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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躲在距离殿堂最近的大树上多日,倦了便倚着树干打盹,但醒着的时分居多,她睁大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太虚殿大门,渴望能偷偷见到宸秋哥哥一面。
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宸秋哥哥从未露面?
更奇怪的是,这些天来她完全见不到小狸猫的踪影,照理说,牠活动的范围区域不脱太虚殿方圆五十里,得时时听候宸秋哥哥的召唤,帮他练成五雷邪法,不可能跑太远。
她环抱曲起的双膝,偏首寻思,偶尔几只粉蝶停驻在纤肩上,戏耍、流连不去,彷佛是陪着她一同守候的伙伴。
“小曹,去检查瓮口是否都封得紧实了,顺道将先前没收拾妥当的瓦片清干净。”
“嗳。”模样憨直的小道士抓起扫帚,从穿廊步进露天大庭,先是愣着环视一圈,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真不敢相信脚底板踩的这块大地砖数日前历经了一场血腥杀戮,光是回想就让人将整张脸皮抖落,疙瘩掉满地,随便吸一口,都是满腹冤气,还是赶紧扫完走人,免得被师兄们的冤魂缠住。
扫扫扫,没烦没恼
“咻,咻咻。”
“大肥鸟,吵什么吵?!”小曹搔搔后脑,掉头横瞟身后那株峨嵋含笑,正思索着要不要把牠射下来时,讶异的愣住。
那是啥?一个秀丽玲珑的小姑娘半身高挂树梢,双手攀住一旁的枝枒,下探可人的脸蛋,朝他勾手指。
这这是什么情形?狐狸精幻化人形,诱拐小道士?瞧她的模样,不像啊!清秀甜美的气息倒比较像只小黄莺莺妖幻化成人,迷惑无辜的小道士?
“这位道士哥哥,敏儿有件事想请教你。”她漾动灵巧大眼,虚心的开口。
小曹浑身筋骨酥软,晕陶陶的回应“什么事?”
“那个就是是这样的,我想请问道士哥哥,知不知道宸秋哥哥在何处?”
小曹痴痴的抹掉嘴角的涎液“宸秋哥哥?你说的该不会是尹师兄吧?”
颓丧的小脸霎时绽笑,敏儿欣喜若狂的一跃而下“对对对,我说的就是尹师兄,道士哥哥,你知不知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尹师兄离开昆仑了。”哇,近身一瞧,当真美得不可方物,难怪三不五时耳闻太虚殿里的谁谁谁被化身成美人的妖魅勾走魂魄。
灿笑芳颜倏地冻结,黑睫颤动,气虚着嗓音,急切的追问“离开昆仑?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离开昆仑?”
“尹师兄说他离开昆仑是去把烧毁神殿,以及盗取经书的裘师兄逮回来,清扫门户不过他没说几时回来就是了。”
“清扫门户?烧毁神殿?”
短短数日,怎么会发生这些大事?难道会是小狸猫串通其他道士骗走宸秋哥哥的秘籍?
为什么牠要这么做?这样做对牠又有什么好处?
毫无预警的跌入一团迷雾,向来单纯、复杂不来的小脑袋努力翻搅,意图挤出点蛛丝马迹,困在记忆转角的意识冷不防飞掠一幕幕小狸猫聆听入神的景象。
宸秋哥哥不愿意让谁听见他痛苦的自白,总是只肯向着不谙人语的小狸猫诉说,偶尔几次她无意间窃闻,例如上回
“小师妹!”
她蓦地醒悟,面朝庞立的太虚殿,一阵巨大的空洞迷惘从深处席卷而来,环住单薄的自己,旁徨无助的仰起丽颜,遥望天际。
小狸猫的反叛,宸秋哥哥的离开,全都是因为小师妹。
那些盘旋耳畔,痛心疾首的梦呓──
你知道吗?总有一天我要离开昆仑,回到京师,届时我将统领整个茅山门派,合而为一,再也没有人能看轻我的能耐,再也没有人。
“嗳,姑娘,你不邀我回你府上坐吗?”小曹纳闷的抓腮,狐疑的看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有如天塌地陷、绝望的掉头离开的绝美少女,记得传闻不都该是这样演的吗?
浅黄纤影不再轻盈如飞,双足犹似每走一步便陷泥一寸,彷佛背负着沉甸甸的行囊,重得几乎压碎袅弱骨架。
失魂落魄的人儿徘徊流连在曾有过重重回忆的旷野、石岩峭壁、冰澈冻泉、八十八步长阶,或坐或站,或哭或笑,时而托腮,时而蹙眉,她用各种方式和姿势缅怀、复习与他共有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每一幕他怒颜相对,抑或是冷淡敷衍、漠然不应,对她而言,都象是风中捕沙,握紧双掌,一粒沙砾也留不住,全刺进眼底,扎入心底,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不,是越痛越好,这样一来,烙印的痕迹会更加深刻,纵使想忘也不能忘。
其实这样也好,宸秋哥哥终于能回到朝思暮想的小师妹身边,他忍耐多年,盼过无数春与秋,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她应该替他高兴才是。
傻敏儿,笨敏儿,有什么好哭的?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够聪敏可爱,怎么比得过宸秋哥哥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小师妹?傻瓜!大傻瓜!
