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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馆内,白夫人独自一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半长的头发服帖地梳在脑后,透过灯光的反射,能够清楚地瞧见她两鬓过早地生出了几缕华发。她这是何苦?不就是白起鸿在这几个月内鲜少管她或是理她,怎么就从她身上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深宫怨妇般的气息?
白夫人在这几个月内瘦得脱了型,腰背憔悴地伛着,半点没有精神的样子;话也不多,总是小口小口地喝咖啡,左手拖着杯盘,右手尾指弯曲,抵在杯盏的下沿,举手投足间还是带着一番常年教养的小优雅。
花听正准备上楼,却从二楼书房内忽地传来一声自白起鸿的怒吼:“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了!你要听不听!这事我劝你日后还是少管为妙!”
花听诧异:“怎么了?楼上是谁?”
白夫人端起咖啡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连一小杯咖啡的重量都承受得吃力。
直到那丝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就问你一句,起鸿,蔡炳荣是不是你杀的?”
“陈伯伯?”
白夫人抿了一小口咖啡,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白起鸿的声音她听不大清,只听到后来的陈奂林说了句:“你我多年的兄弟情义就到此为止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陈奂林独自走下楼梯,手上的红木文明杖在地板上敲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他迈下最后一层阶梯,目光从花听的脸上缓慢掠过,张口本想说些什么的,却迟疑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径直朝厅门口走去。
花听转过身,看着厅门外的陈奂林的背影微微地出了神,心中也突然生出了些感慨,有多少人迷失在了金钱、名利、地位以及虚荣的追寻道路中?又有多少情谊被掩埋在了权利之下?往日的上海滩四大亨,便是最好的例子。
如今的上海滩四大亨,死的死,离的离,分裂得不成样子,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情义,各自活在各自庞大的利益圈子里,相互吹捧,相互利用。
有意思么?花听翻了个白眼,上楼睡觉去了。
原来白夫人近日来的失魂落魄是有原因的,只是她习惯了独自承受,硬是憋着不肯讲罢了;直到某天晚上,饭桌上的白夫人长久地举着一双翡翠玉筷却是粒米未尽,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地开口道:“花听,你陪我去趟百乐门?”
花听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白夫人显得坐立难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陪我去趟百乐门吧。”
“去那干嘛?”花听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只是更让她讶异的是白夫人后面说的那一句:“我听说你爹要……要娶那个赵一然过门。”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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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百乐门大门,便听到几声甜腻腻的嗓音正酥软地喊着同花听一块儿进来的几位西装绅士模样的男子为“老板”,声音如黄鹂轻啼,又带有三分惯常的勾引,只怕男人们一听便骨醉。
还好赵一然不是这样。
花听许久未进百乐门,这里依旧是一个人气高涨的风月场地,各路名流们跟着音乐的节拍跳得极其尽兴,一如百乐门这个名字,它的谐音便是paramount,意思是胜过其他一切,至高无上的,快乐当如此,你也当如此。
白夫人挑了个最角落的雅座,一是怕引人注意,二是怕被白起鸿撞见。
然而她们才刚落座没多久,白起鸿果真如白夫人预料的那般缓步踏进了百乐门大厅。
白夫人当下便紧张得捏紧了手中皮袋。
白起鸿在原本蔡炳荣的位置上坐下,眉目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他身着一袭深青色长袍,上头什么花纹也没有,只右手拇指不知何时戴上了一枚青玉扳指,和手里的青瓷茶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白起鸿果然是一得空就来了百乐门,这点在这一刻得到了两双眼睛的证实之后,白夫人的神色便立马黯淡了下去。
几分钟后,舞曲结束,舞台上便响起了柔和舒缓的乐声,一袭艳红束腰长裙的赵一然缓缓地从舞台一角踏出;远黛眉,桃花眼,脸颊上有两弯浅浅的笑靥,一颦一笑娇媚如花。
自她出场开始,白夫人的目光便停留在她的脸上从未离开过。
萨克斯舞曲旖旎奏响,舞台上繁花似锦,赵一然风情万种地开唱,歌声依旧低沉而绵长,歌声里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了蜜糖,动听不已!花听咬了口桌上的新鲜瓜果,当看一场音乐会那般惬意。
而当她一曲唱完,台下的白起鸿竟像个激动的小粉丝似的站了起来,还带头鼓起掌来。
周围人见白起鸿都开始鼓掌了,便也跟着大力地鼓起掌来,一瞬间台下掌声如雷。
白夫人皱紧了眉头,将手中皮袋捏得更紧。
既然这么在意?何不勇敢跟白起鸿说声不?
