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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往事,仿佛一段尘封的梦,沉埋在她的记忆里。七年后,在剑气纵横间,随着那一张信笺轻轻滑落,尘封的记忆就这样复苏过来。
剑势虽然在那一刹那滞了一滞,但卫庄的剑却依旧在惯性中向前冲。华璎的脸色苍白而平静,只是站在那里,根本没有用什么剑招来反击,只是回过剑,一剑当胸平扫过来。
那简直是同归于尽的一刹那,望湖楼上所有人都惊呼着跳出窗来,抢身近前。“二师姐!二师姐!”身侧的六师妹华嫦吓得脸色雪白。
大师姐华清第一次有了恨不能以身替的感觉,奈何身上被点了穴道,根本无法动弹,她顾不得平日一直保持的掌门师姐的气度,用尽了力气大喊:“空山灵雨!空山灵雨!”那是白云千幻剑的最后一式,流云化雨,洒落空山。如果悟得其中意蕴,施展开来便最为变幻无穷,缥缈不可捉摸。
十五年前,才七岁的她偷偷地藏在师祖的椅子后,目睹了当时还是掌门弟子的静冥师父用了这一招,一剑刺入风神会龙头老大胸口,从此,风神会和白云宫纠缠了上百年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由风神会主动将势力撤出长江以南而暂时缓解,十多年来相安无事——直到这一次卫庄为了夺取青鸾花而进逼白云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秋雨中,他们两个人如同扑火之蛾般迅速接近,手中的剑流出雪亮而冷厉的光。剑入,血出。两柄剑几乎是同一时刻划破对方的肌肤,切入血脉。剑气风声带动他们的长发,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剑光照亮他们两人的脸。仿佛是幻觉,卫庄看见她对着自己微微笑了一下,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或许这样的了结,也好?”
“叮、叮!”在剑刃刚切入肌肤的一刹那,陡然间仿佛凭空有大力推来,两把剑刃同时一震,反向弹了开来。两人的手同时感到了酸麻,身形却继续交错而过。生死在一线间擦身而过。
站定回首,两人下意识地顺着方才那两缕指风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了窗外目所能及的飞檐上有个依稀的人影,模糊在秋雨中。
华璎微微一惊,发觉屋里风神会所有的子弟不知何时已经齐齐跪了下来。“大哥。”卫庄手里的剑也垂了下去,他不敢去看那个白袍人影,眉峰一敛,居然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去。
白云宫的人齐齐动容。大哥?风神会的大当家、十五年前号称武林第一的风涧月?华璎的手下意识地扣紧了剑,发觉方才被震开时虎口仍在微微发麻。
“咳咳你还知道叫我大哥?”风涧月的声音是低低的,却有压不住的愤怒和威严“我一直咳咳,一直告诫你,无论如何,不许再去和白云宫为敌!”暗夜中,借着依稀的灯火,华璎只能看见飞檐上的剪影。他高而瘦,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咳嗽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据说十五年前,伤在静冥师父剑下后,这个人一直卧病不能再出江湖。然而,方才那隔空而来的指劲,却是那般骇人的凌厉。
“大哥,你快进楼里吧。你不能淋雨的!”她第一次看见向来骄傲飞扬的他那样恭谨地说话“要骂我,也先进楼里来!”
在风神会子弟的簇拥下,风涧月坐在一张铺了皮毛的椅上,连连咳嗽着,用手中干燥的布巾拭去身上的雨水。卫庄没有说话,站在他一侧。
“你的武功倒是越来越长进了。你知道我不能动真气,还背了我到处惹事。方才弹开你的剑,我可是几乎连命都搭进去了。”许久,等咳嗽稍微平定了一些,风涧月将手巾扔到案上,冷冷看了卫庄一眼,眼色冰冷“伤了人没有?”
