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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敬都找上门了,这次陈轻是想躲也没得躲,他的话说得那么明白,几乎已是正大光明地威胁她,若是她再“给脸不要脸”,遭殃的就会是秦瀚和公司。
他走后,陈轻瞬间失去力气,颓然靠住椅背。
不管是参加宴会还是party其实都没所谓,难以招架的倪嘉玉也并不足以令她这么沮丧,她难过的是被要挟,是这种无力抵抗只能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十几秒的功夫,孟敬大概已经离开,秦瀚冲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就在刚才,他们还为贺钧言的事起争执,转瞬又因为孟敬重新回到同一阵线。
“你还好吧?”他们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在门外又气又急,拳头捏得发白,却什么都不能做。
陈轻摇了摇头,“没事。”
不过是参加个party,他说了不会再发生被围殴的事,姑且信他一回。
“我衣柜里的两件小礼服款式太旧了,你有没有相熟的……”她顿了下,“算了,我问问环环姐。”
秦瀚皱眉:“你真的打算陪他去参加什么party?”
“不然呢?”她抬眸,一字一句说得他万分难过,“在这样的人面前,我们没有选择权。”
她说的很对,秦瀚动了动喉咙,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半晌,他艰难出声:“为什么非得是你……”
“大概是我看上去天生命贱?”陈轻耸了耸肩,自嘲笑了声,拿着包起身,“晚饭不吃了,你忙吧,我去环环姐那。”
秦瀚没有拦她。
陈轻走出公司,给徐环环打电话问清她当下所在,立即招手拦了辆的士。
她在自己名下的茶馆里,那家店起名“七碗茶坞”,环境清雅,当初装修时她一咬牙,狠心花了大价钱。
这个“七碗”出自唐代诗人卢仝的《七碗茶诗》,陈轻第一次去的时候没忍住笑,因为这附庸风雅的作风实在和徐环环不符,然而当时徐环环却点了点她的额头,话说地胸有成竹:“看着吧,这儿啊,往后肯定不会少挣!”
如今看来她是对的,尽管七碗茶坞的消费特别高,生意却极好。
路上有点堵,陈轻半个小时才到,茶坞的员工认识她,甫一进门便上前热情领路,把她带到了徐环环所在的包间外。
她在门上敲了两下才进去,徐环环正在清洗茶具,看样子是刚送走客人。
“来了?坐,今天正好来了批好茶,我泡给你尝尝。”
陈轻不会品这些东西,随口应了声,在对面坐下。
徐环环有条不紊地冲好茶,这才问:“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找我了?”
“我想买件新礼服,不知道去哪挑比较好。”陈轻道,“所以来问问环环姐你。”
“礼服?我那有没穿过的,上我家挑去。”
“会不会太麻烦你……”
“有什么麻烦的,上次那件你穿就比我好看。”徐环环笑了笑,又问,“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要买礼服?”
提起这件事,陈轻不是很高兴:“周末要去参加生日宴会。”
“生日宴?”需要穿礼服,必定是很正式的场合,徐环环想了想,猜测道,“莫非是华丰李总那?”
“环环姐你怎么知道……”她一愣,点头答,“是。”
徐环环扬唇一笑:“你以为?人际关系这回事,盘根错节,一个地界上,高出普通人的圈子就那么点大,待久了,兜来兜去差不多就都认识了。”
那位李先生经常来这喝茶,这回也给她下了邀请函。说真的,和他们那些人比起来,她只能算是做小本买卖的,若是换作别人,绝对不可能像她这么吃得开。
拍了拍陈轻的手背,徐环环道:“晚上一起吃饭,吃完上我家挑礼服,既然你也去,周末我正好可以来接你!”
