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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道玄痴痴的仰起头看着镜面之中的场景,苏怀静也停住步子,仰头看去,只见镜子里头两军黑压压的,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妖魔的面容忽闪而过,这些支离破碎的凌乱画面跳跃的非常快,直到一抹金色的流光从镜中猛然越过,镜子内的场景忽然出现在了九天云上,易斐玉脸色苍白,显然已经受了重伤,他隐忍的神态忽然转变了诧异,遥遥转过头去,只看到一名魔族的笑脸,还有洞穿心脏的手掌。
下个画面,易斐玉已经跌落云端,蹁跹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双眼微阖,胸口一个血淋淋的洞口清晰可见。
他死的这般轻松简单,轻松简单的对不起苏怀静对他的想法,对不起易擎对他的谨慎,对不起他这许多年来未雨绸缪的计划。
可他就是这般死了。
轻松简单的。
死了。
境道玄看了又看,忽然发出了像是什么野兽快死时的哀嚎,他低低的嚎叫着,似乎对下面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了,只将那短箫搂在了怀里。他用仅剩一半的,干巴巴的嘴唇亲吻着短箫,像是幼崽试图汲取死去的母兽仅剩的温暖一般。苏怀静看他的模样已不是第一次了,因而并没有打扰他,只是找了一处石头坐了下来,尚还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易斐玉就这么死了吗?
苏怀静很疑惑,也很茫然,他知道战争是不可预料的,可是……可是像是易斐玉这样的人,原来也是会死的么?他还以为,这个人永远不会死,永远算着步子,守在后头等着下什么大棋呢,这样轻易的死了,实在不像是苏怀静脑海里那个泰然自若的易家家主。
然而易斐玉死了,境道玄这般神态,却像是一个提示一样叫苏怀静茅塞顿开了:想来,易擎当时移魂的时候,境道玄并不是无意间来到战场,而是易擎引他过来的,因为易擎有火精,鬼将最怕这个东西,他自然不担心境道玄会伤到自己,对方与易斐玉有旧,又是个杀星,无论是杀谁,他自然都乐得高兴,倘若能乱了易斐玉的心神,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说不准是想的太多了些,也许一切的确是巧合也说不准,正犹豫着,窥世镜上的场景却又变了。
苏怀静无意一抬眼,便见着自己出现在镜子里头,倒在易擎的怀里,眼见已是活不了了,惊骇之下几乎昏过去,忙掐了把大腿,硬生生将自己疼醒了,在剧痛之下咬牙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窥世镜一直沉寂在这场景之中,“他”大概的确是活不成了,半晌都没有什么反应,易擎搂着他,目光空洞,半晌忽然淌下血泪来,万般心碎。
是了,易擎还能有什么好失去的呢,也就仅剩下他了。
易擎当初曾略略与他提过窥世镜,似乎是曾经被坑过,只说无论看到什么样的未来,无论你试图怎样去改变,最终的结局都是无用功,甚至会发现你所做的一切,也许隐隐约约促成了它。
尽管易擎未曾提及,但是苏怀静按照之后的了解来看,隐约猜测易擎在青年时应该是见过窥世镜,也许曾经看到自己的结局,所以他才会疯狂的修炼,却正巧因此引起了其他人的忌惮。
一饮一啄,皆是天生因果。
不过其实倒也奇怪,苏怀静心中暗暗古怪,他这会儿已冷静了许多下来,不由得想道裂天囊就在自己身上,假使真遇见什么敌人,也不一定逃不开,难道魔族会疯到全面夹击他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者,既然叫易擎知道,那他当时定然与易擎在一起,只要他走得远远的,等魔族事了之前,暂时不与易擎见面不就好了。
虽然在窥世镜里看到自己的结局觉得有点发毛,但苏怀静意外的没有什么太多的真实感,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合理的情况会让他死在易擎怀里,再说假使真的要死,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更何况明日愁来明日忧,又不是眼下就会立刻死,因此倒是拍了拍衣服,平静的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走之前苏怀静还连声喊了境道玄几次,对方看起来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并没有理会他,苏怀静也只好自己一人踏上前往中星界的道路。
这次自然没有船家来接,好在今时非同往日,他一人临风踏木,淡定的航行于海面之上,自己往前驶去。
飞鹰城已经破败了,城里随处可见的脚绊空空荡荡,地上有几只已经开始腐烂的鹰隼尸体,城里倒是还有些人,但是见着苏怀静,也都是惊恐与麻木居多,有个穿着鹰奴衣服的男孩瞪着眼睛,怀里死死的抱着一只老鹰,一人一鹰倒在地上,都已经死了,尸体甚至有些发臭了。
苏怀静看了看四周,只觉得心不住的往下沉。
不过,飞鹰城是极涯彼岸的通道口,倘若魔族攻破中星界,那飞鹰城率先被破自然也不奇怪,书院位居险境,说不准情况是没有这么惨烈的。但这话他自己想来都不信,飞鹰城都是些寻常人,九泽书院算是就近修仙者所在最多的居所,他们定然是会出来保护寻常百姓的。
只怕凡人被屠戮至此,九泽书院死伤更为惨重。
不过九泽书院易守难攻,假使当真元气大伤,退回书院之中,借着外面的地势,只需将出入口堵住,再封上结界,少说也能支撑一段日子……
但是这……是苏怀静所能想到最好的情况了。
这连日来的情况早早就叫他一清二楚,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是没有想的这么好的,命运假使要作弄起人来,连流眼泪与反应的机会都是不会给人的,好似猝不及防的就硬生生将你的生命挖走一块。
