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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最能改变人,连续几个狂静的白天过去,我就如鲤鱼跃过龙门,修成了威仪赫赫的国君。窗外依旧白日如海,室内却成了金銮宝殿,我的周围遍是侍从,一个个屏气凝神听候唤用。落地扇最忠诚,他站姿笔挺,直视前方,在角落里纹丝不动,单等我动一下手指,就殷勤地为我掌扇。可惜天有些凉,我没有对他下命令。电视机戴着黄巾帽,仰面谄笑不已,脸上闪现着温卑的光,分明一个低三下四的太监。我要是冲他一挥手,他就会立马招来一群宫女在我面前翩翩起舞。他还会学东方朔的样子阴阳怪气地逗一回乐,或学文园相如提笔一赋长门。我不睬它,看着龙案上的玉玺,这乌光发亮的方东西十分精致,外表有一些华美的图案。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吗?我淡然一笑,伸手抚摸它方方正正的盒体,忽而,指缝里露出个大大的“茶”字来。我晃一晃,很轻,里面还有窸窣的声响,我心里明白那是茶叶末发出来的。有几位老臣恭立息语,身着绣着青龙祥云图案的紫褐色的袍子,他们拘谨持重,站成队形——是几个坐了十来年的小板凳,栗色漆皮已片片脱落,陈迹斑斑。
繁琐的朝礼完毕,一老臣出班启奏:“吾皇万岁,车撵已备齐,今日是否启程去东岳封禅?”外幸的御衣和黄罗伞盖果然准备妥当,正高挂在龙须架上。我抬头看看玻璃窗,外面天气晴好,根本用不着雨披和雨伞,便道:“今日孤有要事,封禅之事另选他日。”另一大臣出列启奏:“臣等已备好巨型帆船两艘,巨型楼船两艘,陛下是否今日去蓬岛求仙?”我看着他,忍住了笑。我目光掠过床前一片空荡荡的地板,他所说的海边待命的巨船零乱不整地泊在那里:一双运动鞋,一双拖鞋。我今日不想出门,就随口答道:“卿言之事改日再议。”
一位老臣腆着便便大腹,努力把上身向前弯曲,恭敬地陈述有几位外国使者来进贡。我分付召进宫来,将贡品罗列齐整。片刻,我俯看玉案上放着的所谓异邦献来的贡品——新疆天山的梨子一箱与海南的香蕉一串,还有若干匹彩绢和猫眼大的珍珠、小山形状的珊瑚——没有多少兴趣。因为那只是些刚买来过中秋节的果品、儿子的小学旧课本、儿子的玩物(一些玻璃球和一些白石头)而已。
那些使者不知来自何方地域,其中一个大概是小人国的,不懂礼仪,竟然站在龙案上跟我讲话。他只有一拃来高,头小腰粗,不合比例。戴一顶圆疙瘩帽,一手叉在腰间,另一手高高扬起,伸向空中,似乎要发表什么高论。他神情傲慢,颇有些不辱使命的意味。我暗自发笑,因为他在我眼中跟一把茶壶没什么两样。我想用威严和博识震慑住他们:“大使先生,你且休要开口!听孤与你道来。你的国家在南半球,现正值冬春之交,天气寒冷,尔辈到吾大国颇觉暖否?尔辈所献水果名叫香蕉,此等水果需快马来运,否则运到孤这里岂不早就烂了”我一一道出他们国家的特征:这个国家有什么岛,那个国家有什么山,这个国家产葡萄,那个国家产良马等等,直说得这些使者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连殿内的大臣们都惊诧于我的博闻了。我伸出两个手指捉住那个使者的帽疙瘩将其帽子提起,缕缕热气从他头上升腾而起,看到他吓成这个样子,我得意地“哈哈哈哈”笑起来,仿佛周星驰的阴阳四连笑。不过为了保持在众臣面前的威严,我瞬间又沉下脸来。
朝庭坐久了,背有些酸,几个宫女立即过来为我捶背按摩,只是出手太轻太粘,让我奇痒难忍。我顿时暴怒,抽出腰中利剑将其中一个斩杀,尸体横陈于地。其余宫女迅速退回,只是退不很远,似有再来之意。我把蝇拍放下,怒气未消,一脚将一位阻拦的老臣踢倒,他仰面触地,浑身上下如一只旧板凳散落开来。旁边另一老臣并不躲闪,好像要犯颜进谏,我巨吼一声,亦将其踢远。此时四周早已死一般寂静,我大手一挥,指着远处的法场让众臣看,那里的绞刑架上正吊着几具死犯的尸体,在微风中摇晃。阳台凉衣架上悬挂着我几分钟前刚洗过的衣服,淋淋地滴着液体,是血,是水,近处也分不清。但它们确实起到了骇示作用,在众卿的一片惶悚中,我一国之君的威严又得到了凸现。
正在得意之际,堂外的进谏鼓忽然响起,隆隆大音欲破人耳膜,令我惊讶不已。“孤一向高瞻远瞩,决断英明,早已是野无遗贤,朝无遗谏,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敲击进谏鼓?”我正欲发作,发现客厅门被敲得山响且抖动,急忙过去拉开,看车子的老李头那张丑陋的脸闪将出来,张嘴露着吸烟熏黄的牙齿:“阿贵!楼道里那辆旧自行车是你的吧?赶紧去推了,以后不能乱放了!”我连连点头称是。
大梦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