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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最后一抹红被黑夜吞噬时, 孟军军营前, 一队将士兴高采烈归来。
山阳走出营帐,听见一群人喧嚣, 嘴里喊着什么,欣喜若狂的样子, 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
“这回我立大功了!主君肯定会重重赏我!”
“你他妈运气真好!这都能被你撞上!”
“哈哈哈哈羡慕吧!”
大概又是谁做了搏军功的事。
山阳没当回事,自顾自往前。
将士们望见迎面而来的人, 忙地敛了放肆笑声,低头尊称一声:“山阳小将军。”
山阳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别人唤他将军。他杀人只为先生, 不为名利。他更喜欢别人唤他“主君身边的那个武士”
无名无姓,冠先生之名即可。
他虽不喜欢将军这个称谓,但孟铎给了他, 他只能受着。每次听到别人唤他,就会觉得难听。
听了三个月,仍未听顺耳。
军中将士们见识过山阳杀人的本事,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自觉让出路。有离得近些的, 手忙脚乱往后退,生怕不小心挨到他。
眼前这个高瘦寡言的少年, 可怕得很,尤其是他顶着一双死鱼眼瞪过来时,看得人胆战心惊。
桀骜嗜血的武士, 也就主君一人能制服他。
山阳从人群中走过, 余光瞥见马背上趴着的战俘。
夜色初现, 旁边军帐透出烛光朦胧,昏暗的光照在那人脸上,印出半边白皙的脸蛋。
山阳呼吸一窒,瞳孔放大。
“山阳小将军?”士兵有些紧张。
才刚问完,就听到山阳一声怒吼:“谁干的!”
将士们吓一跳,不等反应过来,眼前一阵风似地刮过,有谁冲到战马前,解了绳子将人抱下来。
为首的将士以为山阳要抢功劳,连忙阻拦:“小将军,你这么做可不厚道,人是我们逮到”
后半句没了声,人被一掌击飞。
其他人吓傻。
这是怎么了?
就算要抢功劳,也不必这么狠吧?
山阳焦急查看怀中的人,令窈已经晕过去。
她发冠尽散,汗珠沾湿鬓角,似是经过一场恶斗。
山阳狠瞪后退的将士,咬牙切齿问:“我最后问一遍,谁干的?”
“是是主君吩咐的”将士结结巴巴。
山阳一愣,抱住令窈大步流星朝主将营帐而去。
营帐中。
孟铎正与孟齐光商议粮草的事。
“临江已经结冰,船开不过来,最迟两月,他们的粮草就会耗尽,不攻自破。”
“未必,有人已经开始另辟捷径为他们运送粮草。”
“是谁?”孟齐光想到一人,试探问:“是临安那个不知来路的富商?”
孟铎落下黑棋,淡淡道:“你们不知他的来路,我却清楚得很。以他的性子,决计不会蹚浑水,如今却做出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连我都吃一惊。”
“皇家都做不到的事,他一个商人搅什么浑水?”
孟铎低笑了声,没再言语,又落下一枚棋子。
赢了。
孟齐光叹惜:“主君棋艺精湛,属下竟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住,也不知世间是否有人能与主君一较高下。”
孟铎:“倒是有这么一个人,若是上天垂爱,兴许能请到他与我再次对弈。”
孟齐光瞬时明白:“主君已派人候他多时,他真会上钩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营帐前传来一阵动静。
有谁冲了进来,拦都拦不住。
“小将军,你不能进去。”
“先生!”
孟齐光瞧见山阳的模样,顿时吓一跳,怎么就一副要杀人的神情?
这还得了?当即就要唤人护驾。
“无碍,你们退下。”
孟铎背对着,头也没回,招手摆摆,禀退孟齐光及一众侍卫。
“怎么了?”孟铎继续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山阳又急又气:“先生!你怎能派人暗中算计她!”
孟铎以为郑嘉和总算中计了,心情愉悦,转身去睨。
一眼瞧见山阳怀中抱着的人。
散落的乌丝遮住她大半面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孟铎僵住。
怎么是她?她为何在此?
郑嘉和呢?
黑夜彻底笼罩大地。
营帐中只剩下三人,门口守卫森严,任何人不得入内。
帐内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孟铎目光沉沉,紧盯山阳怀里的人。
短暂的震惊后,他恢复素日冷静。然面上镇定,心中未定。
“给我。”数刻,孟铎伸手。
山阳下意识往后退“先生要对她做什么?”
孟铎觉得头疼:“不做什么。”
山阳半信半疑,打量孟铎:“先生让人抓她回来”
孟铎缓声解释:“我并未有意抓她。”
他原意是想抓郑嘉和。
两军博弈,西北军的反应比之前迟钝,他直觉敏锐,猜想或许是令窈心力交瘁体力不支,所以才在战事上慢了下来。郑嘉和看重令窈,只有为了她才会自乱阵脚。这场仗打了这么久,军中珍稀药材短缺,要想给她补身子,只能另外采买。
所以才未雨绸缪,提前派人安插陷阱。
即便如此,在东山设伏守株待兔,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并未想过真能起作用。
孟铎胸口发闷,眉头皱得更深,唇边话语呐呐重复:“我真不是故意抓她。”
不知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山阳听。
山阳不放心,撅嘴又问:“真的吗?”
