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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施老爷冷哼道,“你何不问问她7年前无故离家,可曾心疼过我与她两年前因病去世的母亲的感受?”
老头子精神尚好,字句浑厚有力,却瘦得厉害,一双眼里愤怒难平,冰冰凉凉没有温度。
他继续道:“这丫头倒好,丢下我们爷娘两个独自跑到香港去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歌星,影星,7年来没有回过一次家!”
“施老爷,或许因爱是有苦衷……”简亦动了动唇,却是欲言又止。
“苦衷?呵……”
简亦将鞭子轻轻一扔,走到施因爱身边蹲下,施因爱努力睁大尚还酸痛的眼睛,想要瞧清楚他的模样。
简亦总是带了几分笑的脸此刻却似覆了一层薄霜,漆黑的眼眸看向施因爱的眼,带了某种幽深的情绪,目光在施因爱布满伤痕的背上转了一转,便抿紧了薄唇。
他欲将施因爱打横抱起,却怕碰到她背上的伤,于是只得将她小心地扶了起来靠住自己。施因爱无力地将头靠在他的颈间,温暖软绵的触觉带着一番好闻的甜香,飘过一缕在花听的鼻尖。
简亦手掌间的力度让施因爱安心地扯了扯嘴角,不堪重负的身子终于缓了下来。
怎么这施因爱的事情,简亦就特别爱管?
花听喉间泛起一股莫名的涩意,抬了脚向他走去。
简亦低头看了眼施因爱煞白的一张脸,****的发汗津津地贴在额头,他皱了皱眉,搂着她的手便又紧了紧,径直便要迈步进门,跪在样的门仆却膝行了一步,为难地张了张口看向一旁的施老爷。
简亦斜睨了那门仆一眼,眸子微眯,门仆便住嘴禁声,不敢多说什么,眼瞧着简亦带着施因爱朝屋里头去了。
花听跟在后头,瞧着走进光里的两个背影,一个纤瘦颀长,步伐清俊,一个矮了半头的窝进他的怀里,步履纤纤。这样的画面和谐又矛盾,本是极温情的一幕,却在花听的眼眸里,生生地拉扯出一股莫名的涩意。
一股难言的涩意。
满满涨涨的,教人难受。
她就跟在简亦身后,他却第一次浑然忘记了她的存在。
施因爱俯趴在屋内的塌上,青色的衣裙被褪至腰间,衣袖松松挽在手臂,一头青丝被拨在一旁,堪堪露出莹白的腰背,腰线弧度美好动人,只是上头竟布了交错的鞭痕,血渍已被小心地清洗擦去,红肿却未褪,还有好几处生生翻出了皮肉,如一块质地上好的羊脂玉被划了深刻的裂痕,瞧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简亦坐在施因爱旁边,左手托了一管白瓷盛的药膏,右手两指沾了些,便俯身替她小心地抹在伤处。
简亦这番细心紧张的模样,花听倒是头一次见。
他擦完了药膏就着旁边的铜盆洗了手,又取过一旁的竹节纱绢扇,轻轻地替她的裸背扇风解辣,视线这才转到了花听身上,“花妹妹,你怎么也到古家祠堂里来了?”
花听愣了愣,瞧着他这番小心翼翼的样子,眼眸中倒是闪过一丝笑意,“想检督查了,就想来这看看戏。”
施因爱缓缓睁了眼,声音低低地道:“这里恐怕在未来一个月里都不会开戏了。”
“为什么?”
