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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周卜成,听了巡捕这番话,心下暗道:“昨日他们那样凶恶,虽再求与他,全不看一点情面,此时由外面回来,虽然狄大人仍恐吓,为他这两句话一说,便转过话来。看这蹊径,并非因他求情,实是方才巡捕将张六郎的话,告诉于他,他怕明日早朝,彼此会面,在金殿上理论起来,他虽是个大员,终不比六郎宠信,”故尔借话开门,使我们去求张六郎求情这事。虽知此说,设若他竟不来,那时狄仁杰老羞成怒,拼作与他辩论,一时转不过堂来,竟将我等治罪,那便如何是好?巡捕的话,虽不能尽信,倒也不可不听。当时说道:“你的好意,我岂不知道,但是我们之人,皆被押在此,张六郎但说在殿上理论,未曾说来我们求情。他处又无人打听,我们又无人去送信,他焉能知道?你有什么主见,还请代我想想。”巡捕道:“这有何难,你既在他家多年,你的字迹,他应该认得,何不写一书信,我这里着人送去。他见了这信自然知道,岂有不来的道理。若再怕他固执不行,再另外写一信,托你们知己的人,在他面前求一求,也就完了。你想我这主意,可用得?你若以为然,我便前去喊人。此事可不能再迟了,若再牵延时刻,里面升堂讯问,便来不及再去。”周卜成不知是计,随即请他取了笔砚,挨着痛苦,扶坐起身,勉强写好书信,递与巡捕道:“谁人前去,但向那门公说声,请他在旁边帮助,断无不来之理,他乃六郎面前最相信之人。”巡捕答应,将信取出,转身来至衙门,回禀了狄公。狄公命陶干前去投信,若张昌宗果来,务必赶先回来,以便办事。陶干领命,将信揣在怀中,换了衣服,直向张家而来。
到了门口止步,向里面一望,但听众人说道:“我家六郎,今日也算是初次动怒,平时皆是人来恭维,连句高声话,皆未听过。自从那狄仁杰进京,第一次入朝,便参了许多人,今日又将周卜成,到门口羞辱,岂不是全无肝胆么?莫说六郎是个主子,面上难乎为情,我们同门的人,也是害臊。此时他们兄弟,到了堂上,三人还是不知是打是夹,若能将今晚过去,明早六郎入朝,便可有望了。”陶于听了清楚,故意咳嗽两声,将脚步放实,走进里面,只见门房坐了许多人,在那里议论。陶干上前问道:“请问门公,这可是张六郎府上么?”里面出来一人,将他一望,说道:“你也不是外路的人,不知六郎的名望,故意前来乱问。你是哪里来的,到此何干?”陶干道:“不是小人乱问,只因这是要秘密方好,露出风声,小人实担不住。日间巡抚衙门,押人在门口取闹,被六郎骂了一顿,那些人将周老爷仍然抢去,禀知了狄大人。狄大人立即升堂,要将周卜兴斩首治罪,幸亏有位巡捕,竭力的求情,说他是六郎所用之人,一时情急,做出这事。狄大人见六郎出面,登时便改口说道:‘汝等不许撒谎,张六郎既重他两人,理应到我们衙门求情,未见他来,显见搪塞本院。暂且收管,俟今晚不来,明早定尽法惩治’。因此周老爷写了一书信,请我送来,便命我代门公请安,若六郎不肯前去,务必在旁边帮助两句,方可有命。此乃犯法之事,小人因此地人多,不敢遽然说出,所以先问一声。此事必不能缓,我还要等到回信,才好回去呢。”说毕在身边取出信来。众人见是周卜成的笔迹,知非假冒,赶着命陶干在门房等候,两三人取了书子,向里而去。
