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的

安可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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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从六岁就认识谷雨了,六岁的我在乡下住了三年,完全就是一个乡下丫头的模样,只是比一般的乡下孩子稍稍文静了一点。

    我在乡下读了两年书,八岁时候被接回城来。我还记得初回到家,爸妈带我到公园,玩遍了所有不带刺激性的项目,但就是这样,我还在开小车的时候撞坏了人家的栏杆。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城市并不好玩,因为所有的游戏都代价太大。

    在乡下的时候我认识了谷雨。那时候他小姨结婚,乡下的婚礼是很讲排场的,即使是十几年前。村子里稍微扯得上一点关系的人都去赶礼,偌大的一个院子就显得小了。十几张桌子满满地排开,院前架上两口大锅,别人家的媳妇都来帮忙,男人、老人和小孩吃酒席。那时候的谷雨还是个小不点,泥球一样黑黑地上蹿下跳。他跑过来拉我的手,吓得我直往后缩,他妈妈就大声地从很远的地方呵斥他说,你好好带姐姐玩!

    人在小时候的记忆都是片断性的,说不上就记起了哪个记不起哪个。后来我去读书,上学要经过谷雨家门前,他总在街口和一群野小子疯跑。那时候大人都是说那帮“野小子”的,我们小女孩也随着叫,见了他们就躲得远远的,他们也不会有意来招惹你。

    认识了谷雨以后,他带我爬屋顶,搓泥球,淌河沟,起竹马,在半黑的时候捉迷藏。谷雨小我一岁,但乡下的事情,他了解的永远比我多。这样,我就也成了野孩子。

    在乡下,下午三点钟就可以放学了。书包里空空的最多只有两本黑白的皱得不成样子的课本,天能想像回来后我看见彩色课本时有多么的惊讶。

    那时候谷雨带我蹬梯子,外婆就在下面大叫,说谷雨你们给我下来!那时候大人们说什么都说谷雨,从不提我的名字。谷雨挨打的时候我都躲在外面,捂住耳朵不敢听。他被打两下就会找机会溜出来,然后拽上我撒腿就跑。

    二

    妈妈来接我回去的时候,村子里很多认识的人都来看妈妈,和她说两句话,打过招呼,坐一会儿就走。谷雨的小姨也来了,我和谷雨在外面玩,他问我城市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好玩。我想了想告诉他说我也不记得了,不过应该会好玩吧。

    八岁了,我知道我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那时候的谷雨和我一般高,眼睛小小的,圆溜溜地打着转,忽然地在窗根低下,他压低了嗓子问我,那你到底喜欢我不喜欢?

    我愣了,抬头盯着他看。终于低下头,说喜欢。

    那场景是很有趣的,很多次我坐在家里想着那个阳光充沛的午后都会忍不住笑,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呢?

    但那时候的我们,都觉得自己有很大了,都上学了。

    谷雨说,你喜欢我就行了,你走吧,以后我会找你去的。说得像模像样的,让我觉得眼前的这个瘦小的小男孩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了。我说好,于是就走了。

    妈妈带着我坐了很久的火车,很久,久到我都快要觉得不新鲜了,然后她摇醒我说到了。第一眼我觉得城市真好,很好玩,房子都有那么高。可是谷雨还没有来,没有人带我爬屋顶了,这么高的房子爬上去一定很好玩。

    三

    又见到谷雨我已经在读初二了。剪短了头发,因为在家里妈妈没有时间像外婆那样帮我梳头发了,爸爸很凶,所以我就剪了。剪的时候掉了很多的眼泪,都流在了被窝里。

    暑假的时候我又一次回到了北方的这个村庄,除了村西多出一个小卖点以外,再找不出别的改变。

    我住在外婆家,看见我的爷爷伯伯都说我比以前还要文静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不像从前那样见了就叫他们给他们问好了,因为我已经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了。我整日的也不出门,白天看外婆驼了的脊背进进出出,晚上就搬个凳子坐在房前看星星。乡下的星星特别多,我在城里好久都没有看到过。

    后来有一天,家里的酱油用完了,我想也是外婆找个借口想让我出去走走,我于是提了瓶子到村东的那家老卖点去打酱油。一路上见了人就只是笑也不说话。忽然地前面走上来一个男孩,直走过来,在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张口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呆呆的,仔细打量着他,终于也叫出来:谷雨!

