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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嘉辞背着令窈穿过花丛, 两人沉默, 谁也不和谁说话。
经过湖边时,郑嘉辞在石桥停留, 若有所思地盯着平静的湖面。
令窈不得不出声催促:“我口渴,快些带我回去罢。”
郑嘉辞阴冷的声音钻进她耳里:“你说, 要是我现在将你丢进水里,你游得动吗?会不会溺水而亡?”
令窈一愣, 双手圈紧郑嘉辞脖颈。
郑嘉辞笑声肆然,离开石桥, 继续背她往前。
令窈松口气,闷闷地盯着郑嘉辞头上莲花玉冠,气恼地想, 凭他也配戴这等高洁之物?
她认识的人里,论阴险狡诈,郑嘉辞当属第一。
忽然郑嘉辞问:“你真觉得我能靠商道光宗耀祖吗?”
令窈怔了怔,收起对他的不满,答:“能。”
沉寂半刻, 郑嘉辞道:“四妹妹,我原以为你的花言巧语, 只会对你的二哥哥说。”
令窈觉得他真是奇怪,她好心告诉他真话,他不领情也就罢了, 还要趁势羞辱她一番。要不是念他前世养了她两年, 她才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令窈气得捶他背, 嘴硬:“你放我下去。”
“真要下去?”
令窈想了想,那还是算了。
郑嘉辞笑问:“四妹妹,你是不是打心底瞧不起我?”
令窈扯谎:“不是。”
郑嘉辞:“何必说假话,我又不是你二哥哥。”
他拿他自己的事来问她,却又事事要提郑嘉和,再没有比郑嘉辞更难伺候的人了。令窈没能忍住,做出掐他脖子的手势。
郑嘉辞侧过脑袋,薄唇噙笑:“不高兴了?”
令窈赶忙将手放下:“什么都是三哥哥说了算,我哪能不高兴?”
“也是,若什么都是我说了算,你确实不该不高兴。”
令窈哼一声,紧闭双唇,发誓不再多说一句话。
郑嘉辞嘲笑自己愚蠢,竟会自讨没趣。
万人宠爱的宸阳郡主,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从小到大高高在上,如今长成一副花容玉貌,更是有无数人为她前仆后继。若不是他与她沾了一个姓,以她的心性,只怕连看他一眼都嫌多。
他早就和她结下梁子,她是个记仇的人,他也是个记仇的人,就算日后她知道是她耽误他的前程,只怕也会装作不知情,幸灾乐祸地踩上一脚。
她连穆辰良和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天底下的男儿,就只郑嘉和与孟铎能入她眼。
走至碧纱馆外,郑嘉辞没再往前,弯腰将令窈放到门前的大石头上。
她浅吐一口气,舒展眉眼,仿佛逃出生天后的庆幸。这一细小的神情变化刚好被他瞧在看眼里。
凝视数秒后,郑嘉辞俯身贴近,滚烫吐息喷至她耳畔:“实话告诉你,方才伤你的,是我。”
令窈微愣,而后毫不犹豫一耳光扇过去:“无耻之徒。”
郑嘉辞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她一下。
她打人时从不留情面,只求自己畅快,一巴掌下去,她自己手心都疼,抬眼再看,郑嘉辞左脸显出微红的巴掌印。
他抚了抚刚才被她打过的地方,笑道:“四妹妹尚未出发去汴梁,便已提前将礼物带给了三哥,真好。”
他神情怪戾,令窈往后缩了缩。
郑嘉辞唇角微挑,笑意未减,伸出手来。
令窈以为他要还手,往旁一躲。
郑嘉辞笑着拽过她手,主动将另一边脸递到她手边,低沉声线从容不迫:“难得见四妹妹这副模样,四妹妹怕我?”
令窈没什么底气:“笑话,我为何要怕你!”
不能说怕,也不能说不怕,说是避让更合适。毕竟她前世亲眼目睹过他的手段,被郑嘉辞盯上的人,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从寻常的世家子弟到富埒陶白的郑三郎,郑嘉辞堆的不是金玉,而是人命。
令窈试图抽出手,郑嘉辞不放。
她手心被迫贴上他的脸。郑嘉辞生了张英气硬朗的脸,虽不如郑嘉和眉清目秀,但他有双独一无二的桃花眼,口蜜腹剑含笑算计人时,那双眼尤为好看。
“四妹妹。”他的唇自她手背擦蹭而过,另一只手抚上来,勾起她一捋乌发,绕在指尖把玩:“以四妹妹美人之姿,只怕此番前去汴梁,取的不是女学士之名,而是汴梁世家子弟之心。依我看,四妹妹莫要做什么女学士,还是做妖姬更合适。”
“啪”地一声响起。
他擒了她右手,她便用左手打。两巴掌打在同一边脸,巴掌印格外明显。
她看野狗一般的眼神看他,美目含怒,却连开口斥他一句都不屑。
郑嘉辞松开对她的禁锢,脸上笑意尽褪,那双餍足的桃花眼布满阴霾。
两人对视。她仰着头,他低着眼,皆是目光狠辣,气势逼人。
此生她已有所收敛,不再辱他,他若主动招惹她,她定不会退让。
“郑嘉辞。”她没说其他话,只是唤他的名字。
前世但凡她厌烦了他,狠狠唤他一声名字,他便会离开。有那么一瞬,面对眼前人,她下意识以为她在笼子里,所以才会脱口而出,用他的名字代替“滚开”二字。
良久。
郑嘉辞转开视线。
如她所愿,他总算走开。只是走了几步,又去而复返。
令窈警惕。
郑嘉辞弯下腰,不由分说,将她脚上苏绣丝鞋脱下,随手扔到远处。
地上皆是碎石子,赤脚不能行走。令窈气极:“你捡回来!”
