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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差五分,方宇来到肿瘤科会议室。
会议室内,肿瘤科副主任丛玉芹,主任医师柳明,副主任医师钟新泽和医生胡毅成,呼吸内科副主任李慧琳,主任医师周木扬正在有说有笑的闲聊。
见到方宇进来,大家都非常客气的打招呼,丛玉芹半开玩笑的说,“帅哥,你出名了啊。”
要说网络发达是好事,但也是令人烦恼的事,现在恐怕全院的人都看到了昨天的文章。方宇笑嘻嘻的说,“有点防不胜防。”
李慧琳笑着说,“幸福来得太突然。”
方宇说,“啥幸福,就是徒增烦恼。”
调侃几句后,肿瘤科主任刘国强走了进来,边走边说,“方大帅哥,昨儿身边那位美女是谁啊?”
网上三张照片中,有两张恰好林燕站在他身边,方宇装糊涂,说,“您说的哪位?”
刘国强笑呵呵的说,“装傻。”
方宇嘿嘿一笑,不再隐瞒,说,“大学同学。”
刘国强说,“不错,郎才女貌。”
方宇笑道,“刘主任,不兴这样吧?哪儿跟哪儿啊,人家可是名花有主了。”
大家哈哈大笑。
刘国强突然说,“昨天也幸好你来了,要不然护林员的命就交代了。”
丛玉芹插话说,“高手就是高手,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急诊室都没发现问题所在。”
方宇从不居功自傲,谦虚道,“颗粒太多,要全部发现不容易,急诊室手术做了很长时间。”
刘国强说,“这就考验一个人的技术了,同样是做心超,你能发现问题所在,他们就没发现。”
方宇听出来了,刘国强对急诊室有看法,他不便多说,抿嘴笑了笑,没再说话。
刘国强坐在椅子上,身体往前探了探,扫视一下几个人,然后严肃道,“我们开始吧,新泽,你先说吧。”
节前的一天,方宇出专家门诊,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男子说他呼吸困难,胸口疼痛。
方宇柔声问道,“出现这种症状多长时间了?”
男子说,“一个多月了。”
方宇继续问道,“一个多月了怎么今天才来?”
男子解释说,“以前都是在我们乡卫生院检查,配点药吃,但效果并不好,而且最近走路都喘不过气来。”说着,把他在乡卫生院诊断的病历递给方宇。
方宇翻看了一下,男子叫许怀才,今年五十二岁,乡卫生院诊断的结论是肺结核。
方宇拿起听诊器,在许怀才胸口肺部的位置,听了听,又伸出右手在许怀才的胸口边按压边问,“这里疼吗?”
许怀才摇摇头,“不疼。”
方宇变换了一个位置,继续按压,“这儿呢?”
许怀才说,“嗯,这里有点疼。”
方宇问道,“咳嗽厉害吗?”
许怀才说,“晚上咳得厉害,有时咳痰会有血丝。”
方宇放下听诊器,沉声道,“去做个ct 吧。”
许怀才小心的问,“医生,严重吗?”
方宇说,“现在不好判断,等ct结果出来吧。”
许怀才拿着方宇开的检查单子去做ct,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
方宇看了看ct检查结论后,又拿起片子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良久,他把片子放在桌上,看着许怀才问道,“你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许怀才如实说,“在我们乡水泥厂做了五年多,后来水泥厂关门了,就回家种地。”
方宇点了点头,刚才他看了ct影像报告,再通过观察片子,判断许怀才的病不是一般的肺结核,而是与粉尘有关的矽肺病。严肃道,“你现在去呼吸内科挂个号,做进一步的检查。”
许怀才有些紧张的问,“方大夫,是不是很严重?”
方宇说,“我刚才看了一下,你这并不像普通的肺结核,而有点像矽肺病的症状,当然我只是猜测,具体是什么还需要做其他相应的检查才能确定。你今天来不应该挂外科,而应该直接去呼吸内科。”
许怀才说,“我是听我们那里的人说方大夫医术精湛,我才慕名而来的。”
方宇咧嘴笑了笑,“我只是外科医生,不是什么都懂的。”
许怀才拿着病历和ct影像资料,站起来,客气的说,“谢谢方大夫,那我去呼吸内科。”
方宇安慰道,“去吧,别紧张,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许怀才“哎哎,谢谢,谢谢。”连着点了两下头后,惴惴不安的离开了。
从方宇办公室出来,许怀才去了呼吸内科,但号已经挂满了,正下楼准备回家时,在一楼大厅遇到从外面回来的肿瘤科副主任医师钟新泽,两人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但隔得不远,相互都认识,只不过钟新泽上大学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钟新泽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后,看了看ct影像资料,发现许怀才的肺部阴影严重,而且有团块,感觉不对,就让他跟着他到肿瘤科,帮他做进一步的检查。
检查了几个项目后,钟新泽拿不定主意,本想找呼吸内科的专家帮着看看,可几个专家都没空,于是他就找到他们的老主任刘国强。
刘国强看了半天,抬头问许怀才,“刚才方宇怎么说?”
