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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听眼波微动,伸手将那烟杆子接了过来。
这把老式白铜镶花烟枪她倒是在电视剧里头有看到过,整根烟枪由白铜牛骨雕刻而成,表皮被打磨得光滑而圆润,烟杆线刻罗汉图两幅,杆身贴有蝙蝠、雄鹰等吉祥纹白铜贴片,烟杆底部狮面纹,双鼻正为出气孔,做工精细,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稻垣志平垂了眸子瞧了花听手中的烟枪半晌,才勾扯一丝唇角,笑:“白小姐有胆量尝一口的话,那么这个生意就这么敲定了。”
花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是沉沉的死寂,像一波毫无波澜的湖水,外头瞧着是碧澄澄的玉,里头却是不见天日的暗,重重的压着,一寸一寸将所有的鲜活吞噬,腐蚀,化作湿哒哒的烟灰。
稻垣志平却看得入迷,眼前这个女人,她不笑的时候像天山最顶尖上的清雪,笑的时候是冬日最暖的红日,这个叫白花听的女人,倘若归自己所有,那该有多好?
“不就是抽口鸦片嘛,”花听嘴唇开合,婉婉转转的嗓音便透了出来,“有什么难的呢?再说了我从小就是在鸦片中长大的呀。”
稻垣志平抬了抬手,示意她“请”。
花听拿着这杆烟枪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眼里的波澜却明灭了几番,然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稻垣志平死死地盯着她,一双眼眸犀利而透彻,像是不肯从她脸上放过任何一刻细小而微妙的变化。
死就死吧!事情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花听这样想着,将烟嘴放入口中,定了定神,极度轻微地朝里吸了一口。
一番呛鼻而又伴随着恶心目眩的错觉自喉间部位传出,她一下被呛到,只觉得头晕目眩间脑袋像要被锯裂般疼痛,她本就没抽过烟,也不知鸦片要如何吸食,低头猛烈地咳嗽间她突然理智地想到自己终归是庆幸的,这口烟雾未抵达肺部,而是像一记苦药,在她的口腔内部来回地荡。
她痛恨鸦片,也恐惧鸦片,她非常清楚吸食鸦片过量者的思想状态将会达到一种麻木的冥想境界,身体还可体验一种伴随着疯狂幻觉的欣快感;那些历史课本上刊登出来的毒者照片正一幕一幕真实而残酷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们瘦骨嶙峋,面黄呆滞,精神萎靡,身体器官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衰竭,再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白小姐一看就是新手。”稻垣志平笑起来,眼中玩味意味深重,但也不再为难,将刚沏好的一杯茶水递到她眼前,“白小姐的性子我喜欢。”
花听总算是停止了咳嗽,坐直了身子瞧着他,“稻垣先生可满意了?”眼中血丝未散,只卷翘的睫毛一停一顿地扇着,“我的确是没吸食过鸦片。”探手将茶盏接了过来,饮了温热的茶水一小口。
“白小姐果然如传闻中的胆识过人。”
“过奖了。”这话一出,脸上便是一抹妖娇又嘲讽的笑。
稻垣志平自然是看不懂的,伸了手将桌上这根白铜烟枪给收了回去,“我一向喜欢与直爽的人打交道……”
“那么这桩生意……”花听眼风慢悠悠地荡,荡到稻垣志平的脸上晃了一圈儿,笑意更浓,“就按白先生先前定的价?”
稻垣志平笑着呷了一口茶,伸了食指在她眼前晃动两下,“不……”
“怎么?”花听垂眸饮了口茶,手心冷汗燥得慌。
“白小姐性子爽快,我自然不会贪你的便宜,这桩生意……”稻垣志平眼中的笑意微微一抖,“就按原价,怎么样?白小姐觉得满意么?”