“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道……”陈轻无奈婉拒,“我是陪别人去参加的。”
“这样啊。”徐环环没有追问,“那吃完饭挑礼服,别的再说吧。”
陈轻说好,道了声谢。
徐环环嗔了一句,手机响,起身走到窗边接电话。
陈轻有点闷,比了个手势告诉她自己出去走走,见她点头,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店外行人不多,她找了棵比较粗壮的树靠着,静静地盯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站了一会儿,回身朝店内看了看,徐环环平时事情也不少,应该没那么快讲完电话,拍拍背后沾上的树皮碎屑,她提步,朝左边走去。
过了路口再往前有一家便利店,走路大概五分钟的样子,陈轻进去买了瓶矿泉水就出来,为的只是散个步。
在便利店外小驻,她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心下烦躁,而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一个穿着橘黄制服的环卫工阿姨从她面前经过,扫把扫过时提醒了句:“姑娘,让一让。”
她退后避开,回了个笑,然后继续发呆。
怔了会儿,陈轻从口袋摸出手机,点开联系人看了又看,拇指在屏幕上方虚悬,眼神微黯。
……算了,既然决定,就不能反悔。
她正想着拉黑贺钧言的事,斜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抬眸一看,路边的公交车站牌下,刚刚从她面前经过的环卫工阿姨正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揪着打,那人下手极重,甚至用上了脚,边打嘴里边骂着什么,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扑捉到“弄脏”、“赔不起”之类的字眼。
四十多岁的环卫工阿姨根本招架不住,面对年轻力壮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抱头躲着,连连哀嚎。
周围聚起围观群众,有人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但似是有些犹豫,并没有立时上前阻止。
陈轻拧眉,眼底一寒,当即冲过去。
“让你不长眼!让你弄脏老子的衣服……”
那男人拽着阿姨的头发,一脚一脚狠狠踹她,嘴里也不饶人地骂着。
忽然——
“哎哟!谁?!”
后脑被重物撞击,他小小地趔趄了一步,捂着头怒道。
陈轻眼神凌厉,轮着瓶装矿泉水拼命打他的头,用了最大力道,砸在他脸上各处,鼻子上、嘴上,打得他连连后退,一声接一声的“咚”引得围观群众纷纷叫好。
“妈的!你这个贱……”
男人逃开几步,撸起袖子就上来揍她,旁观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好几个不忿他殴打环卫工的男人纷纷站出来,一人一拳,两人两脚,打得那男人“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场面一下扭转,施暴者被路见不平的群众以暴制暴,脸上挂着鼻血狼狈逃窜。
陈轻低头一看,坐在地上的环卫工阿姨脸上青紫一片,眼眶红红,粗糙黝黑的手抹着泪,沾湿了那为生计奔波而坠在一起的苍老皱纹。
她皱眉,仍旧心气难平,转过身加入人群,又狠狠踹了那男人几脚才罢休。
大家见好就收,稍稍教训了他一顿便停下动作,一众人围着他,面对如此多双愤怒审视的眼睛,男人连连后退,脸上终于有了害怕的神情,看着很是狼狈。
最后,一个健朗的老大爷站出来,瞪着他令他给环卫工阿姨道歉,那男人赶紧去阿姨面前说对不起,鞠了十几下躬,连忙慌不择路地跑了。
陈轻扶起阿姨,帮她拍干净身上的脚印,柔声提出要送她去医院。
阿姨连忙摆手拒绝,不论如何就是不肯再给她添麻烦。
陈轻无法,陪阿姨走到前一个路段去找她的工友,而后才沿路折返回去。
马路对面,有一辆车一直以极缓极缓的速度开着,落后几步坠在陈轻的身后,她没有注意到。
不少行人走路快过它,忍不住朝这古怪的豪车投去疑惑目光。
贺钧言在里面。
从她站在便利店门口发呆开始,他就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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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轻的抗拒中,周末还是到了,尽管和徐环环参加同一个party,她们也不能一起去,连从她那拿来的礼服也没能穿上——孟敬在party前一天派人送来了裙子,是陈轻的尺码,沉稳的黑色既大气又不容易出错。
虽然在礼服外披了件外套,但她下楼到出小区的一路上,仍是收获了不少看神经病一般的目光,保安大叔也饶有兴趣伸脖子看了她半天。
车上,孟敬板着张脸,丝毫没有要和她交谈的意思。
或许是见她一路揪着裙子,身子绷得紧紧的,他终于勉为其难在半途开了尊口。
“你只要避开她就不会有事。”
话里的“她”指的自然是倪嘉玉。
他说得轻巧,陈轻听了,禁不住垂眼,心又沉了几分。
避?她都被人追到家门口收拾,还能怎么避?