许怀才说,“方大夫怀疑是矽肺病,不是肺结核。”
刘国强沉默一会说,“你先住院吧,做进一步检查。”
刘国强并不是怀疑方宇的说法,但他现在需要排除有没有肿瘤或癌变。
第二天,先在肿瘤科做了检查,然后,钟新泽又带着许怀才去了呼吸内科检查。
一通检查下来,呼吸内科的结论是复杂性矽肺病,也不排除有肿瘤并发症。
接下来刚好是长假,许怀才的治疗方案迟迟没有拿出来。所以才有了节前刘国强和方宇商定,节后进行三科室联合会诊。
钟新泽清了清嗓子,认真的说道,“从影像资料看,肺部有纤维化团块影,中间有团块压迫亚段支气管和肺血管,病灶周围伴有肺气肿。综合其他各项检查,我们怀疑病人肺部有肿瘤,而且很可能还是恶性的。所以,建议手术治疗,并辅助放疗。”
李慧琳看着方宇问道,“方大夫,你什么意见?”
方宇说,“各项检查我都认真看了一下,我个人认为肿瘤的可能性不大,只是复杂性矽肺病。”他指了指挂在白板上的片子,继续说,“你们看,患者胸部影像呈双上肺分布为主的纤维化团块影,都出现在肺叶上部,双侧呈对称性,周围弥漫分布高密度小结节。”
“患者咳嗽咳痰并伴有咳血,受长期的团块压迫,肺部痰多淤积,形成了黏连,以致于呼吸更困难。至于能不能做手术,我建议做一次x射线高千伏或者数字化摄影后看看胸片情况,确定是矽肺病几期再决定。”
李慧琳点了点头,赞同道,“我同意方大夫的观点,我们检查下来,认为肿瘤的可能性不大。团块阴影只是钙化、肺部黏连和痰多淤积造成的。”
钟新泽说,“那不是也可以手术吗?”
方宇说,“能不能手术,要看到了几期,如果已经是三期了,则不建议手术,保守治疗为好。”
胡毅成插话道,“不是现在可以用全肺灌输术吗?”
方宇摇摇头,“那是治疗普通的肺结核,而且效果并不好,存在很大的风险。”
李慧琳附和道,“这种手术对矽肺病没用,只要不是矽肺病三期,手术还是最佳的方案。而且手术越早越好,因为病情往往发展起来很快。”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热烈讨论的时候,方宇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拿起一看,刘昕打来的,接通后,低声道,“刘主任,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刘昕急切的说,“方宇,你马上到宋院长办公室来一下。”
方宇说,“我还在这里会诊呢。”
刘昕说,“你赶快来吧,市里领导来了,报告要重写。”
方宇说,“好吧,马上。”结束通话,他看着刘国强说,“刘主任,不好意思,我得先撤了,要马上去宋院长办公室。”
刘国强点点头,说,“那你去吧,这边如果有什么事我再找你。”
方宇站起来,收拾好记事本,很干脆的说道,“没问题,尽管吩咐。”
宋海燕的办公室在行政楼,方宇去的路上小跑似的走得很快,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用微笑或者伸手挥一挥表示回应。
刘昕刚才是在走廊上给方宇打的电话,打完就没进屋,等方宇过来。
方宇见到刘昕后,低声问道,“刘主任,什么情况?”
刘昕拉着方宇走了几步,离宋海燕办公室稍远一点的地方停下来,在方宇耳边低声细语的说,“市政法委书记许海平亲自过来了,对报告不满意,刚才已经发了一通火了。你进去后,听着点就是了,气氛有点紧张。”
方宇问道,“他要怎么写?”
刘昕“哼”的一声,说,“不就是要把枪伤改成自己摔伤嘛。”
方宇说,“真是无稽之谈。”
刘昕说,“其实他们就是多此一举,把医院的报告封存,省厅直接定性为摔伤不就得了,外面的人谁会来查医院报告。”
方宇摇摇头,说,“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这样做,是把医院推在前面,万一最后顶不住舆论压力,事情败露,他们可以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倒霉的是医院。”
刘昕鄙视道,“这些人太无耻了。”
方宇坚决的说,“这样的报告我是坚决不会答应的。”
刘昕想劝慰几句,被方宇打住了,“刘主任,你别管了,我主持的手术,我来承担,我可以不计较荣誉,在职称问题上妥协,但是,我绝不会允许我职业生涯中留下污点。”
刘昕说,“我支持你,咱们进去吧。”
刘昕轻轻打开门,方宇跟在后面。
宋海燕看着进来的方宇,神情严肃的说,“坐吧。见过许书记吧?”
