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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你留下不行吗?你一个人在这里做那些事儿,会很辛苦的!”
佘青青一身碧色轻纱立于浮台城门之前,双眉蹙起,一手攥紧了玄苍的宽袖,顾不得旁人目光,任性地一摇又一摇。而那些道行低微的妖魔之辈,又或是散仙,自城中鱼贯而出,走过两人身边,面上尽是不舍与遗憾——他们自当要有遗憾的,存在数万年的浮台就要慢慢消失了去,掩没在黄沙之下,再不复见天日。
东商君与西参娘娘的婚讯着实惊愕了扶桑众神魔,十年杳无音讯,加之带着身份不明的盲女而归,姻姒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尽管勾陈帝君殷泽早知兄长心意,可见到西参娘娘亲笔书写的请愿书柬,仍惊得从御座上摔了下来后来听安淑仪当笑话说起这事儿,姻姒连笑容都扯不出一个:鲜有人知晓她与殷肆之间的纠葛,他们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西参娘娘才会匆匆应下这桩婚事。
东商西参,相见,都不应当。
一错,还要再错。
玄苍是从姻姒口中知晓此事,那时他正在洗碗,一头白发绑作一缕垂在身后。他抬眼,手中的动作稍微顿了顿,随即低下头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佘青青看了她一眼,剥了颗花生塞进口中,转身拿了个苹果啃起来。
他们一点都不意外,这段姻缘似乎早就定下了,只是迟到了十年而已。
伴随着浮台的危机,终究要用一种极端却又于情于理的方式来圆满。
玄苍从不质疑痴儿的身份,亦未特意去询问,自姻姒回来后,他甚至都没有去问过那十年中的种种细节——他知道,他的娘娘长大了,懂得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不该说的,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不得不为之的。
他只要她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莫任性,不过是小半月的分隔,忍忍便是。”唇角含笑,玄苍抬手摸了摸佘青青的脸颊,人前做出如此亲昵举动对他来说已是勉强,面上不由就浮出淡淡红晕,男子轻咳数声,妄图掩饰尴尬“城中还有些许老弱妖族留恋浮台,不肯迁往海泽只能循循善诱,不能强迫其离开,娘娘带着痴儿此番要随东商君同行,尽早赶往海泽筹备婚宴,安置浮台子民,这些事自然要由我来分担。”
“可是”青蛇妖不依。
“要听话。”稳稳三字落入女子耳中,好似钟鸣。
唔。她点了下头,不再吭声。
“多照应些娘娘,还有那个小女孩。”玄苍叹了口气,将袖中藏了许久的一只布老鼠取出,搁在女子掌心,声音愈柔,隐隐又透着无奈“罢了,你能将自己照顾好便可以了沙海夜凉又多沙尘,多穿些衣物,少欺负同行仙魔。”
“我知道咯,想来也只有西参娘娘欺负我家爷,加上个小囡囡,大小两只一起欺负他,爷才最可怜。”她掩口一笑,美眸流波“不过还真好呢,他们两个到底是到底是修成正果,大概是正果罢?浮台的事情也得以解决,若是在海泽的话,根本不需担心什么沙海想想看,将浮台子民迁往海泽,未尝不是个好办法,爷可真聪明!”
玄苍笑了一下,宽袖之下握住她的手“这些年,也多谢你了。”
“诶?谢我?谢我做什么,我又没帮上浮台什么忙”
“若非有你,我怎还能见得她?”男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握她的手紧了紧“青青,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可有想过我们的事情?”
十年来,这青蛇妖性子收敛了不少,若说其中没有他的功劳,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两人虽行夫妻之实,却未行嫁娶之礼。佘青青为妖,只觉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便是快活,并不在意名分,玄苍却一直觉得对她多是亏欠。然姻姒不归,东商君奔波海泽浮台两地,他也无心去提及此事;如今万难已解,他终是想到了自己。
佘青青眨眨眼,显得很是疑惑“我们什么事?玄苍也想要个小囡囡玩吗?那我给你生一个唔,但是我还不会生啊,玄苍你教我”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但、但也可以这么说等一下,我教不来,我怎么教你罢了,我们的事由我来做主便是,你呀,非得把我绕进去唉”他蹙眉嗔怪了几句,抬眼见得姻姒已出城门,一袭绛红齐胸襦裙甚是惹眼,一手拉着痴儿,一手挽着殷肆臂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自海泽而来接应的轻甲战马近两百匹,还有数十匹双峰驼带着食物和清水,几架辇车中载着为数不多的浮台妖仙,经过几日思量,他们决定迁往海泽,而所驮运的物件皆被红绸覆盖,一字排开,远远望去更像是支运送嫁妆的队列。
为稳人心,姻姒对外只道因嫁娶缘故才欲将浮台众人迁往海泽居住,决口不提辖地内四处水源干涸之事——她不想让“浮台”二字就这么在扶桑之上消失,就这么在她手上无力回天。
她想她当真是个无比骄傲的神明啊。
殷肆知她心意,不动声色将一切办得合她心意。
“娘娘路上小心,凡事不要勉力。”与佘青青道别完毕,玄苍走到姻姒面前,冲她使了个眼色。姻姒意会,在殷肆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将痴儿的小手交到他掌中,嘱咐他先带着痴儿上辇车好生安顿。
眼见两人背影走远,姻姒这才转身冲玄苍道“你也是,速速将事情办妥帖,过段时日他会差章哲折返浮台,务必早些来海泽。”
男子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卷轴,递给她。
“这是”
“我见娘娘这些日因浮台之事伤神不已,便一直没有与你说起,十年前我被困诏德泉底冰窟被青青所救,探寻出口之时,在冰棱之中找到了这个——将其封存在冰中的神明神息了得,卷轴外书有‘西参亲启’字样,我想,在扶桑之上,也只有那位大人才可能”
姻姒低头查看,果不其然发现卷轴上四字,心中不由一凉,隐隐有不祥预感“给我的东西怎会封存在诏德泉底?若是先任勾陈帝君所藏之物莫不是,给爹爹的?”