嗯了声当做回答,他不想理她,她更不想和他说话,两个人静默无言,一路直达生日会场外。
一下车,孟敬就屈起手臂示意她挽上,陈轻抿抿唇,伸手轻轻勾住。
会场不是封闭式的,而是一个宽阔的花园,廊檐下、树上,到处都挂上了彩灯,白色桌布盖着的长桌错落在园中布满,桌上整齐盛放着各色餐点。
侍应端着托盘在客人间穿梭走过,孟敬问了句:“你是不是一点酒都不能喝?”见她点头,便只取了一杯酒。
这里氛围不错,加之孟敬没有强迫她喝酒,陈轻稍稍放松了些。
他果真说到做到,和熟识的人寒暄时,有适合的,也开口替她做了引荐。
她拿到不少名片,全都装进了手包里。
孟敬瞥见她小心翼翼收起来的模样,挑了挑眉梢。
这女人果然唯利是图,给她点好处,瞬间就温顺多了。
一圈转下来,两人都有点累,找了个地方站定,孟敬道:“李总还没出来,等会过去空手太难看,你去找侍应生要杯饮料。”
陈轻说好,松开他的胳膊,拎着裙子走开。
待她端着无酒精饮料回来,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倪嘉玉。
有些犹豫,陈轻踌躇着,用蜗牛爬行般的速度朝他们走去。
孟敬眼角余光瞥见她,眼神一亮,朝她招了招手。她只好识趣地扬起一抹灿烂笑意,快步走过去。
倪嘉玉冷眼睨着她,不阴不阳笑道:“这位小姐是上次酒会的那位?真巧,又碰面了,还不知道贵姓?”
揽在背后的手臂一紧,陈轻瞬间挺直身板。
“我姓陈,单名一个轻,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
倪嘉玉挑眉,哦了声。
孟敬淡淡扫了她一眼:“认识过了,没事就回你的闺蜜群,我还要去找李丰。”
李丰即是华丰李总的名字。
“孟敬!”倪嘉玉咬了咬牙,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你答应过我的,别忘了你说的话!”
“不用你提醒。”孟敬皱眉,眼底已有不耐烦。
陈轻站在旁边不明所以,却被倪嘉玉走之前狠狠一剜吓得一激灵。
倪嘉玉走开后,孟敬收回揽着陈轻的手,眉头始终没有放松。
“我去找李总,你在这等着。”
见他脸色不太好,她点了点头,没有强行要求跟着去。
他大步走开,陈轻一个人站在原地,静静等着,期间尝了几块桌上的点心。
十几分钟过去,孟敬还是没有回来,她有点无聊,低头抠起了自己的手指甲。忽然,一个侍应端着空托盘走过来问:“是陈轻小姐吗?”
她抬眸,点了下头。
“孟先生让你去水池那边,他在那等你。”
“水池?”
侍应给她指出位置,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陈轻叹了口气,穿过人群往那边走,到达水池边,却没看到孟敬的身影。她四处张望,这时候却显出室外场地的缺点了,虽然灯饰挂了不少,整体光线还是比较暗,她费了半天力没能找到孟敬的身影。
正想着是不是要回刚才的地方,一个端着满盘酒的侍应生突然朝她扑来,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仰倒摔进了背后的水池里。
大晚上的,又是刚刚入春的季节,池子里一片冰凉,虽没有如刀刺骨那般夸张,却也是足以教人瑟瑟发抖的程度。
陈轻扑腾着从池子里站起来,张着嘴喘气,全身湿透,从头到脚淋着水,发梢和睫毛都在滴着水珠。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周围宾客们惊诧的表情已经能够说明她现在有多狼狈。
推她的那个侍应生自己也摔进了水池,在她之后站出水面,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
陈轻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对方姿态放得那么低,看上比她还可怜,她再责骂或是怪罪倒显得她不饶人。
有负责的人及时跑出来,训斥了那个侍应生,一边给她赔罪,一边领她去休息室。
孟敬不见人影,陈轻没办法,只能跟着去了室内。
吹干头发后,干净的新礼服和鞋子很快送来,她特意留了个心眼,仔细检查过,确定衣服没有问题才穿上。负责人不知道她的尺码,拿来的礼服略微有点紧,鞋子倒是合脚,她松了口气。
换好衣服,陈轻重新回到园子里,手包已经湿了,她想把名片拿出来,可没地方能放,只好一边皱眉翻出来查看,一边暗暗希望名片上的字不要被水糊晕。
手机还能亮,她拿出来甩了甩水,又小心翼翼塞进去。
回到最开始站的长桌旁,孟敬在那,见她换了条裙子,到嘴边的责怪拐了个弯:“衣服怎么换了?”
