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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窗听雨摊诗卷,独树看云上啸台。”应该是清朝吴梅村的诗句吧,阮籍啸台位于开封市尉氏县境内,距尉氏县城约10公里,这里就是魏晋时期著名的风流名士阮籍的家乡,当年这里属于陈留,而今这里仅剩弹琴复长啸的阮籍啸台了。
1700多年前,那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黑暗混乱时代,三国时代相互厮杀一生的英雄纷纷谢世,后英雄时代,社会上阴谋、权术、奸诈横行,曾经处于主流地位的社会道德规则--正义、忠诚、善良被时代扭曲。不是没有人挺身而出,但杀戮让世人敢怒不敢言,著名诗人、天下第一美男子潘岳被杀,山水诗人的开山鼻祖谢灵运被杀,杰出史学家后汉书作者范晔被杀。知识分子的生命在黑暗的社会变成了风中之烛。
时代的阴暗,让许多人变的世故,圆滑甚至变节,但自有一些人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他们特立独行,采取一些不合世俗的怪异不羁的生活方式,不向俗世折腰,独立的人格而由此诞生了中国历史特有的魏晋风骨,魏晋风骨以竹林七贤为代表,而阮籍无疑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代表,他以特有的醉和啸,掩盖自己的冷静和清醒,逃避当权者的迫害和无处不在的杀戮。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当年阮籍曾一次次徘徊在蓬泽上,不忍离开大梁,叹息大梁的衰败,但吊古却看不到伤今之词。阮籍写了八十二首咏怀诗,只字不提当世的政治。在另外一首与开封有关的咏怀诗里写道:“昔余游大梁。登于黄华颠。共工宅玄冥。高台造青天。幽荒邈悠悠。凄怆怀所怜。”只有凄凉,也许此时大梁的凋零正和诗人的心境。
而今,我却是坐在公共汽车上,沿着阮籍走过的路线,从开封专程到啸台拜谒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一代魏晋风骨,探寻那个荒诞年代一个苦闷却特立独行的风流名士,蓬泽早已在明清时期被瘀为平地,阮籍当年留下的印记不知还有几分。
阮籍的父亲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他在政治上本有济世之志,当时明帝曹睿已亡,由曹爽、司马懿共辅曹芳,二人明争暗斗,政局十分险恶。曹爽曾召阮籍为参军,他托病辞官归里。曹爽被司马懿所杀,司马氏独专朝政。司马氏杀戮异己,被株连者很多。阮籍本来在政治上倾向于曹魏皇室,对司马氏集团怀有不满,但同时又感到世事已不可为。不过迫于司马氏的淫威,为了免遭迫害,也不得不应酬敷衍。处于极度矛盾的心态下,阮籍只能采用放浪佯狂、呼酒买醉、违背世俗礼法的对抗行为。
阮籍常常一个人驾着牛车驮着酒,一任牛车漫无目的向前走,直到牛车停住,前方找不到道路,然后放声嚎啕痛哭,走走停停,他的嚎啕引来了世人不解的目光。一次,他走到广武城,观楚、汉古战场,见满山落叶,涧水长流,当年鏖战的英雄已随风烟而逝,英雄已矣,小人当道,一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长叹传遍了魏晋大地。
阮籍另一个爱好就是啸,啸成了阮籍除酒和哭以外发泄胸中块垒的方式,在陈留(今尉氏)阮籍啸台常和竹林七贤长啸饮酒,以佯狂掩饰自己的狷介。他曾探访当时著名的的隐士孙登,孙登当时隐居在河南辉县苏门山,但是,当阮籍想要向大师垂询困饶自己的许多人生和社会迷茫时,大师却是木僵和呆滞的面容,阮籍失望了,当阮籍用啸声表达自己的失落时,却看到了大师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再来一边”我们不知两位名士进行了怎样的交流,但可以肯定的是啸声让他们心灵得到了交融,阮籍告辞后,两位大师用啸声相合,群山回荡,万籁合鸣,至今苏门山依然有啸台存在。贾岛曾在阮籍啸台中写道:
如闻长啸春风里,荆棘丛边访旧踪。
地接苏门山近远,荒台突兀抵高峰。
阮籍尽管用醉酒不醒的颓废生活方式拒绝了政客的拉拢,但他的一言一行无时不影响着那个时代,政治迫害时刻就在眼前,司马昭也不会放过这个影响极深的大师,对于他的孤高采取了极宽大放任的态度。当阮籍无意中说出喜欢山东东平的风土人情时,司马昭立即任命他为东平太守。阮籍上任后命人拆了府衙戒备森严的墙壁,将府衙等于搬到了大街上,精简法度,处理政务,当东平得到安顿后,骑驴回到了洛阳交差,对于这样的风流名士,司马昭也不好意思采用世俗的方法处理,只好对他放任自流。李白曾这样赞叹阮籍的洒脱:
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
判竹十余日,一朝化风清。
后世的李白,是读着阮籍的诗篇,一路沿广武古战场寻到开封吹台。探寻阮籍的足迹,李白是阮籍的崇拜者,无论酒风和特立独行的个性,都受到阮籍的影响。在李白的千古名篇梁园吟里写道:“却忆蓬泽阮公咏,因吟绿水扬洪波。洪波浩荡迷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
开封在阮籍所在的晋朝,已是没落的小城,远不及陈留的繁华,徘徊大梁遗迹,看到遍地废池乔木,信陵故宅的三贤祠塑像和吹台的荒凉梁园遗迹,阮籍百感交集,有许多话要说,但他深知自己处境的艰难,只能用极隐晦的语言欲言又止,抒发自己的感想:“驾言发魏都,南向望吹台。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歌舞曲未终,秦兵已复来。夹林非吾有,朱官生尘埃。军败华阳下,身竟为土灰。”骄奢淫逸的当权者又何尝不是疯狂迫害贤者,大好河山在这些当权者的淫威下有岂能不招致亡国之患,晋朝的灭亡已是在旦夕之间。
阮籍再一个对抗世俗的手段就是青白眼了,阮籍三岁丧父,母亲出世后,面对许多来吊唁的人,阮籍只是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形容枯槁,既不还礼,也不哭拜,来客得到的也只是他的白眼。但这不是全部,一个同样是龙章凤姿的青年人携着酒和琴来到了灵堂,用美酒和琴声送别阮籍最挚爱的母亲,这种大违礼法的做法,却使阮籍露出了浓烈深情的青眼,这样的风骨,这样的才情,让他成为了阮籍一生的知己,他就是嵇康,阮籍和嵇康也成为魏晋时期魏晋风骨的代表。嵇康没有阮籍的那样的颓废,他靠打铁为生,活的更健康积极,刚峻激烈,没有象阮籍一样靠醉酒避世,但有阮籍一样的孤标傲世,正是他的激烈让他招致了杀身之祸,一曲广陵散,送走了一个伟大魏晋名士的生命。第二年,53岁的阮籍终于在痛苦中走完了一生。
乱世无处不在的杀身之祸,象阮籍这样名重天下的名士更是时刻处境险恶,各种势力都向拉拢阮籍来装点门面,他用特有的孤傲冲破了虚伪的礼教的束缚和名纲利索的羁绊,掀起了率意而行、酣放恣肆的任达之风,形成中国历史上特有的魏晋风骨。在他的影响下,两晋时代,上至朝庭诸公、高官大吏,下到山林隐士、名士清流,纷纷发啸,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
阮籍就是这样一位开一代孤高风骨的魏晋名士,也许今天看来,他的天天酒醉不醒,似乎毫无缘由的痛哭长啸显得不可理喻和几分荒唐,但在那个黑暗的年代借醉酒掩盖清醒,借放荡不羁来对抗虚伪的礼教,出淤泥而不染,是真名士自风流。
今天的啸台已是一堆荒丘,从东晋江微陈留志:“阮嗣宗善啸,声与琴谐,陈留有阮公啸台。”乐史寰宇记:“阮籍台在尉氏县东南二十里。籍每追名贤携酌长啸于此。”看来,晋代这里就已是阮籍啸台,1700年,沧海桑田,阮籍所处的时代早已走进历史的烟尘,关于他的记忆渐渐被世人淡漠。
荒芜的啸台,孤寂的村庄,旷野茫茫,孤雀惊飞,难见当年阮籍啸歌伤怀的影子,据说,阮氏后人曾打算重修啸台,但看来没有什么行动。孤傲的遗世风骨,一代魏晋风流名士,今日惟有啸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