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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墙上那只苍蝇看了有半分钟,它还在忙碌着,想在瓷砖的缝隙里留下它的后代,但这次它苦心要白费了。这是人类造出的一个现代化厕所,洋文缩写为“wc”是水冲式的,十分钟就会有一股巨浪冲过,它的那番苦心也会在几分钟后化为泡影,到时连它自己恐怕也姓名不保别说它的理想了。但苍蝇不懂得,也没感觉到危险的存在,还是努力继续经营它的梦。
大概没有人会喜欢苍蝇吧,我也很不喜欢它,感觉它们总是和腐败、恶臭连在一起的,但我却常常记得小时的一件事,虽然还是不喜欢她们,也生出些敬佩来,为的是一种顽强的生命。
我七八岁的时候,最喜欢玩些小虫子,但苍蝇不在其列。有一次,我捉到一只肥大的螳螂,只惜供我玩耍的时间不多,不能好好的细心看它了,母亲已经有令再不许我玩这些恶心的东西,因为我捉到的几十只蝈蝈吵了姐姐们的午梦,她们已向母亲提出抗议,母亲也决心要还姐姐们一个公道了。姐姐们午休后有的要上学有的要下地干活,当然不愿意那几十只蝈蝈们低等的歌声使她们无法入睡,但又说服不了我,倒是可以偷着扔掉,可惜我却有极好的耐心,不半天还是能拿回一堆蝈蝈来,也许比先前的更丰盛,嗓音比先前的也高了几度,所以姐姐们只好告诉母亲,她们知道我的致命死穴正是母亲那把笤帚疙瘩,雨点一般的笤帚疙瘩最能长我的记性。如今这胖大的螳螂该如何能躲藏过母亲的眼睛呢,这是没有法子的,虽然它并没有歌声,但母亲的勤劳使我家几乎没有安全之地,可怜我的螳螂,大的肚子证明它快要生产了,我却不能给它找个容身之地。
最终的选择是把它装在一只瓶子里,并且也留了透气的孔,只是缺少食物。这时便想到苍蝇,这东西很令人厌恶,拿它们做螳螂的饲料,良心也不会不安。我是捉虫子的行家,不大工夫四五只苍蝇已被圈进瓶子嗡嗡乱撞着了,于是将那带了希望的瓶子藏在姊妹树下。离我的住家大约一百米,这样的距离最合适,既不用花太多时间奔波去看望,也不担心母亲的眼睛来发现,况且也不会有干扰姐姐们好梦的忧虑,即便有什么也能求得原谅了。
可惜诱惑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几乎就忘记了螳螂的存在,大约是四五天过去才忽然想起来树下的秘密,或许螳螂已经是成百后代的妈妈了,赶紧跑去看,却碰了满心的伤。瓶子倒完好,但活着的却不是螳螂而是苍蝇,这太出我意外了,螳螂不是有巨大的砍刀吗,做个刽子手都够格,竟然没砍了这苍蝇,自己倒成一具僵尸了,可怜了那数百的小螳螂,还没见阳光就走向地狱了。推测这恶果的原因,要么是它太肥大运动不灵要么是这苍蝇成了精了,实在难解,于是也就仇恨那可恶的苍蝇们,决定要惩罚这鬼东西了,将它们圈在这死囚牢里等秋后问斩,看它们有多大能耐。
怀着些忧伤离开了,也怀着些仇恨留了那苍蝇在瓶子里。这回的不同是倒时时记得那只瓶子了,但因为厌恶,也并没有就去看,直到坚持过了两三天,再也耐不住好奇,跑着找到瓶子,比上次的景况更令我意外,其中的三只还是活得好好的,而且它们也已经在螳螂的尸体上做了窝,繁衍出后代来,数量巨多,死去的苍蝇也被它们的后代吃得只剩了尸骨。
一面是无比的恶心,另一面却久不能忘记这场面。关在瓶里的苍蝇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正处身于牢狱的圈囿吧,也许它们并不去管这些,只知道自己还活着,活着就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此后我渐渐就长大了,长大的过程中也就碰到人间的种种,既有自己的困惑,也有别人的悲剧。特别是听说了那些生活中遇到不如意就暴弃自我者,受了打击就放弃生命者,便要想起小时候瓶子里的故事来。我们人是万物之灵,高级生命,但有时耐心却脆弱的连人自己也不能接受,生命是可爱美好的,即使有什么困顿在前,为什么就要选择放弃呢?和苍蝇的理想比起来,这时的人大概是懂得太多了吧。
今天看到那只做着自己毫无希望的努力的苍蝇,又想起八九岁时的那一幕了。我不喜欢苍蝇,但常常不能忘记瓶子里的那一幕,也知道其实我的心里是有敬佩的赞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