简亦笑:“你也看到刚才施老爷那脾气了。”
“哦,是怎么回事?”其实花听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眼睛盯着施因爱背部的伤痕,满满的几乎占了整个背脊。
似乎是擦了药有些痒,施因爱反了手便想抓抓,简亦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将扇中风度加大。
花听撇开眼,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施老爷并不知道因爱的身份,7年前她离家,去了香港潜伏了整整7年。”对于施因爱的事,最了解的莫过于简亦了。
花听也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哦。”
“我也的确是不孝,连家母前年去世也是今天才知道,”施因爱自嘲地轻笑道,“前几天一直不敢回家,想着怎么面对我爹,也料到铁定免不了一顿家法。”
屋外隐约传来几声凄然的乐曲调子。
花听从这扇方形镂空窗户望出去,施老爷一袭洗得褪了色的青布长衫,正坐在戏台子深重的阴影里咿咿呀呀地拉二胡;花白的短发贴着头皮,青衫不算短,却掩不住他细瘦的身量,背脊微微伛着,满是岁月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一曲《锦翎袍》拉得很熟练,像练过许多遍,只是琴音时强时弱,力道掌控得并不太稳当。
她忽然就有些感慨。
这个年代有多少端庄贤惠又知书达理的女儿家家宁愿放弃令人羡慕的平坦一生,选择奋不顾身地投身于国难危亡之际,做好了不被世人所理解的思想准备,每日行走于刀尖之上,抱着以命相抵的决心,为国家奋战至最后一刻。
在花听眼中,施因爱与简亦,是真正意义上般配的两个人,他们政治思想明确,目标一致,对于国家的归属感抱有十分默契的诚度,这样的两个人,是理所应当走到一起。
只是,为什么心里头会有股莫名的涩意?
施因爱身边的简亦,穿了一身暗格的浅色西服,俯下身的时候胸前怀表的金链子晃晃荡荡,只见他将施因爱背后的一撮过腰的长发捋开,继续为她扇着扇子。
一抹酸涩之意从花听的脸上轻轻地带过,她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扬了声音道:“那我先走了。”一双眼睛却是盯在简亦的身上,闪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转身就走。
“花妹妹,等等。”
门框处她的身影几不可见地顿了顿,却是没理他。
走出祠堂大门,车子就在外头候着,花听刚要上车,手臂却被身后简亦轻轻地扯了住:“走这么快干嘛?吃饭去花妹妹。”
花听特意挑了个较为简陋的街边小餐馆,狭窄的店面只能容纳两三个长方桌,其余的都摆到了街边,简亦一身西装革履的坐在油浸浸的木桌旁,显然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样。
老板一面眉飞色舞地记下每一位随口点的吃食,一面同柜台里使眼色,差使刚刚起床的伙计跑去街头买二十两云吞。
“花妹妹,这里恐怕不卫生吧?怎么不去吃牛排?”简亦环视一圈周围,同样都是油腻腻的木桌。
“吃面呀。”花听懒洋洋地应着,尾音拖拖拉拉。
她低头认真地吃面,一双眉眼冷淡地垂着。
简亦跟着掰开筷子,正好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海鲜面,动手之前不忘提醒花听:“小心烫到。”
见花听不说话,简亦便小心地瞄了她一眼道:“怎么,心情不好?”低沉的尾音有些温柔得过分。
花听不说话,眉眼依旧淡淡的。
“是上次赌场那件事?”
“赌场?”花听扯扯嘴角轻声到,“哪件事?”
“龙帮……”
“哦,”她抬头,下颚一扬,抿唇笑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是解决了么?”
简亦似有些不信,“传闻是真的?说是白家小姐眼睛儿都不眨一下的一连击毙了5位肇事者?”
“那是,”她笑着用筷子敲打一声他的碗沿处,“你这位枕边人还需要听传闻?”
“总觉得不像你的作风。”
“那我的作风该是哪样?”她停了筷子,望向他。
“呃……以你的性子……”
“当日白起鸿就在场,以我的性子该要怎么做呢?”
花听一语便教他明了,对着这双正盯着他的眼眸,简亦笑起来道:“学聪明了。”
“谢谢。”
“依你以前的性子,绝对是跟白先生硬碰……”
“行了,别说了,”花听有些不耐烦地伸了筷子往云吞面中搅了搅,怎么就没了胃口?“说说你跟施因爱吧。”
“我跟施因爱?”
“嗯。”
花听为自己这份莫名涌上心头的酸涩之意而感到烦闷。
她头一次觉得心神俱乱。
旁边的酒楼里人声鼎沸,嘈杂的声响中依稀传出咿呀的曲声,恰是一首《桃花扇》里苏坤生的曲。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