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归人第40节

我见青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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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致似乎知道奶奶要说什么似的,心里堵得难受,低着头自我催眠,直到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蜷起的手背上。

    她抬起头,眼前的小老太太,泪眼婆娑,眼眶像是个没有边缘的小坑,泪水毫无阻拦地流下来。

    脑袋乱成一锅粥,稠得搅不动,景致摇摇头,机械地说:“不要,不要,不要......”

    “也许这就是命,有些东西没有,我们就得认。奶奶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不会怪你的,小景。”

    奶奶哭着,却像是无情地审判员,宣判景向维的死亡。

    可是就在不久前的端午节,她包着米粿对景致说:“小景,这是你爸爸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老是闹着我包给他吃,你等会儿要多吃点。”

    奶奶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娶妻生子,见他起高楼,又见他楼塌了,最后送孩子走向死亡。

    景致忽然哭起来,摇着头,泪珠乱撒:“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有办法的。”

    *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慨一句现代社会的发展,从北京到三亚只不过四个小时不到的飞行。

    由专车接送,从凤凰机场到程寄下榻的酒店,也仅仅四十多分钟。

    下午的时候,景致还在北京医院,现在还不到晚上十点,她已经站在三亚的酒店门前。

    这个时间对于成年人的派对来说,热闹才刚刚开始。

    踏入顶奢的高级度假酒店,乘坐电梯一路畅通无阻到顶楼的酒吧包厢,繁复华丽的灯具,纤尘不染的的装饰,景致略显潦草的打扮收获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一如她以前跟在程寄身边一样。

    就算再怎么伪装自己,她也得不到赞赏与欢迎。

    酒店的私密性做得很好,一点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景致明白,只要门一开,她就会进入醉生梦死的另外一个世界。

    微颤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景致微垂着脑袋,紧咬着唇,过了几秒,毅然决然地敲响了门。

    很快,门开了,门里的世界向她招手。

    景致一进入,格格不入的打扮就吸引了观众的目光,她视若无睹,一个个看过去,在人群中筛选自己的目标。

    她的动作粗鲁无礼,像是故意似的,更加引起骚动。

    最后终于在靠近点歌机的沙发上找到了程寄。

    在这种放松的场合下,程寄也难得慵懒,和身边的一个男人聊天喝酒,只是难改他古板的本性,白衬衣,领带,黑色西装外套,都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不见松散,眉眼清冷,但景致知道,这已经是他最放松的姿态。

    比起欢乐场的其他男人,他确实是个毫无指摘,让人放心的乖乖仔。

    景致突兀地站在猩红色的沙发前,很快了惹起了注意,渐渐地有细微的嘈杂声响起,抱怨景致挡人风光。

    程寄听到动静,很快看了过来,在看到是景致之后,微微惊讶,随后那双纯净的琉璃一般的眼睛闪烁着光。

    景致的心开始慢慢发痛,脚步发软。

    有个微醺的唱歌男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到景致身边,他长得很可爱,眼睛很大,手上依旧拿着话筒不放。

    像是记者一般采访景致:“呀!这是哪里新来的妹妹?你找哪个哥哥?”

    景致盯着程寄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喊他名字:“程寄。”

    程寄眸中的光亮更盛了点。

    “啊~程寄,你找他干什么?妹妹,这个人很无聊,要不你看看我~可爱,有......”

    景致置若罔闻,决定速战速决,她声音又飘又散:“程寄,我怀孕了,我要分手费五百万,不然就去你未婚妻那里闹。”

    “嗝。”唱歌的人忽然被吓得清醒了。

    第三十章

    程寄在圈子里的等级高,并不是人人都能接触,但都有所耳闻这人古板自律,品行端正,有如高山雪巅,难以企及。

    就算身边跟着个女人也无伤大雅,毕竟那时候又没有订婚结婚,只这么一个女人,就算是在普通人里都算长情的。

    从来没有人觉得“怀孕打胎分手费”这样狗血的事会和程寄挂钩。

    而景致的话犹如掀开一道口子,在经过话筒的扩音,传遍了整个酒池派对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一瞬间的冷凝。

    原来是高山雪巅早已覆盖了厚厚的苔藓,表面谦逊有礼的如兰君子,背地竟然做这种腌臢行径。

    真是够虚伪的!

    再撇眼看去处于话题中心的程寄,果然是有上位者的临危不惧,不见一丝慌乱。

    红红绿绿的光影打在他脸上,眉骨深刻,却平静又淡漠,好像西伯利亚的冷衫,终年阴冷,让人不敢长久盯着。

    程寄淡声吩咐:“开灯。”

    也不知道是谁动作迅速,黑夜换白天,屋内两重天。

    程寄走到景致身边,微微弯腰拨开散落在景致脸上的头发:“过来累不累?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好派人去接你。”

    他的声音微凉却轻柔,让景致的心脏猛然一缩,握紧身侧的拳头,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势必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似的。

    “提前给你打电话,好让下面的人堵我嘴,不想给我钱是吧?”