抽噎半晌,徐缓抬起埋在双膝之间的头,曳了一地的幽幽青丝徒然染上尘埃,悬泪的丽颜猛地皱起又舒展,随后往摊平的双掌胡乱蹭抹。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只要有祖奶奶就足够,其余的什么都不敢再奢求,恪守本分的待在地庄,继续过着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快快乐乐的看着朝升暮落,什么都不去想。
拍了拍浮肿的圆颊,重振精神,她站起身,朝瞬息万变的云海大声呐喊,将眼泪、悲伤、不舍难过的滋味都从心深处彻底掏空,孩子气的挥动双袂,擦干泪痕,免得等会儿回去被祖奶奶瞧见,又要让她老人家惦记。
眷恋不舍的迷蒙目光再三流连,将空荡荡的昆仑尽收眼底,这才颓下双肩,缓缓的转身,拖曳一地孤影,返回地庄。
她停在地洞前,屡做深呼吸,撩好凌乱发丝,整整裙裳,尝试着抛开沮丧,挤出昔日的迷人笑靥,佯装若无其事的拨开萝蔓帘幕。
“祖奶奶,小敏儿回来了,你在哪儿?护使哥哥?”
转过来,转过去,她灿烂的笑靥渐渐敛失,额头浮冒数颗冷汗,随着踉跄的脚步,滴落入地。
“护使哥哥!祖奶奶!你们别吓敏儿啊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躲起来,想吓唬我,是不是?你们快出来呀!我真的被你们骗倒了祖奶奶,护使哥哥,你们别再吓敏儿了,好不好?”
嘶哑了嗓子,哽咽着鼻音,她双手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干涩的眼眶只能瞠着,半点湿意也凝聚不了,左顾右盼,回音杳然,仅剩一条瘦长的孤影不离不弃。
她旁徨的回首,定睛一看,是她的影子。
空茫的昆仑已经走了一个她赖以为支柱的人,现下寂寥单调的地庄也只剩自己的影子相伴。
这种感觉象是体内的什么被狠狠的撕裂,痛不欲生,又喊不出声响,闷闷的刺痛到骨髓经脉里。
心口象是剖了一个洞,拿什么也填补不满。
她跌坐在地上,拚命的环紧自己,希望胸前的空洞别再持续扩大,偏偏来自昆仑最凛冽的寒风吹得纤影频频打哆嗦。
不能哭,不许哭,不要哭。
明知道这是既定的事,有什么好难受的?傻瓜。
敏儿是最聪明听话的,一定会听从祖奶奶的吩咐,坚强到最后一刻,一定一定。
“敏儿。”
熟悉的慈爱呼唤在耳畔轻响,她紧摀着双耳,茫然梭巡,分不清迷蒙双眼的是岚烟还是雾意,仓皇的寻觅。
她在这儿,乖乖的,没吵也没闹,别扔下她一人
“敏儿。”
阴郁冷漠的呼唤来自不知名的深处,催促着她的耳,鼓动着她的心。
“宸秋哥哥!”再也不能忍受孤独的肆虐,她扯开沙哑的嗓子大喊,疯狂的来回撇过螓首,奔出地庄,不停找寻熟悉的颀躯行踪。
然后不死心的一再升高呼叫的音量,彷佛只要能够穿透云霄,便能唤回她心系的那个人。
跌跌撞撞的渗血莲足停在两人相遇的野原上,泪如雨下,直直往前行,呆立在陡阶的顶端。
怔忡半晌,她赫然瞠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瞪着最下方的挺拔身影。
阔实硬挺的肩背,峭立不移的孤傲姿态,偶尔侧首睥睨的俊秀轮廓
“宸秋哥哥是宸秋哥哥”她声嘶力竭的哭嚷着,撩起裙摆,蹬落一阶又一阶,偶尔跌倒,连痛也不敢喊,灰头土脸的爬起身,继续朝目标飞奔,一心一意,毫无罣碍。
宸秋哥哥在笑,正对她笑呢!
轻轻喃蠕动的讥诮薄唇说不准又像往常那样笑她傻、笑她呆,连这么一小段路都走不好,跌了数十回,还走不到他面前。
嘶,好痛。
扑倒在地上的人儿咬紧贝齿,奋力撑起上身,狼狈的绽放绝美笑靥,不想让前方的人影嫌她丑,傻气笨拙的整理仪容,盼能显现最美的模样,让他舍不得又掉头便走。
一步一步,让泪水浸湿的小脸露出甜美的笑容,迎上前方侧肩回睐的俊脸,他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掌心。
她不假思索的举高柔荑“宸秋哥哥”
他含笑柔睇的姿影刹那幻化成一缕苍缈光束,须臾灰飞烟灭,伸长的纤手扑了个空,顿失重心,猝然前倾,心跟着重重一顿,已经不堪再受打击的虚弱娇躯应声倒下。
海市蜃楼。
她的狼狈无人理,她的悲伤无人应,她的难过无人慰,她的呼唤无人回,她的微笑无人疼。
无人
原来,这就叫做分离的滋味。
分离的滋味形同撕裂,把她的心血淋淋的卸成两半,一夕之间失去心中两份支柱,她的世界顿时支离破碎,最可悲的是,她从来没拥有过他,何来失去?
庞大的失落笼罩而来,将伏地痛哭的人儿无情的打入绝望深渊,那么黑,那么暗,剩下她独自留守。
宸秋哥哥,你怎么忍心把我孤零零的扔下?
她耗尽剩余的气力,哭到肺叶泛疼,险些抽不上半口气,两眼俱黑,终至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