方宇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许海平,脸带微笑说,“许书记好,我见过许书记。”
许海平面无表情的“嗯”一声,“坐吧。”
方宇在刘昕边上的位置坐下,扫视了屋内,除了楚天雄、计中良,急诊科副主任医师夏祖明也来了,还有一位年轻人坐在许海平身后的椅子上,方宇不认识,估摸着应该是许海平的秘书。
宋海燕对方宇说,“关于诊疗报告的事,许书记很重视,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方宇看着宋海燕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宋海燕也不会同意,但作为院长,身兼市卫生局党组成员、副局长,说话就得注意方式方法。
楚天雄说,“许书记要求我们外科的报告中表述方式和急诊科的一致,明确是由当事人自己摔倒造成的。”
方宇想都没想,说道,“现在外科的报告不存在和急诊不一致啊,无非就是我们就事论事,说明了一下手术情况,其他事与治疗不相干吧?”
许海平阴沉着脸说,“怎么叫不相干呢?你们写报告不是应该写明什么原因导致的伤吗?摔伤就是摔伤,什么叫受外力冲击导致击破胸壁,造成积液?”
方宇解释说,“许书记,外力冲击有多种情形,重器、枪械、或者是你们说的摔倒,都可能,这样的表述有问题吗?”
许海平不悦的看了一眼方宇,心里虽有怒火,但他大小是个领导,总得有个风度,不能轻易发火,沉声道,“年轻人,不要玩这种文字游戏。领导们意见都很明确,报告必须和家属的声明一致,摔伤就是摔伤,不能回避。”
方宇心里觉得很可笑,明明是要求作假,还搬出家属的声明,说得冠冕堂皇。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说,“我认为我并没有回避,报告本身并没有提及枪伤,我只是外科医生,不是法医,所以没法定性到底是什么伤。”
许海平说,“家属有声明,急诊室有报告,都说是摔伤,为什么你外科就不写,这不是回避是什么?”
许海平越说声音越高。
方宇虽然很生气,但依然忍着,笑嘻嘻的说,“许书记,家属有声明,急诊室又有报告,我们作为二次手术,写不写这句话有那么重要吗?”
许海平再也没有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茶几,“当然重要,你没看到网上的文章吗?人家主要说的就是你的二次手术,难道你就不应该站出来澄清一下吗?”
方宇不卑不亢的说,“我认为澄清事实应该以公安部门的调查结论为主,而不应该是一份诊疗报告。”
许海平用手指重重的敲了两下茶几,“那你知不知道诊疗报告是公安部门调查的重要依据?”
方宇正要说话,许海平大手一挥,“年轻人,你不要跟我狡辩,我来不是听你们意见的,而是传达领导的要求,从大局出发,这份报告必须改。”
方宇说,“那我能不能在报告中写上,根据领导要求,患者是不小心自己摔倒受伤的?”
许海平被气得青筋直冒,“胡闹,你还有没有点政治觉悟,有没有担当?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是什么行为吗?对抗组织。”
方宇冷笑一声,“本人大三入党,至今也有快十个年头了,比我工龄还长,我自认为自己很讲政治,服从组织领导,哪怕受过委屈也从来没有违抗过组织的意愿。至于担当,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得上担当,别人不看的病我看,别人做不了的手术我做,风险我自己承担,这样够吗?”
宋海燕大喊一声,“方宇,不许这样说话。”
方宇明白,尽管宋海燕这话是对他说的,但实际上是说给许海平听的。
许海平被气得说话都不利索起来,“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会把你的表现向领导们汇报的。”
方宇站起来,脸色严峻的看着许海平,说,“悉听尊便,但个别领导的意志,恕难服从。”说完,大步往外走。
宋海燕叫道,“方宇,你坐下。”
方宇回头看着宋海燕,说,“宋院长,我还是离开吧,我不希望我在场影响领导的心情,既然领导是来通知的,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许海平气哼哼的说,“简直无法无天,必须严肃处理。”
方宇“哼哼”冷笑两声,头也不回,一摔门扬长而去。
令方宇没想到的是,报复来得那么快,临近下班,就来人要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