此时张昌宗正为这事,与那班玩嬖女,互相私议,预借在这事上,将狄公纳倒,方免随后之患,忽见家人送进一封书信,照着陶干的话说了一遍。张昌宗取开观看,与来人所说大略相同,下面但赘了几句:“小人三人之命,皆系于六郎之手,六郎不来,则我命休矣!”张昌宗看毕道:“这事如何行得?他虽是巡抚,我的身分,也不在他之下,前去向他求情,岂不为他耻笑!谅他今夜也不敢十分究办,明日早朝,只要面求了武后,那时圣命下来,命他释放,还怕他违旨么?”众人见他不去,齐声说道:“六郎虽然势大,可知其权在他手中,人又为他押着,此时不敢处治,已是俱畏六郎,若再不给他点体面,那时老羞变怒,竟将他三人处死,等到明天已来不及。此乃保全自家的人性命,与狄仁杰无涉。难得有此意见,何不趁此前去拜会,不但救了他三人,还可藉释前怨,随后事件,也好商议。常言冤家宜解不宜结,小人的意思,还是六郎去的妥当。”张昌宗见众人如此说项,乃道:“不因周卜成是我重用之人,等他处治之后,自然有法报复,不过此去便宜他了。你们且命来人回去报信,说我们立刻就来。”众人见张昌宗肯去,当时出来,对陶干说明:“令你赶速回去。”陶干口内答应,心下甚是好笑,暗道:“今番要在堂上吃苦了,不是这条妙计,你可肯自己送来?”当时忙忙的回转衙门,直至书房里面,回复了狄公。狄公也是得意,命人布置不提。
且说张昌宗打发来人去后,随即进去,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乌纱玉带,粉底靴儿,灯光之下,越发显得他脸上如白雪一般。本来武后命他平时皆傅香粉,此时因为是拜会狄公,格外傅了许多,远远的望见,比那极美的女子,还标致几分。许多娈童玩仆,跟在后面,在厅前上了大轿,直向巡抚衙门而来。到了署内仪门住下,命家人投进名帖。号房见了张昌宗三字,心下甚是诧异道:“今日我们大人故意羞辱他一番,现在三个人犯,还捉在衙内。此时他忽来拜会,莫非他又来争论么?我看你主意打错了。这位大人,不比寻常的巡抚,设若争论不过,看你如何回去。你现在既来,也只好代你去通禀一声。”一面说着,已到了暖阁后面,进了巡抚房中,照来人的话说了一遍,将名帖递上。此时巡捕已经知道,当此起身,到了里面。狄公闻张昌宗已来,骂道:“这个狗才,居然便来拜会,岂非是自讨其辱!”随即传命,令大堂伺候,所有首领各官,以及巡捕书吏,皆在堂口站班。本来预备停妥,专等他来,此时一听招呼,无不齐来听命,顷刻间,已经站满。狄公换了冠带,犹恐张昌宗不循规矩,将供奉的那个万岁牌子,由后面请出,自己捧出大堂,在公堂上南面供好,然后命巡捕大开仪门,望见来人。
此时张昌宗,坐在轿内,见号房内取了名帖,进里面去了多时,只不见他出来请会,心中甚是疑惑,忽见仪门大开,出来两个巡捕,到了轿前,抢三步,请了个安,高声禀道:“狄大人现在大堂公干请六郎就此相会。”张昌宗听了这话,疑惑狄公本来有事,忽见他来,就此请在后厅相会,总以为巡捕说话不清,当时命人住轿,走出轿来,再向堂上一望,那等威仪,实是令人可怕。只见狄公高坐在堂上,全不动身,心下已是疑惑,无奈已经下轿,也不好复行出去,只得移步,向堂上走来。绕到堂口,有个旗牌,上面喊道:“大人有命,来人就此堂见。”张昌宗一听这话,晓得有个变卦,赶着上前,向狄公一揖道:“狄大人请了,张某这旁有礼。”狄公也不起身,向下面问道:“来人何人?至此皆须下跪,而况万岁的牌位,供奉在上面,何而立而不跪,干犯国法!左右,为我将他拉下!”张昌宗见狄公以王命来压他,知道有意寻隙,一时不敢争论,当时向上笑道:“大人莫非认错人么?此地虽是法堂,奈我不能跪你,不如后堂相见吧。”狄公将惊堂一拍,高声骂道:“汝这狗才,竟如此不知礼法,可知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公堂乃是国家的定制,无论何人到此,皆须下跪参见!汝既是张昌宗本人,为何不知国法,莫非冒充他前来么?左右还不将他纳下,打这狗头,以儆下次!”张昌宗见他如此吩咐,赶着走下堂来,欲转身就走,谁知下面上来四五个院差将他拦住。
不知张昌宗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