道:“难道姓罗骗了我们,倒我的过错?”
“不是你的过错?”鄂夺玉恶狠狠地道:“你生来便是流寇,若是再有志向一些,当立志为一方之雄甚或天下之主!然而你却只图自己苛安一时,最终害死了他们!否则,就算终于一死,为寇者死于官府之手,也远胜于远于官府之言辞!”
二十三猛然一震,他为鄂夺玉言语所惊,一时心中混乱,提着魏风婵往后退去数丈,趁这短短刹那急急地清理着脑子。他心神恍然间,刀上力量略重,魏风婵的又一根指头落了下来。
罗彻敏又一次向何飞的逼喝,何飞似乎略有动摇。这时,魏风婵扬起了头,她的目光与罗彻敏短短地接触了刹那,这一刹那电光火石不能言其快,海枯石烂不能道其长。然后,她又挣开罗彻敏的眼光,落到了鄂夺玉身上。
在看到鄂夺玉的一刻,她足尖往地上一挑,不知是谁落了一柄长枪在地上,被这么一挑,竟让她抓握在手。二十三此时正追忆平生所为,惊觉自己行事之犹豫畏缩,杂念千头万绪,紧紧相缚,竟从未曾真正脱茧而出。
“这世上各人生有各人的命,为寇者却整日想着怎样当一个良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他想到这一句,正是胸口气劲激荡将要裂开,混没有想到这落在自己手中多时的小女子会骤然反抗起来。
魏风婵猛然侧身,这一侧身,那本己略为饱满的腰肢竟是毫不费力地折下,枪“呼”地挥过去,不足半尺之地,竟也能挥得不见形影。
“翻身毬!”罗彻敏不自觉地道。这一击本是用来击开飞旋的马球,此时所向却是静在她身后的脑袋,那枪之迅捷猛烈,再也没给二十三闪避的机会。
二十三的一只眼几乎是倾刻就肿了起来,这毫无防备的剧痛之下,他松开了手,魏风婵往前奔走了几步。罗彻敏狂喜向前迎去,然而二十三神态虽然依旧有着茫然之色,可刀却似自有灵性一般,紧追到了魏风婵身后。
他的心揪成一团,几乎想要闭上眼,不去看那刀刃入身的一幕。然而魏风婵却朦朦胧胧地笑了,这么轻快地笑意,罗彻敏觉得,似乎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她骤地转过身,用胸膛迎向了二十三的刀。
罗彻敏在那一刹那读明白了魏风婵那笑容的蕴意“你说得再硬,终究也是放不下我的,对吧?”
她带着那样的笑容转过身去,罗彻敏看到她的笑意清晰地出现在二十三的眼中,象是描画上去一般纤毫可见。
二十三挥刀而下时,嘴唇微微颤了一颤,说出两个字来:“丫丫!”
太象了,就象是她死去的刹那。笑容如春樱临水般绽放,美得令人心痛神伤。失望到极处,又欢喜到极处的笑意。她张开的双臂,似乎迎接最灿烂的阳光入怀,无忧无虑,轻逸得象飞在云天之中。
这半年来他不敢也不愿去想她死之时的情形,这一刻却被逼到了眼前。他骤地明白过来,她死时应是极快乐的吧,因为终于解脱了,从这个优柔懦弱的男人的情网中逃脱。这男人紧紧地缚住了她,却又始终地不敢去面对她,她只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渴盼中死去而这时,终于刑期结束了!
二十三这样想着,似乎看到一直在某处凝望着他的女人渐渐消失,仿佛心灵中最后的羁绊松开离去。
“九娘!”罗彻敏触到魏风婵的手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将魏风婵裹在了怀中,猛然一旋,将自己的脊背对着了二十三的方向。与这颤栗的纤弱身躯,紧紧相偎,便如同整个天地在他怀抱之中。他心满意足,甚至未听何飞鄂夺玉冯宗客和宋录的骇叫声。
何飞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符记瞬间暗去,而二十三只是怔怔地立在那里,竟没有动一下他的刀。符记象无数凋零的花瓣,在片刻走完了明艳生辉到黯然灰淡的全程。无力地旋落下来,落满一地。
“这是先父十年心血所凝”他喃喃自语中,仿佛整个人都痴住了。
“快跑!”鄂夺玉拉了他一把,又向罗彻敏和魏风婵吼道。罗彻敏拥着魏风婵奔跑起来,可二十三却只是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象是天神看着在自己手中翻腾的蚊民。鄂夺玉一面跑不面忍不住往后看,然而每看一眼就觉得自己身上又寒了几分。虽然距离越来越远,恐惧却愈来愈紧地蚀入骨中。
二十三的刀终于动了起来,刀身上漫漫地展开了一道光华,光华涨开,象怒潮暴涨时的海面,竟是一刻就逼到了他们身后。鄂夺玉向前扑倒,光幕仿佛是实质地刀剑一般从他头上掠过去。鄂夺玉看着自己的头巾带着一撮长发飘飞,突然明白过来,千杀咒的法力与魔刀决的功力这时终于在二十三身上合壁,无分彼此。
正在他想:“只怕要死定了!”的时侯,却听到身后七八丈处,先是脚步狂奔、后是惨呼声传来。
光华一敛,鄂夺玉终于可以转动头向后看去,却见几名兵丁倒在那光缘上。紧接着却是极高俊伟岸的一骑跃出,那马上大将手中一柄长锤挥动起来,竟生生在泛着白金般色泽的刀光上砸出了一个黑洞来!
只是坐骑长嘶“希律律”地哀叫了一通,带着他往后飞踏,撞倒了身后十多名兵丁。
大将暴怒道:“那里来的妖人?再看我贺爷爷一锤砸你现出原形!”
贺破奴千方百计找听到这里有一道隐密的山岗小道,因此带兵从这里穿插,本来想将罗彻敏主军与北面的瞿庆一军分割开的,却没想到却正撞到了二十三初见大成的魔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