“不小心弄湿了。”她猜他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故,便只说一半。
果然,他蹙了蹙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端着酒前来和孟敬打招呼。他笑着迎上去,两人互相碰杯,各自喝了一口,聊了两句,孟敬回头看向傻站着的陈轻。
“还不过来?”
陈轻赶紧应了声,提步过去,然而才走了三步,脚下突然一崴,她感觉两边鞋跟似是齐齐断了,右边脚踝扭了一下,摔倒的瞬间她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一样东西——
而后便是清脆的瓷盘碎裂声,她抓住的不巧正是桌布,桌上的东西哗啦啦碎了一地。
有奶油小蛋糕,有酒,有饮料,有酱汁满满的烤物,陈轻被盖了一身,她听到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声。
她挣扎着站起来,身上的裙子不成样子,像颜料盘似得五颜六色,她吹干没多久的头发也被酒重新浸湿。
甚至比掉进水池还更狼狈。
所有人都在看她,站在几步外的孟敬眼里褪去惊讶,转而浮上一层疏离冷意。
比瓷盘砸在身上酒杯碎在脸颊旁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些人看怪物看异类一般的眼神。
陈轻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胸口起伏不定。她努力忍住想哭的感觉,咬牙说了声对不起,也不知是对孟敬说的还是对旁观者们说的,她扔下这么三个字,蹬掉站不稳的两只鞋,紧握手里唯一剩下的手包,光着脚快步跑了出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跑得很快,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里!
她的确是异类,是不属于这里的异类。
拐弯的时候猛地撞上一个人,陈轻差点摔倒,站稳后一看,好巧不巧,竟然是贺钧言。
脸一白,她飞快说了声对不起,立即拔腿跑开,比之前还更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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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看不到尽头,车水马龙的街上行人匆匆,只是每个从陈轻身旁走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出众,而是她实在太引人注目。
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晚礼服,长裙上污渍满满,头发也凌乱不已,还光着脚,配上她微红的眼眶和不停落下的眼泪,很难不让人侧目。
李丰的生日会场选在市中心,这里热闹非常,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奢侈品商场和生意兴隆的观景铺子灯光亮堂,把一条街照得像白天。
不远处有条江,风穿路而来,吹得人缩起脖子。
陈轻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路直直走着,眼睛红红,丝毫不理会路人诧异的目光。
先是掉进水里,再是鞋跟断裂,一个可以说是巧合,两件事连环发生只能说明这些都是人为安排好的。
除了倪嘉玉不会是别人。
她知道,她清楚地知道,可她没有一点办法,就像被围殴那次一样,这次她仍然无能为力。
面对孟敬没有办法,面对倪嘉玉没有办法,一直一直被动着,即使不想承受,却也只能承受。
陈轻突然停住脚步,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用手臂挡住脸,咬着牙呜咽大哭起来。
她知道周围有很多人在看她,她不想理会。
站着哭了几分钟,她用手背擦擦眼泪,微垂着头走到一旁花坛边供游客休息的石凳上坐下。
眼睛疼,脸也疼,她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酱汁、蛋糕和酒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特别冲鼻。
她抿紧嘴唇,眼泪又有掉落的迹象,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终于走累了?”
陈轻身子一僵,这声音她很熟悉,可就是因为熟悉,她越发慌张。
“怎么,撞了我还跑这么快,现在又装不认识?”