“没有。我也只是扣了人,想向静冥宫主要那株青鸾花而已。”在大哥面前,卫二公子的神色居然变得如此的安静,没有傲气也没有锋芒,老老实实回答着每一句话。
听到二弟的回答,风涧月不知为何忽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忙去拿案上的手巾,然而已经来不及,身子一倾一口血便喷在了衣襟上。
“大哥!”卫庄的脸色白了白,连忙用手巾擦拭他的袍子,却被风涧月一手挡开,他不停地咳嗽着,然而眼光亮得怕人:“咳咳如果你还要叫我大哥,就对我发誓:从此后再也,咳咳,再也不对白云宫任何人动手!”
白云宫的女弟子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华璎一直是在全神贯注地防备着,生怕风神会两大龙头会面了以后会骤然对门下姐妹出手,此刻听着风老大这样的命令,却也是微微一愕。只有大师姐华清的脸色不变,仿佛早料到这样的场面,只是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紫衣银剑的卫二公子默然,眉头紧紧蹙起,不说话。风涧月的脸色更加严厉,苍白得有些可怕:“说!”
“我不说!我不说!”陡然间,卫庄退了一步,手指握紧了流光剑,双眉扬起,脸上的神色坚决而激烈“拿不到青鸾花你会死的!大哥,我不会看着你死,哪怕夷平白云宫我都要把解药拿到手!”
“好,那么你先打倒我,踩着我的尸体出去”陡然间,风涧月沉沉地说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年轻兄弟的面前“不然你休想去碧城山捣乱。”
卫庄一时语塞,抬头看见兄长的眼睛,陡然心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风大哥年长自己一轮,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是一起在江湖中相依为命长大。长兄如父,他虽然飞扬不羁,然而大哥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从的。
看着二弟不再激烈地反对,风涧月叹了口气,再度轻轻咳嗽了起来,看见旁边白云宫一众女冠们诧异的眼光,陡然间,病弱的人眼里闪过了极其复杂的光芒。“请问这位道长尊号?”看到华璎手中那把浅碧色的剑,风涧月眼睛闪了闪,忽然轻轻问,声音很柔和。
华璎怔怔地看着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执,此刻见风神会老大忽然转头问自己,反而愣了一下:“我小道道号华璎,是白云宫静冥师父门下二弟子。”
“咳咳二弟子华璎。”风涧月咳嗽了几声,点点头“听说静冥近年收了一个徒弟,资质惊人,想来就是你了。短短几年能将白云千幻剑法练到如此境界,的确是百年难得的奇才。”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色却有些辽远,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华璎的脸红了一下,低着头咬了一下嘴角。她为人向来矜持低调,被风神会老大这么当众一夸,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她忸怩的时候,风涧月却有些意外地结束了这次沸沸扬扬的冲突:“请回去替我问候你师父好,就说故人久不见,祝她修为更进吧!这次小弟年轻气盛,冒犯贵派,还请多多见谅。”所有姐妹都怔了怔:本来以为是以死相拼的场面,居然如此轻松地掩了过去?
“大哥!”卫庄却有些不甘,看着风涧月苍白的脸叫了起来,眉间有一种孤愤“你还要让着她?你都快要死了,还要让着她?林芷那个女人都已经认也不认你了,那样没良心,你还——”
“住口。”话才说了一半,风涧月蓦然回头,目光冷如冰雪,连旁观者心里都是一寒。“各位道长,请先走吧。我和二弟还有话要谈,恕不远送。”风涧月头也不回地对着那帮女冠们淡淡道。
华清抱剑一礼,道:“那么,风老大,我们告辞。”和众位姐妹到了楼梯口,华清却出乎意料地站住了,似乎是迟疑了又迟疑,终于忍不住回头,低低说了一句:“还是、还是请好好保重吧十五年了,她真的什么都忘了。”众位姐妹都不知道大师姐说的什么,却看见风涧月削瘦的肩猛然一震,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华清,似乎极力回忆着什么,许久才问:“你?”