郑嘉辞蔑然一笑:“不捡。”
说完他就走,这一次没再回头。
还好鬓鸦及时从院里走出,发现大石头上坐着的令窈:“不是出去采花了吗,怎么就回来了?咦,为何光着脚?”
令窈气鼓鼓:“被毒蛇咬了。”
鬓鸦大惊失色:“我去叫李太医来。”
“对,快叫他来,让他开方毒药,我毒死郑嘉辞算了。”
鬓鸦一听,当即明白,左右张望,不见郑嘉辞的身影,倒是看见一双被扔掉的鞋。她捡回鞋,替令窈穿上。
“三少爷向来不与我们往来,今日是怎么了,竟将我们郡主气成这样?”
令窈郁闷至极:“谁知道他发什么疯。”
鬓鸦笑哄:“别理他,眼看我们就要去汴梁,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管不相干的人?”
令窈这才稍稍缓下来:“嗯。”此事过后,郑嘉辞鲜少在府里出现,眼不见心不烦,渐渐地令窈也就忘了要与他计较的事。
她忙着考学的事,前后花费三个月,成功通过选试,拿下前去汴梁决选的名额。
此次前去汴梁,路上需有人陪同,令窈在郑大老爷和孟铎之间,选择了后者。
无奈孟铎婉拒:“我抽不开身,不能陪你前去汴梁。”
令窈不甘心,细声撒娇:“难道家学比我更重要?先生为何不陪我?”
她伏低身子,他坐在椅中亦能与她平视。
少女粉黛未施的白皙脸蛋凑到他眼前,秋波潋滟的眼神直勾勾抛向他,她这般霸道,占据他全部视野,不让他看旁的,只能看她。
孟铎低声道:“并非家学里的事,而是另有要事。”
“什么事?”
“不能告诉你。”
她张着嘴,硬生生忍住刨根问底的欲望,眸里有了水光,委屈巴巴:“哦。”
孟铎将咬过一口的樱桃饼掰一半喂她,有意示好:“山阳刚买回来的,你尝尝。”
令窈不开心,狼吞虎咽,吃完了他喂的,又伸手将他手里剩下的半张抢过去,丝毫没注意上面的齿印,大口嚼起来。孟铎想拦已来不及。
令窈:“先生作甚盯着我?难道舍不得这半张饼?”
孟铎只得将话咽回去,道:“不是。”
“不是最好。”令窈很快啃完樱桃饼,气呼呼端起案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孟铎为难。
那是他喝了一半的茶,她怎地也不问一声,就直接喝起来了?
“先生,你又这样看着我。”令窈心中既酸涩又沮丧,一想到孟铎为了别的事别的人不陪她去汴梁,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难道不想看他最骄傲的徒儿站上金銮殿接受百官庆贺吗?
他难道不想以她老师的身份与她一起共赴宫宴吗?
她心里百转千回,正发着呆,忽然唇边有谁的手覆上来,轻轻揩掉她嘴角沾着的饼屑与茶渍。
他悄声说:“你吃的饼,是我吃过的,你喝的茶,也是我喝过的,下次切不可再这般粗心大意。”
令窈面色晕红,羞意仅仅一瞬,回过神,她恬不知耻地附过去,半边身子贴到他衣襟宽袍间,用他的衣袍擦拭唇角,发狠似的问他:“你不陪我去汴梁,还不许我吃你的饼喝你的茶吗?”
她娇软可爱,古灵精怪的模样,撒气跟撒娇似的。孟铎暗叹口气,扶起她双肩:“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令窈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陪我去汴梁。”
孟铎不说话。
令窈眼眶微红,声音有了几分沙哑,道:“去了汴梁,或许我能让你复官。”
“若是我不想再做官呢?”
令窈微愣,问:“不做官做什么?”她想了想,小心翼翼试探:“只做我的老师吗?”
孟铎没回答,指间动作慵懒,点了点她的鼻尖。
她知道他不会回应,迫不及待露出自私自利的本心:“我已经容下一个穆辰良,绝不会再容第二个人,你不能做别人的老师,你若不回汴梁,以后也别想再出临安。”
孟铎笑出声,问:“怎么,你要囚禁我?”
令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反正不许你去别人家里做老师。”
他存心逗趣她:“如果我执意要给旁人做老师呢?”
“那我便杀了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