    泼妇不讲理的口吻让众人又是一惊。

    不是说程寄身边的这个女人最是懂事乖巧,所以才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吗?

    之前程家放出消息说是程寄不久就要和关家的大小姐订婚,虽然都知道这是豪门间为了巩固地位常有的手段,但毕竟同情弱者,不免为景致唏嘘。

    只是圈子里的人最在乎的是名声和地位,让女人怀孕打胎的事虽然司空见惯,但这是丑闻,没有人会拿到台面上,说不准就被竞争对手捅漏到社会大众。

    那就是另外层面的事了。

    没想温顺安静的景致竟然会做这种不体面的事,连关舒文一根脚趾都比不上。

    不过看她的外貌,容颜艳丽中带着一丝清纯,难怪令程寄这样的古板者破戒。

    “我们在一起五年,一年一百万......”景致说话声铿锵有力,到后面带着微弱的哭腔,断在这里,似乎没有说完的勇气,也像是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她微垂着眼,长睫掩映下潋滟水光流转,再掀起眼皮时,已将水光压下,景致深深提气,“我只要五百万,不过分吧?不给的话,到时候别怪我去关小姐那边闹。”

    她的目光根本不看向程寄,虚张声势地擦过他的棱角,望向珠光宝气的众人,顿然觉得自己身上的t恤休闲裤软趴趴,阴湿湿得让她不舒服。

    他们都在看她,景致的手指僵硬,见到效果已经达到,她转身就走。

    程寄微皱着眉,脚步很快就跟上。

    等两个故事主角离开,整个包厢如同滚烫的热水沸腾起来。

    程寄追了出去,但没赶上同一趟电梯,他烦躁地多按了几回。

    很快就在出电梯的一楼大堂抓住景致。

    手腕被紧紧箍着,像是块热烫的铁。

    “你放开我。”景致懊恼,慌乱地看了眼大堂,看见两个漂亮女人偷偷看过来。

    “跟我去医院。”程寄语气柔软,但态度十分强硬地要拉着她去停车场。

    “我只是来要钱的,不去医院。”景致甩不开他的手。

    程寄的手臂一收,完全紧绷,怕伤着景致,将她往自己怀里扯。

    突如其来的惯性,为了防止摔倒,景致只能单手压在他胸前稳住,不经意间对上冰冷的眼神。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么多年的收购案都是装腔作势,你的谈判只是来吓唬人的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刚才是不是真的你,我分得清。”

    后面几个字被程寄咬得格外重。

    他很生气,但仍旧压着火气替景致考虑,站在她一边。

    “你现在看上去脸色苍白又憔悴,为了你还有孩子的安全考虑,我觉得很有必要去检查一下。”

    景致到底是长得风情,浓黑的长发,并不太精致,反而有种慵懒的无所畏惧的美。

    当她微微歪着脑袋,杏眼拉长,毫无纯真。

    程寄有些恐慌,好像挪威的森林又要即将迎来漫长寒冷的冬季,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渴望阳光,惶恐阳光的消失。

    景致低低轻笑了两声,又讽刺又难过,“程寄,你真的以为你分得清吗?那你怎么会分不清我根本没怀孕。”

    程寄紧抿着唇,似乎在思索:“不可能,那天在赵医生的办公室......”

    也怪他糊涂,到现在才意识到。

    他很快就被景致打断,“你真的很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程寄:“只要是你生的......”

    “那你有想过ta生下来会被人叫私生子吗?”

    程寄顿愕,捏住景致手腕的掌心微微发麻。

    景致很冷漠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

    他们每次做完,程寄都是戴套的,但尽管如此,只要例假晚来几天,景致都很恐慌,私底下她还服用长期避孕药,但有时候事情一忙,就会忘记。

    “......就像你说的,那天我在赵医生办公室恶心得难受,那几天总是这样,再加上我的例假也确实延迟了一周,验孕棒测不出来,我以为我也怀孕了,就去医院测了早孕。”她娓娓道来,但今天说了太多话,嗓子含着沙粒一样痛。

    “没想到测完的第二天就来例假了,我那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孩子不是我期待的,我也不希望ta来。”

    他们靠得很近,程寄的大拇指感受着景致手腕的脉搏,却始终不能感到暖意。

    景致垂着眼说:“程寄,不会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吧?”

    “从头到尾,我认识你只是想要你的钱,但是我脸皮薄,抹不开脸而已。当然了,如果我真的拿钱了,你也肯定不会让我这么久跟在你身边,当初刚分手的时候,你不就是这样认为。”

    景致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程寄的脸忽然变得苍白,相比之下,景致像是活过来一般,白皙的脸颊微微透着粉,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花香足以腻人,让人反胃。

    他的心脏抽痛起来,在被掰开最后一根手指的时候,看向景致,哑着声音问:“为什么不想要孩子。”

    景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最后一根手指从她手腕滑落,景致像条自由的游鱼,毫不留恋地离开。

    程寄站在那里长长久久,眸中的寒光像是初冬冻在水箱中的冰块,被人无情地打碎,他摇摇晃晃,差点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