夜色下,长身玉立的贺钧言站在灯火辉映的街头,风露微寒,那双映着闪耀流光的墨黑色眼睛,正认真而专注地望着她。
望着……
如此难堪的她。
陈轻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抑止的眼泪突然又汹涌起来,漫过眼眶界限,划过她冻得发白的脸。
她垂了垂眼,这次没有叫他。
贺钧言走到她身边坐下,肩与肩之间隔着窄窄的距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时间安静,一颗星隐在云后,一颗星从暗色里钻出头。
许久,贺钧言开口:“我送你回去?”
陈轻摇摇头。
“那你想去哪?”
她还是摇头。
贺钧言侧头看向她,十几秒后惊觉自己看得太久,眼神闪了闪,马上转回头去。
“这种事没什么,是人难免都会出错。”他说,“我以前刚开始参加宴会的时候,也没少丢人。”
刚刚问过从会场里出来的人,得知她是为何弄成那副样子之后,他只思考了一秒就转身追了出来。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追出来的缘由和动机。
“不止是丢人。”陈轻抹了抹眼睛,“我是哭自己蠢。”
“既然知道蠢,下一次别再犯不就好了。”他不太会劝人,几句话说得绞尽脑汁,“你都哭了一路,不如休息下?”
她抬眸看过来,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贺先生为什么跟着我?”
贺钧言一顿,为什么?他也说不出详细又准确的答案,行动比思维更快,在他理清楚之前就做出了决定。
或许……
他想到她凶狠踹打那个殴打环卫工的男人时的场景,禁不住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帮扫大街的人出头?你的事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但那件事也和你没什么关系,我……”
陈轻一愣,没有追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很快反应过来。
“贺先生这是在助人为乐?”她轻笑,带着嘲弄成分,“你跟来安慰我,就像我帮环卫工的性质一样?”
贺钧言没来得及回答,她敛了表情,冷淡开口。
“我帮环卫工的理由很简单,我爸爸曾经就是扫大街的,你可以把这种感情理解为物伤其类,所以,你没必要同情我。”
他们不一样,这种多余的情绪没必要有。
贺钧言拧了拧眉,她满脸的抗拒令他很不悦:“你有必要这样?我对你没有恶意。”
“……”陈轻闭了闭眼,转开头,情绪又上来,喉头哽咽,没说话。
他凝眸,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下来:“算了,先回去?你家在哪,我送你。”
“我现在不想回去……”她小声道。
贺钧言没办法,陪着她干坐,风吹得人有点冷,她的礼服很薄,他的西装也不厚,左右看了看,街边有个快餐店的甜品站,他过去买了两杯热饮,回来塞了一杯到她手里。
陈轻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吸吸塞住的鼻子,捧着热饮暖手。
见她终于不哭了,他松了口气,试着搭话:“你说你爸是环卫工……你现在挣得也不少,他应该在家享清福,过得挺好?”
她睫毛颤了颤,视线低垂盯着热饮的杯盖,轻声答:“我爸去世很多年了。”
贺钧言的本意是把话题往好的方向带,没想到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咳了声,他有点不知怎么继续。
陈轻却突然开了话匣子。
“他下岗之后就去做环卫工了,我小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去上班,他扫大街,我就在路边上坐着,一开始不懂,后来也知道那是不好的‘很辛苦的事情,我就对他说,等我长大了,要给他找一份什么都不用做,每天能挣很多很多钱的工作……”
说到这里她停住,手一下一下扯着礼服的裙边。
贺钧言微微凝眸,几秒后才问:“那你妈……?”
“她也死了,在我高考后的那个夏天。”陈轻的眼神淡漠了许多,“她插足别人的家庭,被人家的老婆当场捉住,厮打的时候,被对方从宾馆的窗户失手推了下去。”
都说成长是一点一点极为缓慢的,可对她来说,长大却是一瞬间的事,这个一瞬间可以重复出现很多次,在疼爱她却没有大出息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又或者是终于从多年虐待她的母亲魔掌下逃脱的时候。
她的人生,是由间断着出现的各种巨大伤害叠加而成。
贺钧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一句带过太冷血,安慰又显得轻飘飘。
陈轻没想那么多,抬起头,目光投向斜前方高耸的世纪酒店。
“你知道吗,我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就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住得起这个地方,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实现……”
“也许有很多事情早就注定好了,可以或不可以,能做到和不能做到,而我的人生,其实也是被安排好的……”她自嘲地笑了笑,“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的失败。”
有些很久很久都不曾对人言说过的心里话,不知怎么此刻突然就能对着他说出来。
或许她真的压抑了太久,积藏了太多。
贺钧言沉默不语,唇瓣紧紧抿起。
陈轻垂下头不再说话。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她一愣,“去哪?”