    四

    谷雨问我干嘛盯着他看了那么久,我笑了,我说我近视呢,平时出门都不带眼睛。他也笑了,说城里学习很累吧,那么多的近视眼。

    谷雨的视力很好,是5。1的。他陪我去打了酱油回来,外婆就和他说要他带我四处看看,她说小莫很久都没回来了,都不认得了。谷雨就说好。

    谷雨和我走在一起,比我矮了能有半个头的样子,待重新熟络起来了,我就笑他怎么这么些年都没有长。他则笑话我变笨了,胆子又小,一定连房子都不敢爬了。他把颤颤巍巍的我拉上去的时候笑得狡黠,他说你那么着急地让我拉你上来,有没有想过要怎么下去呢?我一下子愣住。

    在乡下,你只要爬上一家的屋顶,就能望尽全村甚至更远,而在城里,我住在六楼却连小区前的那条马路都望不到。

    我和谷雨坐在屋顶上聊天,暂时忘记了下去的问题。谷雨问我,城里好不好玩?我笑了,不好玩。他又问,怎么个不好玩?我说不知道,可能是太挤了,太多人,什么好玩的也都被人群冲散了。

    然后我问他,谷雨,我们怎么下去?

    谷雨说我能带你上来自然也会把你带下去,他又问,那你相信我不?

    我点点头,信。

    五

    谷雨背我下来的时候我是真的有一点害怕的。毕竟我一个人都下不来,何况,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瘦骨伶仃的样子。

    在谷雨攀着梯子往下爬的时候,我看见了他黝黑手臂上的青筋,或许是血管吧,但是我还是管那叫了青筋。他的手臂异常有力的样子,刷刷几下。双脚就着了地。我还在那里发愣,这么快。谷雨回头,作了个苦笑的表情。再不快就要被你勒死了。

    那一刻我们站得很近,我连他脑袋上汗水的细纹都看得见。我说谷雨,谢谢你了。

    一个假期非常短暂。我走的时候,在大门口,谷雨踮了脚贴在我耳朵边问我,你喜欢我不喜欢。

    我看着他,终于还是点了头,喜欢。

    那就行了,谷雨说,我会去找你的。

    然后我就上车走了,一路频频的回头,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对话已经有过一次了,而且我也知道它的结局。

    六

    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我选了一双粉色淑女鞋,在微寒的风中穿起连衣裙,裙摆在风中一荡一荡,出校门,上公交车,走进超市,一路都有人在看我。而我只是微微低下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买了一些东西,我拎着表面巨大实际轻松的大口袋又去车站,去接谷雨来。

    有差不多五年没见,他迎面走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眺望。在这之前我以为我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他的,结果我果真是自以为是。莫晨说我就像花瓶里养的金鱼一样,睁开眼看见了阳光射落的花纹,就闭上眼,认为那就是全世界。

    那是我的世界。

    谷雨已经长得很高了,白了很多,似乎连眼睛都大起来了。他的视力还是那么好,多少年的摧残也还保持了5。0,所以远远地就看见我。他站在我面前看我左右晃着试图越过他的身体,然后他问我,你怎么还是不带眼镜呢?

    新生报到很麻烦,报名,交钱,又要看寝室什么的,偌大个校园里来回跑,我在前面横冲直撞,谷雨不出声地跟着。转了两圈,他终于拉住我,怎么还像初中生一样?然后拉上我有序地办理起那些手续。

    后来莫晨学生会的事情忙完赶过来,谷雨这边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就和他道了别,莫晨拍拍谷雨的肩,就带我走了。很自然地,莫晨牵了我的手。

    七

    晚上我请谷雨吃饭,莫晨没有来。他说吃饭这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反正大家只隔了一座楼。

    我问谷雨你爱吃什么,他说吃什么都无所谓。我就把他带去离学校不远的“老娃子”吃火锅。我问谷雨,你要吃辣的还是不辣的?他说没有所谓。我就像每次和莫晨来的时候一样点了鸳鸯锅。

    我说谷雨,几年没见,你都长这样高了。谷雨笑了,你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怎么长呢!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一边吃一边聊天,净说一些城里乡下有什么不同的话题,最后我忍不住感慨,想不到我们最后到了同一座城市。谷雨抬头看了看我,然后笑了,他说我也以为不可能的。

    火锅热气腾腾的模糊了彼此的面孔。当时莫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和我说了一句话,然后我就答应和他交往了。

    如今谷雨也说了一句话,我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辣味一下子从舌头冲上来,眼里禁不住地涌出了泪水。

    谷雨递了纸巾给我,我说没事,没事,错夹到你那边去了。然后大家又聊起了那些有的没的话题。

    那晚莫晨请我在这里吃火锅,就是在那天莫晨说我就像花瓶里养的金鱼一样,睁开眼看见了阳光射落的花纹,就闭上眼,认为那就是全世界。也是雾气腾腾夹错了锅,莫晨说,可是你知不知道金鱼是没有眼睑的?就在我的眼泪涌出来的那一瞬。

    接下来我一直在不停不停的掉眼泪,老娃子的辣锅辣到一种你不可想象的地步。然后我想,金鱼是有眼泪的么,她在水里?然后我就点头了,莫晨就擦干了我的泪。

    今天换了是谷雨坐在这里,我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这样的坐在一起。然后我又一次体验到了老娃子的辣锅。只是这一次,我是故意的。

    因为谷雨说,小莫,你还喜欢我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