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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树的茶楼名叫白花阁,开在香港新界的永令巷里。
夜晚的永巷冷清到可怖,长长的看不到头的青砖碧瓦,连墙根的青苔堆簇的都长年累月的寂寞,偶有孤零零的脚步声留在回响的余音里。
而白花阁的一楼大堂内明明坐了5个人,却比外头无人的街道更加的清冷安静。简亦一身驼色猎装,翘着二郎腿蹬着雪亮的马靴,双眉入鬓,英气勃勃,一条手臂搭在櫈沿上,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则是有节奏地敲击着,他看着陈树,要笑不笑地终于开了口道:“姓陈的,在香港还适应不?”
“嗯。”他真的是惜字如金。
简亦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看对面陈树一脸的古板相,他是连说笑的兴致都没了,真想不通当初的花妹妹是怎么跟他谈恋爱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伸了手便覆盖在花听的手背上,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陈树吹了吹茶沫,也只是淡淡挑眉,半晌才抬头道,“不需要。”
“吃饺子咯!”
满满一锅的饺子上桌,肉香四溢。
一袭月牙色长衫的阿双微微俯了身子,半长的青丝未上头油,松松地散在耳廓,她唇线坚毅,目光却是难得的温柔和贤惠,“我做了饺子汤,最拿手的。”乖巧地替在座所有人摆好碗筷,不忘将第一碗盛给陈树。
可陈树这家伙的情商实在是低得不成样子,他居然将阿双特意为他盛的饺子汤转手就递给了花听。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静了一静,阿双不笑了,她对着陈树的侧脸,垂着的睫毛似是轻轻地颤了一颤。
简亦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舀了碗内一小勺清汤,低头自己抿了一口,又将它递到花听的嘴边。
“你们几个够了没?”此刻的施因爱倒真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晚间闹剧,“搞来搞去的有意思没意思?”吐完槽她便低了头,音调转变至黯哑,又似带了番深沉的叹息,“正好今天人都到齐,要不你们几个在这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我也这么认为。”简亦低头瞧着自己搅清汤的动作,好似无聊又随意,“必须要说清楚啊。”一张嘴便是两颗饺子下肚,手中瓷勺在碗壁一磕,他接着道,“姓陈的,你还在打简夫人的主意?”
阿双握勺的手臂轻微地一颤,汤不烫的液体暖暖地沾湿她干燥的嘴唇,她微动了动唇线,抿了一小口。
陈树淡淡开口道,“简家大少有危机感么?”
简亦似是被他这句话给逗笑,姿态更显随意,“你觉得可能么?嗯?”
“别忘了我那天在狱中和你说过的话。”陈树停止了手间动作,眼神一如既往的诚挚,语言却不似往常那般清冷。花听总觉得他的眼神和从前不大一样,少了些隔阂和避忌,却多了些探究和了然。
“没忘,”简亦朝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道,“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又迅速转了视线在花听的脸上,“你说是不?花妹妹。”
“啊?”花听下意识地抬头应了一声,她实在是懒得掺和进来。
“你我都了解花妹妹的性子,不是么?”简亦饶有兴致地托了下巴,见花听一脸为难的模样便是眉头一挑,示意她有话直言。
“呃……其实我想问,你们那天在狱中说了什么?”花听总觉得脑子里钝钝地快要转不过来。
简亦好整以暇地拖着腮帮子,看花听糊涂的脸色倒是觉得可爱至极,他说:“无非就是那些话,花妹妹猜也能够猜得到。”
看来这事被拖到眼下这个局面,还是得由她这位当事人来解决。
花听思索了几番,终于抬头,对上陈树的一双眼眸又无奈地转开,她嗓音低低,似是带着一番余毒未清的紊乱气息:“其实简亦说的对,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她顿了一顿,斟酌着换一些词,“我们那段……”心虚地看了一眼一旁面惨白的阿双,“已经算是过去了,况且我嫁给了简家,一生都将会是简夫人。”
这番话好似令阿双一张如霜的面孔瞬间活了过来,通透的目光中还带了点玲珑般俏皮。
花听抬起头,看着对面这双通透明了的琥珀色瞳孔,她总是有让他哑口无言的能耐。
陈只是淡淡地扫了她的眉峰一眼,闭紧了双唇沉默不语。
简亦对于花听的这番回答显得极为满意,伸了手宠溺地挠了挠她垂于背后的一头乌黑长发,微凉的指头穿梭在她浓密的发间,以指作梳将有些纠缠的发结拢顺。
这番亲密的动作让在座各位都显得极为尴尬,施因爱识趣地移开了眼。
“陈树,算了吧,”三千发丝被轻轻拉扯着,从头皮开始一寸一寸放松,到突突跳的额角,到不曾停歇的脑仁,最后到杂乱的心间,“你明知我们不可能。”
陈树却是眉心一突,“我就想知道,倘若没有蔡先生的事,你是否会愿意嫁给他?”
她就知道,他永远在纠结这个问题。
而他也知道,她永远给不出答案。
简亦替她拢了耳后的碎发,清楚她为难,索性替她说道:“姓陈的,我上次也跟你说过,你活在这个倘若中有意思么?”
陈树张了张嘴,却只是弯了眼角,沉静莞尔。
花听思忖了一阵子,屋内便再没有人说话,她看看一旁正为陈树换汤的东北女汉子,重新梳理了一下下思绪,道,“陈树,我虽然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但是我现在可以很准确的告诉你,”在阿双忽然紧张起来的瞳孔中,她眉峰淡淡扬起,配着一双灵犀的凤眼说不出的神采飞扬,意气风流,“我现在很爱我的丈夫,也是他让我明白了,何为珍惜眼前人。”她故意将“眼前人”这三个字说得很慢,为的是让陈树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聪明如陈树,怎会不知花听语中用意,他回看她赤诚的一双眼眸,里头清澈分明,总令他不自觉地心神不宁。
“陈树,我们真的不可能,”话是绝了点,可她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说辞了,“这次来香港看你过的不错我也挺开心的,日后可能……”索性再狠一些,“不会再来了。”
而他也不可能再回上海,所以今晚,恐怕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花听这番话说完,陈树的心脏便是迅速冷却下来,眼里的光泽也不再变幻,好似晚来风急后终于拨云见雾的尘埃落定,他最后对着倾巢而出、伏首一地的绝尘骑轻声低叹:“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花听抬头看他,这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秋水眼里的波澜便是彻底地凉了一凉。
“百花阁”,花听抬头看了一眼厅堂上方的牌匾,喉头微动,心中莫名酸涩了一下。
她是老早就走出来了,不知陈树这小子,得花多少时间?
陈树的下颌紧紧一收,白皙的肌理上显现出骨节的棱角,他动了筷子,目光直盯着碗中的几颗饺子,“其实你直接回答我一个“不”字就好了。”他说完嘴角笑意渐深,眼神却渐冷,虎口和胸腔都隐隐震动,压抑的笑容里有着背水一战的孤注一掷。
烛火晃了一晃,花听敛起了凤眸里愈多沉沉的酸意,她顿了顿,轻声道:“不要再说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嗯。”
他变得沉静、内敛了许多。
她却忽然想看看那日在布莱梅第一次遇见的他,那位温软儒雅却又目光灼人的陈树。
“吃饺子吧,再不吃都要凉了。”阿双强撑起脸皮堆了笑,“别让我的手艺浪费。”
“嗯,吃饺子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