他没回答,牵着她,在夜晚的街道上跑起来。
贺钧言拉着她绕了两条街,一直跑到世纪酒店正门口,到达前台,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钱包,出示了一张深蓝色的卡,马上有人安排他们上楼,轻松简单地超出了陈轻的想象。
这座大厦有几十层高,他们要去的是顶层,从观光电梯的透明玻璃向外看,整条江尽收眼底。
或许是因为尴尬,两人乘电梯期间全程无言,直到进入顶楼唯一一个比陈轻家还大的房间,她才回神出声。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贺钧言拽起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巨大的透明墙边,指了指下方已然看不清的街道,对她说:“那就是我们刚刚坐的地方。”
她眯起眼试图辨别,然而太高,晚上光线又不足,根本看不清楚。
“为什么……”陈轻愕然侧目看他,还是忍不住问。
贺钧言松开她,返身走到柜边,取了瓶玻璃装的纯净水打开。喝了两口,他看向她,又越过她看向窗外,下巴轻抬。
“你看,这里可以看到整个东岸江浦。”
陈轻顺着看去,视线前方,星火摇晃,灯火盈璨,天上人间交相辉映,所有光芒都在她脚下。
曾经站在繁华街道上憧憬这里的自己,仿佛就在下面的人群里抬头看来。
她的裙子后面是泥灰,前面是污渍,可就在这一瞬间,这座城市突然变成了盛大的晚会,而她是来赴约的唯一主角。
突然觉得鼻尖有点涩,这种泪意,却并不是难过。
陈轻怔怔看着窗外,贺钧言在背后看着她。
他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人没有高低贵贱,人生却有三六九等,但这却是第一次,在他身旁伸手就能碰及的人,让他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这种差异。
他随意的日常,是她费尽几年光阴也达成不了的愿望。
是同情,也可能不是。
他不想看她那么颓然丧气、泪痕满面的样子。
所以……哪怕就这一个晚上,他想让她看看一直以来期许向往却始终不曾见过的风景。
陈轻的手包丢在地上,贺钧言没有打扰她发呆,捡起来从里面翻出手机,有点湿,尝试着开了一下,还能用,而且没有密码。
抬眸朝她投去一瞥,他点开联系人,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做完这些,他把手机和手包一起放到桌上。
“我先回去了。”他出声,她闻言转过来的脸上写着诧异,大概是对他这番举动的不解。他没有解释,只是说:“……早点休息。”
这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贺钧言离去的脚步轻缓,门轻轻闭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陈轻一个人。光着脚踩在柔软顺滑的地毯上,细腻触感和一路冷硬的地面形成反比。
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她抓起桌上的手机,摁亮,摁灭,再摁亮,最后紧紧握着,靠着床沿在地上坐下。
手机突然轻震,跳出来一条信息——没有字,只有一个句号。
逃离黑名单后,他简短而有力地用一个标点符号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感。
陈轻深深凝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个平淡无奇的句号,却因为发来的人是他,句号也变得特殊了起来。
强大的人很多,强大又温柔的人却少之又少。
贺钧言,就是其中之一。
良久,她把手机盖在地毯上,屈起膝,双手环抱着腿,埋头在胳膊间。
静谧的室内,只有她的声音。
“不要对我这么好……”
该如何是好,该怎样下定决心不动摇?
蹉跎了好多年的小愿望陡然实现,毫无征兆,达成地令人错愕。既然有的事可以,那么,有的事是不是也可以?
她是不是可以继续,去把没能实现的梦做完?
比如——
爱他,爱而有得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