“嗯。”其实山阳也不信孟铎会抓令窈。
不过一时急昏脑袋,问出这些话,此刻得到孟铎回应,彻底松口气。
先生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山阳正要将人交过去,低眸瞧见什么,是血渍。从她的衣裙上涔到他的衣袍间。
“先生,快,快传大夫!她受伤了!”山阳惊恐。
孟铎瞧见那抹刺眼的血渍,再也遮不住眸底的慌乱,急急掀起帐帘,语气短促,高声吩咐:“立刻将军中所有大夫召过来,一个不落,全都带来。”
帐中,大夫们跪在榻前,黑压压挤了一地。
还未来及看诊,便先听得一番威胁,贵雅清冷的男子坐在榻边,薄唇微启:“治不好她,你们也不用活了。”
声音幽寒,当真骇人。
山阳等不及,手忙脚乱想要查看令窈身上是否有刀伤。
手还没碰到,就被人打落。
孟铎冷着脸吐出一句:“自有妇人替她宽衣。”
山阳只得鼓着腮帮子缩回去。
大夫看诊完毕,道:“禀告主君,这位姑娘并未受伤”
话未说完,被山阳跳出来打断:“没受伤,好端端怎地流血?定是伤着哪里了,得赶紧为她止血!”
“不必止血。”大夫咳了咳:“她之所以流血,是月事所致。”
死寂般的沉默。
孟铎唇角紧抿,盯看山阳。
山阳涨红脸,猛地回过神,慌乱将沾了丝血的外衣脱下,脱完就跑,瞬间无影。
虽有诊断,但今日的看诊并未结束。
直到好几位大夫一一把脉,得出同样的话后,孟铎才将满帐的大夫放出去,只留下一位名医以及一个烧饭丫头。
烧饭丫头临时充当侍女,为令窈擦拭更衣。
军中没有备女子华服,只有烧饭妇人丫头穿的粗麻衣裳。
孟铎让人去取他的衣物。
她最是讲究,一身细皮嫩肉,只肯裹在绫罗绸缎里。再者别人的衣裳,少不得沾了气息,她定要嫌的。
“主君,换好了。”
孟铎迈入屏风后。
令窈裹在他宽大的衣袍里,腰间一根系带松松拢着,刚沐浴过,细长脖颈无力垂倒一侧,玉白小脸沾着雾气,额边碎发湿哒哒,长睫上挂了水珠。
他忙地伸手一抚。
还好,不是泪珠。
孟铎抱起令窈往外走,重新将她放回榻上,余光睨见大夫看痴了眼,心生不悦,命人往后站。
大夫慌忙压低脑袋,再不敢多看一眼,嘴里道:“她高热不退,恰逢月事,又被人施了迷药,万幸的是,她虽然体内冷热相冲,但病情并不凶险,主君莫要忧心。”
孟铎沉声:“多嘴。”
大夫噤声。
半晌。
孟铎主动问:“何时能治好?”
“每日施针,汤药进补,半月即可痊愈。”
此话落完,帐内又没了声。
大夫提心吊胆,大着胆子抬头迅速扫视,瞧见孟铎面色凝重,一双水墨般漆黑的眼睛紧盯榻上少女,愁眉不展。
沉默数刻,高高在上的男人终是张开凉薄猩红的唇,语气稍显窘迫,问出这么一句。
“女子月事,需时刻更衣吗?若想贴身照顾,需得注意些什么?”
大夫一一叙述,大气不敢出。
主君,是要亲自照顾这位姑娘吗?
来的路上听人提过,需要看诊的人或是敌军主将,他们这群大夫未曾见过敌军主将面貌,只知是个小姑娘,难道就是榻上那位吗?
大夫想了想,嫌自己胡思乱想。
若真是敌军主将,主君怎么可能这般态度?
忧心忡忡,关怀备至。
由此可见,这人肯定不是敌军主将。
“由你领班,每班至少三位大夫,日夜候命。”孟铎挥手:“你出去罢。”
大夫退下后,侍女也出了帐子。
营帐内一片寂静,偶尔响起烛芯轻微几声霹雳巴拉的熬油声。
孟铎将蜡烛一根根吹灭,只剩榻前一盏。
一豆丁的光笼下来,不大不小一圈晕开,刚好足够照亮令窈的脸。
四周皆暗,蒙蒙的看不清,唯她清晰可见。
冰肌玉骨,纤细柔软。
孟铎的手搭上去,修长瘦白的指节滑过令窈额心,胜雪的肌肤触手生温,像嫩白的水豆腐。
她这样乖这样安静,躺在他手边,他忽地生出错觉,以为还在临安郑府,她是调皮任性的顽劣学生,而他仍是谆谆教导她的好师父。
或许是感知到了什么,昏迷中的少女忽地皱起两弯细眉。
“郑郑嘉和救救我。”
孟铎指尖一顿。
眼见她就要睁开眼睛,来不及躲藏。
孟铎呼吸窒住,迅速拿过引枕遮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