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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阴阳,缓缓分开两边,天帝面上已经有了汗珠,下巴点点门里,示意姜央跟他进去,姜央抬了腿,在进门时看了一眼,短剑嵌在了八卦镜最顶上的一个凹槽里。
如果说门里门外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门里的雾气比门外更重,天帝的罗盘也不管用了,他凭着记忆沿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
姜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去看那个妖。”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天帝停了下来,眼睛闭着,侧着耳朵仿佛在听深云里的动静,好一会才重新确认方向,回道:“这里是混沌。”
“我听父亲和母亲说过,当年盘古大神一斧子劈过去,并没有将天地完全分开,有些地方仍旧粘着在一起,天地和阴阳交汇的地方就叫做混沌。我也不知道这到底在天地的何方,只是母亲当年带我来过,我便一直记着了。”
他蓦地住了口,正色道:“阿央,我们到了。”
“这里哪有什……”姜央脸色也忽然变了,云雾迷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高高的笼罩在他们头顶上,即便窥不见全貌,那东西的威压依旧让人从心里生出来难以抗拒的敬畏与恐惧,姜央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来。
天帝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感觉到了吗?”
“什……什么?”
“是那个妖。”天帝抬手,在混沌里轻轻挥了一下长袖,云雾短暂地散去了片刻,好让人看见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你是不是很想跪下,内心里克制不住的想去臣服她。就算是我,在这个妖面前仍旧是不值一提,四万年过去了,我每次见到她,都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蝼蚁,而蚍蜉安能憾树?”
那是一副巨大的犬族骸骨,巨大到难以想象,天帝和姜央此时就站在它的脚下,尚且不如一根脚趾骨,它的头颅森森,长长的尖牙张着,骨骼凛然,就静静地卧在这片混沌里,像一只蛰伏着的巨兽,森然欲出。
“蚍蜉安能憾树?”天帝低低重复了一遍,高高的仰起头,对着它空洞睥睨的眼神,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悍然道:“我偏要憾树试试!当年这棵树不就折在我手上了么?”
“这是她的尸骨?可我记得当年,我们不是……”姜央心有戚戚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声音的说道:“不是把它的血肉吃了吗?合该……合该形神俱灭了才是啊。”
“孤也希望如此。可事实是:她非但尸骨留着,连元神也跑了一半,”天帝叹了口气,又恨恨地道:“你还记得那日她额间的莲花爆出的红光吗?那是她的元神,孤只截下来一半,剩下的一半不知跑去了哪里,是孤一时大意了。还有,洪荒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月,褪下来的血肉我们是吃了,可是她的骨头死活烧不坏,孤最后也只好把她的尸骨封印在混沌界里。”
“以前昆仑山的那位与她交情匪浅,所以我派杜衡去昆仑山,瞧瞧有没有她元神的踪迹。”
“杜衡?”
天帝摆摆手,道:“一个不知名的小星君罢了,一万年前飞升的时候,孤把他安排在百花谷,那里有封印这妖的封印,他身上沾了封印的气息,如果遇上她,一定会有异常的,只是……我听了他的回禀,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会不会是昆仑山的那位施了什么手段?”
“不排除这个可能。”
姜央忽然侧过头,冲天帝十分促狭地笑了一下,道:“阿俊,你既然都憋了那么多年,怎么今日忍不住将我带来这个地方了?我以前也是妖,不怕我把这妖物放出来?”
天帝被她笑得放松了几分,也笑道:“你虽然是妖,可当年为了降服她出的力气怕是天庭头一份的,差点把命都搭上去,况且咱们四万年的交情了,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况且……”天帝转身看着那副重新被云雾掩映的骸骨,讳莫如深的说:“没有人可以解开这个封印。最后一关,有人会替我挡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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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央知道天帝这副表情,就是不会再往下说的意思了,在混沌界不轻不重的谈了几句以前的事情,就回到了三十二重天的紫英殿。她手探进卧房的书架,拧了几下,墙上便出现一个暗格,放着一尊价值连城的翠玉。
姜央手掌结了重重叠印,暗格之后再开暗格,终于取出一幅卷轴来。
她将卷轴摊开,身形化为一道青光钻了进去。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修长、婀娜,白靴白裘,长发曳地。
姜央进去以后,那人才缓缓转过身来,她竟是个面容十分年轻漂亮的女人,散着头发,额头正中有一道红色的纹路,竟是一朵莲花的模样。
姜央微微颔首,恭谨道:“王。”
那女人便缓缓地笑了。
第六章封印
那人正是天帝口中无比忌惮的楚茨。
姜央不是旁人,若是念起来交情的话,她与楚茨相识更在天帝之前,彼时洪荒四合,姜央还是一条小小的修蛇,得楚茨一口妖气才化成人形,当时楚茨在昆仑山巅被暗算后,便让姜央将计就计,成为自己最后关头还能够重回天地的制胜法宝。
天帝防备之心太重,姜央在上界静默地蛰伏了四万年,不结党营私、不参与凡事,每隔一千年就要为天帝当一次解语花,实在是憋闷极了,好歹终于不是全无所获了。
姜央将在混沌界所见和天帝所言一五一十的告知楚茨,楚茨只是定定的瞧着她,她的眼睛生得极为特别,长而不细,上眼睑弧度特别明显,拖出长长的眼尾,却不像姜央那般妖妖娆娆地往上挑,而是温润地往下垂了一点,且睫毛长而浓密,眼神单纯清澈,再配上一身白裘,怎么也不像个妖了。
就连她额头正中的红莲,拿给不识仙人真面目的凡人看,多半还以为是什么莲花仙子哩。
楚茨平生最不屑的就是被人拿来与低贱的仙相提并论,于是每次出去都将颊边两道红色妖纹现出来,然后露出深深的獠牙,让人一见她就害怕得惊慌失措,夺路而逃。
虽然每次最后都会被昆仑教训一通,教训完了接着出去吓唬人。
——那群脆弱得不值一提的小东西有什么好值得你维护的?