按一贯的人情套路走,赵一然下台后第一个要敬酒的人便是白起鸿,而近日上海滩发生的事情她也听闻了不少,因此看着白起鸿的眼神里更是比先前多了几分疏离跟客气。
赵一然动作轻盈地举杯,脸上笑意浓厚,“谢白先生捧场。”眉角眼梢勾出夺目的风韵。
白起鸿嘴角笑意亲切,“一然不必客气。”
赵一然只饮了半杯,便抬起手来揉了揉后颈,有些懒散地笑道:“今天觉得有些累,待会儿就不唱了,同你干完这杯就回去。”
赵一然做了个要干杯的手势,白起鸿却不接。
“一然,上次我同你说的那件事……”白起鸿说话与做事一样,一向雷厉风行,很少有像现在这般举棋不定。
他这个从黑道里头混出来的大佬,闯得猛、斗得凶,行事做派大胆随性,掌着上海商界半壁江山,却偏偏在赵一然面前,显起文雅来了。
“你考虑得怎么样?”白起鸿眼中似是燃着希望之火。
赵一然却是收了收嘴角,大大方方承认:“抱歉白先生,一然已经心有所属。”
白起鸿也不怒,只是含笑望她,眼里晦涩不明,“是那位华人督察长么?”明知故问。
赵一然拨了拨头发,含笑不语。
花听猜测,白起鸿几天前便向赵一然求过一次婚,以为今天能够得到一个意料中的满意答复,没想到自己惨遭拒绝。
白夫人眉头一动,压着声音却难掩情绪上的激动:“我果然听得没错,起鸿现在就是……只要这个女人点头,他便是死也愿意。”
“男人嘛,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后一句花听差点要唱出来,她拉过白夫人的手安慰道,“放心吧,赵一然心有所属,她是不可能会嫁给白……爹的。”
白夫人不再言语,想是她在听到花听的这番话后心中舒坦了一些。
前方舞池中轻声曼舞,香鬓丽影,华丽扰人的乐曲绮丽旋来,花听晃了晃白夫人的手道:“要不要去跳舞?”
“跳舞?不……”
没等白夫人拒绝,花听便拉着她往舞池中央跑去,一下便淹没在涌动的人潮中。
白夫人本心情郁闷,但看花听完全不按照舞曲的调调来,拉着她在人群中便是一通胡乱地蹦跶,竟被意外地逗笑,还有模有样地教花听跳起舞来。
其实白夫人的艺术天赋惊人,什么迪斯科、探戈、蹦叉叉她都会,只是跟了白起鸿以后,她便将这面活泼又带了点小野猫的性子给收了起来。
白夫人只是一个可以为爱放弃一切的小女人。
她本应嫁给一个懂她、知她的男人,却偏偏要选择嫁给一个冷血无情的黑帮大佬。
花听在跳舞间时不时地侧眸观察人群外白起鸿的状态。
白起鸿虽愤怒却隐忍着,不好在赵一然面前发作,只是那双微微眯起的双眸,让花听觉出了一股熟悉而危险的讯号;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那日在码头杀蔡炳荣的时候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更何况是检督查……
他会为了得到任何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不择手段,包括爱。
花听正想着待会儿找个时机提醒一下赵一然,不料肩膀被人从后面重力一搭,她回过头,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会是在绚烂灯光下朝她扬起笑脸的陈树,然而跳进瞳孔深处的却是简亦一张被放大的笑脸。
“花妹妹今日有幸来跳舞?”
“是啊。”
花听眼中神采尽失,简亦看到了,却当做不在意,向白夫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跳累了去我那桌。”简亦凑近她耳边说道。
“你那桌?”
“嗯,”简亦随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道,“东西够你吃的。”
花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又是两个身着草绿军装的日本官员,“怎么?”当下便皱了眉头嫌弃道:“当汉奸不用拉我一起吧!”
“去打个招呼,”简亦嬉皮笑脸地凑近她,“说是我的未来夫人。”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脸颊旁轻轻啄了一小下。
花听恼怒,刚要挥拳揍他,这小子机敏地向后退了两步,以胜利者的姿态朝她扬起一张坏笑的脸。
这个时候,舞曲被中断,所有人的舞步停在了一个尴尬的节拍上,不等人群抱怨,舞台上便响起了一个尖锐中带着几分老气的女中音,“咳咳!抱歉各位!打断一下!”她拿着话筒,正卖力地朝舞池中央的热情男女们喊道,“由于今晚赵一然身体不适,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就自由随性一些,台下无论是谁,只要对歌曲怀抱热情者,均可上台演唱!”
台上的女人刚说完这番话,花听的手臂便被简亦给用力地抓了起来举在半空。
花听还没反应过来,台上女人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那么!第一位举手者,请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