苏怀静看了看天,食腐的鸟类在天空盘桓着,他悲哀的挖了个洞,将那鹰奴与鹰埋在了一起,连碑也没有做,就往书院去了。
第112章良心
由于有飞鹰城与易家的前科在,苏怀静对九泽书院的情况并不乐观。
但事实上,书院远比他所想象跟以为的要好得多,起码它看起来很完整,只是月牙一样的学舍楼被削掉了大半,看起来很像是苏怀静在小学时拿着铅笔刀削橡皮的模样,平整又光滑。在庭院里的灵兽都没了踪影,假山与墙壁摧毁了不少,看起来残破又古老,仿佛是件被保护起来的古董遗迹。
回来的路上还是走得天狼泽,那儿的怨魂渐多,不再只有兽类,也有人类的模样,但它们多多少少应当也给魔族造成了障碍,因此一路畅通无阻,并没遇上什么难事。出来的那条河道早已经干涸了,泥土龟裂,乘船的木头艄公四分五裂,挺着那个蒜头鼻,可笑的握着他的木桨,像是英勇无畏的勇士坚守他的领土,倒在了那艘小小的船上。
他的脸上已经长出蘑菇来了。
苏怀静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坐在这艘小船里头,看着这个可笑的木头艄公摇摇晃晃的摆弄着那把小木桨,想着那张好玩的脸上会长出蘑菇来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好似是很久以前的念头了,但遥遥的看着这片熟悉的地方,却似乎又觉得并不是那么久的,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
踏上书院大门时,苏怀静还有点惊讶他们居然还留了一扇门在这,虽然已经掉在地上了,但起码还在,结界比往日要张得更大,他畅通无阻的入内后才恍惚想起了自己游学的玉牌。门口空旷而寂静,他能感觉到很多人存在,而且大多都是些普通人,只是看不到他们,大概是被什么掩盖柱了。
苏怀静孤零零的站在书院之中,直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发了出来:“苏道兄?”
于是苏怀静便循声抬头看去,只见到黄偃惊喜的神色,许久未见的同窗好友见着熟脸不由得倍感亲切,他本以为自己是没有这种情绪的,但黄偃下来之后没有多久,许许多多人也涌了出来,其中有好几位讲郎与十几位同窗都是他识得的,甚至连蓝明兼也在。
苏怀静本来以为自己会把人忘的一干二净,事实上他看到每个人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他们的名字,这让他甚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黄偃看起来几乎有点被吓到了。苏怀静与他挽着手,平静的开了口:“见到你们都好,我也放心的多了。对了,洪讲郎呢?”
这次大家忽然都安静了下来,除了他们,安静下来的还有不断从屋舍里涌出的许多平民百姓,他们衣着简陋,茫然的看着苏怀静,有点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模样。有几名不太认识的女修士,大概是新进的学子,分散过去带领他们回到了屋子里去。
苏怀静的心止不住的沉了下去。
不必他人多说,苏怀静在这沉默里已经明白许多事情了,对于那个唠唠叨叨,严苛冷面的洪讲郎,他惯来很少心存感激,偶尔甚至还会嫌弃对方聒噪烦人。所以他本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显然他还没有那么铁石心肠,这会儿苏怀静只觉得头晕,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打从那个活死人似的姑娘起他就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
也许九泽书院还在算是一件。
但是接连不断的死亡让苏怀静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不过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跟冷静,并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也没有人期待苏怀静会为此动情,纵然有愤愤不平的女孩子对苏怀静这般冷漠的态度感觉到了不满,但被身旁的人简单解释之后,就卸下了愤懑的神色。
甚至连黄偃都静悄悄的松了口气,他并不是说赞许苏怀静这样冷酷无情的态度,只是两人打交道已在很早之前,他就很清楚苏怀静的性子,也了解洪讲郎对苏怀静的赞赏,所以他只是觉得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能有一个绝对冷静的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战火绵延,学院里收留了不少普通百姓,遭了劫难的寻常百姓们人心惶惶,连带着年幼的修士们都不□□稳起来,讲郎们讲课轻松,但安排这些人如何安置却毫无头绪,他与易善渊不得不出头来挑起担子,前不久来了三位大能,姑且缓了口气,可是人心浮动,却是没有办法的事。
倘若只是百姓们也就罢了,黄偃恐惧的,是他与易善渊也在变得心浮气躁。
有时候黄偃几乎不能确定自己做的每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带领着众人走向的是好的未来,还是毁灭。而易善渊也无法作为平衡点告诉他是否值得走下去,每次的抉择是否值得冒险,甚至不能告诉他,他们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他们俩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成了暂时性的领袖,将众人安排的面面俱到,可内心深处,他们仍是两个学子,在寻常百姓家中几乎都要做父亲的年龄,在这桃源般的九泽学院里,却仍是战战兢兢发奋苦读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