花听心中一跳,自然是点头,“稻垣先生也是豪爽之人。”
稻垣志平大笑,心情颇佳地为她又添了一杯金骏眉。
出茶楼的时候,雨正下得大。
花听仍感喉间一阵不适,见简亦撑了伞下来,便举手示意他止步。
简亦虽感不解,却也乖乖地停下脚步。
花听站在与他三米外的距离,任凭雷雨将她浇了个湿透,好从刚才那口呛鼻的烟味中缓过神来;她透过浓密的雨帘看对面的简亦,他撑着黑色洋伞,低着头,眸光清雅而精透,在她一双失魂失魄的眼眸中一步步深陷。
花听站在雨中,如身边被雪罩住的雕梁画栋一般,美得惊人,却半点瞧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简亦眼一笑,便眯成了月牙儿,两靥梨涡浅浅,可爱得不像话,“花妹妹淋够了么?”
她点头,他便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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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听当晚便受了凉,病气来势汹汹,一连三天都不见好转。
简亦在她床沿坐着,端了药碗,用手贴在碗壁探了温度,“花妹妹,以后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参与了,交给我。”探好温度,才执起白瓷小勺,一圈一圈地在暗红的药液里打着转。
“我乐意。”
药匙递到她唇边,她乖乖地张嘴喝了,抬眼瞧了简亦的脸色,他正看着她,眼角是淡淡的乌青,薄唇紧闭,花听这才发现他不笑的时候,唇线竟然长得这样的坚毅,连带着挺翘的鼻端,都染了一层生人勿进的霜。
“我不准。”剪短的三个字,却说得坚定有力。
花听喝一口药,便歪了歪头朝他笑,这一笑似夺尽了红烛里的烟火,嘴唇暧昧地擦过他的指尖,一仰头,就着他的手便喝了。
药很快便见底,简亦将碗搁了,又俯身为她掖了掖被角。
花听沉默地盯着他,见他再没有多余的话,又要起身时,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既然是夫妻,”她抬头看他,眼中笑意忽明忽暗的却又闪过一瞬炽烈的光,“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也是我嫁给你的初衷。”说完她便暗自里笑了笑,果真是病得久了,连说话也变得矫情了起来。
简亦沉沉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花听顿了半晌,将握住他的一只手缓缓松开,方道:“我能做多少便是多少,因为我也不是很确定我什么时候会回去。”
简亦却轻哧了一声,雕刻般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花妹妹怎又说起回去?”
“你知道的,我不属于你这个年代。”
简亦看着她,一张白嫩的素脸此刻敛了病容,散开的青丝披在肩膀,眉头轻轻蹙起,有些淡,一双眼只愣愣地盯着他搭在被衾上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手突然动了一动,缓缓抬起,抚上她的额头,点上她的眉心,顺着她未勾的眉,从眉头,至眉峰的三分之一处顿了顿,又滑向了眉尾。
“花妹妹,你究竟来自哪里?”
花听抬眼瞧他,一双眸子含了半点愁,简亦盯着她的眉眼,有些干的嘴唇轻轻蠕动后,又静默了下来,眼里只剩她的面容影影绰绰,半晌才叹了口气,声音低得仿佛不是从喉头里发出:“我不想再听花妹妹讲这些糊话了。”
“简亦,不要自欺欺人了,九一八事变便是最好的证明。”她的眸子极其的安宁,像周遭的人事悉数静止的安宁,这样的安宁跟静默的死寂又不同,它是活的,有生命力的,跟着他的血液脉搏轻轻跳动,又从心底长出隐秘的欢欣来。
“也别忘了我同你说的,1945年……”
“花妹妹,”简亦将身子前倾,跟着挪了挪屁股,往床背上一靠,难得有兴致陪她瞎掰,“要不你说说你那个年代是怎么样的?”
“说了你也不懂,”花听偏了偏头,下一刻便笑了,熟悉的妖娇的笑意从喉头荡起,在鼻腔里哼出来,“我那个年代别提有多自由了,加上科技发达的很,倘若你想找一个人别提有多容易,手机微信微博通通都是线索,像我们家楼下那台笨重的老电话机到了我那个年代也早被淘汰掉了,都成古董了……”
简亦眉眼带笑,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抗战胜利后咱中国首都在哪里么?就是现在检督查待的地方,在我那个年代已经被改名为北京了,名字洋气吧?不过我还是上海人,”花听越说越带劲儿,咳了两声,继续道,“只是我那个年代的上海同现在的上海已经大不相同了,现在的法租界或者英租界都在我那个年代成为旅游景点了……”
“花妹妹,你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简亦抖了抖肩膀,忍不住笑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