“风老大只怕是也不记得了吧?”华清师姐一向孤高清冷的瓜子脸上蓦然有淡淡的笑意,只是微微一稽首,便带着大家走下楼去。
她们回到碧城山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雨已经止住了。
还没有迈入山门,看见前方一条白带挂在山上的小径上,一行素衣道袍的女冠匆匆拾级而下。不知道是哪个师妹沉不住气,竟然将她们出事的消息告诉了闭关静坐的师父。
说是这么多女弟子的师父,静冥其实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或许是历练和清修多了,显得沉稳而阴郁。提前出关的静冥道长脸色有些苍白,细长的眉毛紧蹙着,有些杀气。或许就是那一缕杀气和悒郁,压住了她眉间的秀色。
“师父”所有刚从望湖楼回来的人都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师父为人向来严厉,这一次知道了出了这么大乱子,不知道要如何处罚她们。连一向深得师父喜爱的华璎,看见师父眼里冷锐的亮光后,心里不知道为何一跳,低下头去。
她也知道,受了师祖的教导,严厉冷肃的师父平日里最痛恨的便是道心不坚、凡思缠绕的弟子。以前四师妹被情障所惑,在白云宫里私会情郎,结果被师父察觉,发起怒来,亲手杖责一百,废了武功将她赶下山去,据说四师妹以后一辈子都是个瘸子了。
“华清,华嫦,你们跟我进天心阁来!”静冥的目光从二弟子清丽的脸上转过,却不问什么,反而对着大弟子吩咐了一声,径自转身回去。
一个时辰后,她被传唤入天心阁。华清师姐和华嫦师妹已经回禀完毕,静静地立在师父身后。室内光线很暗,檀香的气息幽幽地萦绕。
“华璎,这一次你为了本门姐妹出生入死,师父很欣慰。你果然是我的好徒弟。”她惶惶然低头,却听得师父柔声开言“华清华嫦都和我说了,你这次因了经验不足,差点伤在风神会的手里,等明日师父便好好的传你本门天心秘诀,再多与你拆练剑招,以后碰上这等事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师父的声音很轻柔,带着怜爱与赞赏。华璎心里微微一松,然而俄顷,便听得师父的声音冷了下去:“但是,华璎,你既已出家修道,如何能够再有凡念?”
她身子一震,脸色瞬间雪白。大师姐、大师姐将她的事情都说了出去么?“唰”的一声,听到什么簌簌响着,落到脚边。师父的声音里面有动气时候才有的寒意,让每个弟子惴惴:“华璎,师父向来以为你心静如水,但是华嫦在你房里找到了什么?玉豀生诗集!你每日挑灯,原来读的就是这些么?”
那一本脆黄的书落到她雪白的长袍下,书页微微掀开,正翻到昨日读过的那一页春雨。华璎的手一颤,下意识地想捡起来,然而终究不敢动一下。
“你要敢再捡起那本书,我就斩断你的手!”师父方才还温和的语气,陡然间因为弟子动了凡心而变得冷厉,她的脸色是严厉而沉郁的,一如平日。站在师父身后的大师姐脸色平静,没有一丝表情;而六师妹一见她抬头,急急低下头去。“给我回去好好读玉皇心印妙经,想想吧,华璎,师父是为了你好。这世上多的是红尘纠缠,陷入便难以自拔啊。”静冥轻轻叹了口气。
退到门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华璎迟疑了一下,立住脚,低首轻轻道:“师父风神会的大当家风涧月,请我代他向师父问好,祝故交修为更进。”
“风涧月?又是他什么故交!根本不认识这个人,真真是诋毁清修之人。风神会里就没有一个好人。”师父的眉头皱了一下,手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华璎你也是,这样人的话你也信?快给我回去好好修习经书!”
她有些无措地站着,看见站在师父背后的大师姐对着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快些退出。
出门时,她的眼角扫过地上那本玉豀生诗集。风从阁里的不知何处吹来,书页轻轻翻动。华璎的眼睛陡然红了一下,然而咬了咬牙,还是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