——你这么强大为什么还要去逗弄这些凡人呢?
“王?”姜央说完了,看她不发一言,试探着问道。
“我听到了。”楚茨思绪收回来,目光也从姜央身上移开,望着卷轴的出口,道:“也就是说,那小子把我的尸骨藏在了混沌界,然后设了一个他自认为没有人能够打开的封印?他最后一句话说‘最后一关,有人会替我挡住的’?”
“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挡住我,曾经有,现在么?”楚茨停顿了一会儿,咧嘴露出一个有些危险的笑容:“没有了。”
姜央:“王,以我所见,天帝唯一的倚仗怕又是山中那位。”
“哦?”楚茨笑眯眯的瞧着她,明知故问:“你说来听听?”
姜央抬起头,斩钉截铁的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楚茨笑容更大了,“啊,他倒是喜欢玩这种把戏,那也得我配合才是,不是么?别说山中那位现在法力已经大不如前,就算是全盛时期,她也打不过我。”
“是,吾王英明神武。”
姜央垂下头,眨了眨眼,取笑之意昭然若揭。
当年昆仑都快死了,你怎么依旧栽在她手里了,最后还要我一个小仆从来救急。
楚茨:“……”
她兽耳冷不丁弹了出来,顶开发鬓的两小团毛茸茸颤了颤,轻咳一声,道:“本王也不是那么避讳过去的人,当年是我没设防备,才让天帝那小子趁火打了劫。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帝竟然还想着用这招……”
楚茨抬手摸了摸竖起的兽耳,又收了回去,冷冷地道:“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要先摘了他的脑袋,把他的神筋抽出来晒鱼,血肉喂给最低贱的动物吃。算计我也就罢了,本座堂堂妖王不与他计较,但山中那位岂是他一个小东西能动的?米粒之光,也敢放光华?”
楚茨疑惑道:“凡人卖猪还要掂掂几分斤两呢,姜央,你同他处了这么久,这小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姜央失笑。
天帝要是知道自己在楚茨这里拿来和猪相比,一定会气得呕血吧。
姜央抬了眉,好笑的道:“也许是因为伏羲和女娲的关系?他觉得自己血统高贵,不能忍受比他强的神吧?尤其是王您这样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妖。”
“伏羲和女娲是不是以前在昆仑山脚下玩泥巴的那对兄妹?”
姜央笑得都要喘不过气了:“玩泥巴的时候我没见过,刚刚出生那会儿没什么记忆,我后来知道的女娲已经在人间被奉为造物主了,而三皇之一的伏羲大神已经死了,具体的不太清楚。”
“哦,”楚茨调起久远了的记忆:“昆仑好像说过他们俩还不错,人挺好的。后来有一天我和昆仑在山上玩的时候,他们在山脚下叩拜,嘴里说着‘如果上天同意他们俩结合的话,就让昆仑山的云都聚拢,如果上天不同意的话,就让昆仑山的云都分散开来吧,’昆仑还在考虑呢,我就抬了抬手把云聚拢了。”
姜央的笑僵在脸上:“……”
“我好容易发了回善心,觉得我和昆仑有伴,也想让伏羲和女娲做个伴,早知道他们俩会生出天帝这么个东西出来,我连一片云彩都不留给他们。”楚茨浑不在意的道。
姜央:“……”
楚茨:“不过除开生了个不是玩意的玩意儿,女娲和伏羲也算是……唔,当得上是神,昆仑觉得他们继承了盘古的遗志,才让人间变成这副欣欣向荣的样貌。”
姜央脱口而出:“那王觉得呢?”
“我么?”楚茨眉头挑了一下,放肆的道:“那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不是神,盘古又是什么东西,什么遗志不遗志的,他早就死了,只有他们这些人才会念念不忘。”
楚茨脸色冷得仿佛要掉出冰渣来:“神是什么?妖又是什么?凭什么要分出来神与妖,凭什么我就要长在万丈深渊不见天日的地底下,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养尊处优享受世上万人的供奉!凭什么我的子民世世代代永远都只能在万妖窟里苟延残喘?!凭什么他们的子民在人间沃野千里雨露晨曦?!凭什么?!啊?我的子民就该天生低贱吗?!既然生我于天地,又何必圄我于一方,盘古?呵……他看重什么,我就偏要掀翻给他看!”
她积攒了数十万年的愤怒与不甘仿佛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发尾缀着的银珠相撞发出噌然的声响,额间的红莲仿佛要滴出鲜艳的血来。
楚茨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已经怔住的姜央身上,姜央猛地回过神来,作势便要跪下来,被一把托住。
楚茨缓缓伸出手,将手掌笼在了姜央的头上,动作竟十分轻柔,她一下又一下的梳理着姜央的长发,然后轻柔的说道:“乖孩子,不想让你的亲人们从地底下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