“其实,之前白驰大人回来时,我旁敲侧击问起过这卷轴的来由。”玄苍沉了声音,似乎在诉说一个很老很神秘的故事“白驰大人似乎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他命我保管好,有朝一日亲手交给你,说是关乎东商君的一桩旧事,当娘娘犹疑扶桑未来之主宰时,便将其打开一窥究竟,或许可解烦忧——他只言至此,想来,也是件不得了的秘密,我便小心保存至今,未令东商君有所觉察。”
“劳玄苍这些年费心,我记下了,你也早些回城中去吧。”
这便是诏德泉底埋藏的,关于他的秘密吗?她握着那卷轴,只觉得烫手无比,分量颇沉。远远望着殷肆一脸笑意扶着痴儿上车辇,那般认真慈爱神色,不禁叫她心头一暖,然而脑海中无数记忆来回浮动,真假难辨的言语不断冲撞,又生生将那一份悸动压了下去。
西参亲启。西参亲启。
东商君的秘密,为什么要让一个从不相见的人来掌控?扶桑主宰,便是勾陈帝君之位想来在许久之前,殷笑天就已经料到殷家兄弟二人今日尴尬局面,也早有定论,而牵制殷肆的西参君,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无论是白驰也好,还是她也好,身在西参之位,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无路可逃。
*
“痴儿哪里不舒服吗?这一路都不曾听你说话,沙漠风沙肆虐,辇车只能用海泽的战马”
辇车之上,姻姒与痴儿并坐,而后者似乎在苦恼什么事情,小脸苦作一团,被问及之后不禁咬着下唇,低低赌气道一句“你们骗人。”
“骗人?我们?”难得见到女娃儿生气,姻姒弯了红唇,显得很有兴致“我的好痴儿,我哪有骗你什么?”
“阿姻和东商君一起骗痴儿,不想理你们。”她想了下,循着声音将脸面向姻姒,扬了声音道“你说过不会离开浮台的,可眼下,这不是要去海泽了吗?以前在山上时,阿姻说过,这世上没有哪里比浮台更好,所以痴儿只想留在浮台,哪儿也不想去!”
她笑出声,抬手摸了摸女孩子的脑袋“可是我们在山上过了好些年,浮台没有往昔那般好了,阿姻正是不想让痴儿失望,所以才要去海泽呀,你也听东商君说了,海泽那儿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是浮台所没有的,阿姻都很喜欢,痴儿难道不喜欢吗?”
“当真有他说得那样好?”
“当真。”回忆起那时在海泽的朝朝暮暮,她神色莫名一黯“当真很好。”
好到,每每想起那座城的温柔和富饶,都会憎恶自己的愚蠢与天真。
痴儿听闻她声音有变,顿了顿忽而开口问道“阿姻,你喜欢他吗?”
“诶?”
“我都听说他们说了,说你要嫁给东商君。”痴儿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怯怯又言“那,我要是认了阿姻做娘亲,是不是就得认他做爹爹?阿姻说过的,爹爹都是坏东西,可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坏不是混蛋,也能当痴儿爹爹吗?”
姻姒噗嗤一声笑出来“痴儿觉得可以,那便可以。”
“那,那我考虑一下下”
姻姒看着那眉头紧蹙的小人儿,眼睛不由就有些湿润:若非是这般身世,又何必忍受如此可笑之苦楚?她该见的人不能见,她该知晓的事情不能知晓,她该亲近的人不能亲近而这所有的根源,仅仅是因为自己苟延残喘的自尊与骄傲。
又或者如同玄天黑龙清寡所言,只是不想让无辜的孩儿得知自己有那样一个混账父亲。
然殷肆毕竟不若赤炎罪不可赦,她也不是清寡。为了痴儿她或许可以装作原谅殷肆对她做过的一切,只要她不说,没有人知道他是个混蛋。若没有浮台一事,时间或许可以慢慢抚平这些伤口,可是现在,她还不能停止这种无理的惩罚。
只是苦了痴儿。
女子思绪有些乱,正想着,耳边却灌入一阵风声。沙漠中的风声与别处不同,那种听上去就透着沧桑与干燥的声音,好似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就挥撒下来。
辇车的帷幔被人从外撩起,殷肆骑在马上探了身子“阿姻,太阳要落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前几天有点事所以一直么有更新,之后会隔日更新一段时间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