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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至中午饭点儿,可算是得以起身。
她浑身香湿,只一套贴身薄衫,寻换洗衣物不可得,裹着锦被像只受惊的兔子。殷肆倒是并无困扰,抱着她掀开帘帐径直往浴池里去,此番姻姒是再无力气抗拒他,半推半就由着他洗弄。
只是梳洗完毕,他换了先前衣物风姿飒爽英俊潇洒去了,留她一个苦着脸没在温水中思考人生——她的人生急需一件体面衣裳。
殷肆立在池边撩起纱幔,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看着她,口中却是歉意“百密一疏,什么都备齐了,却是忘了将赶制好的衣衫取来。”未等姻姒回答,他取了碧笛折扇在手边把玩“猜不得你喜欢何种款式的衣裳,前几日就吩咐下去,让我们海泽最好织女绣娘赶工做了三十套衣裳:东海鲛绡、金丝轻容纱、落日梨花绒、还有几匹压箱底的古香缎软烟罗每天换一套都不重样,阿姻可喜欢?”
“要这么多做什么,我又穿不了。”
想他素节俭之人,待她却如此慷慨,不觉间竟是觉得一丝丝感动特别是听他说得那些名贵布料之后。
口里虽说着客套话,她眼睛却是亮闪闪,紧接着问道“能统统打包让我带回浮台吗?”
“不能。”他责怪着看她一眼“待西参娘娘来海泽小住才有这福利。”
小气鬼。她不满嘟囔,又往水下沉了沉。
殷肆无奈摇头,开门唤了海泽宫中小仙娥去取衣裳侍候姻姒梳妆。
她晃神了许久才想到应该制止:西参娘娘人在海泽,东商君金屋藏娇——这事儿就算口风守得再紧,主上一连几日守在这里,海泽宫中难免会有传闻;再看连夜赶制送入宫中的贵重华服,游龙走凤,;令东商君“神魂颠倒”的女子身份便是显而易见了。
果不其然,四名捧着衣物的小仙娥轻手轻脚地踏入奢华屋舍,见得威名远扬的西参娘娘当着东商君面沐浴的场面,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人只道是,参商不相见。
未料想,原来是如此。
她则是羞得连睫毛都颤,非得要他背过身去才肯从雾气弥漫的浴池中起身。
殷肆斜斜倚靠在池边金柱边掩口笑出声,冲在一旁候着的小仙娥摆手,毫不避忌谈论她的来头“你们只管侍候西参娘娘更衣梳洗便是”再望一眼姻姒,笑容更深“怎么,难道要我亲自下去抱你出来么?”
姻姒连连丢过去眼刀,借着水雾不大情愿地擦拭干净缓缓走上来,让她们服侍着了里衣与亵裤,瞥眼却见床榻上一顺儿铺展开各色衣裳,光鲜亮丽好生惹人心痒,心情忽然间就好了许多,急急奔走过去俯身挑选——浮台并非穷山恶水,只是相对于福泽博物的海泽,还是差得太远,也不怪她在外省之又省,唯一一次充了土豪去妓楼买姑娘就撞上那么大一个麻烦
思来想去玄苍纵然有一句话没错:不做死就不会死。
他见她挑的眼花,在一旁发出不合时宜地笑声。
止不住抬眼嗔怪,她恨恨咬牙“你笑什么!”
“被扶桑神魔比作‘沙子’的西参娘娘到底也有女儿家的一面,唔,着实叫人惊喜。”男子抱肩而立,鎏金纹锦袍裁剪合身,更身姿显修长挺拔,他抬手指了指帮着她拿主意“喏,依我看,那件就”
只是未等他说罢,门外便响起一声低低的唤,管事模样的男子恭恭敬敬敲着门“东商君大人,今儿的‘书卷’已搁在小浪轩,那头传来消息,说是急得很,人在殿外候着您,您是否得空过去看看?”
书卷?那头?语气分明突兀的两个词语着实叫姻姒疑惑,不动声色看着殷肆作何反应。
男子微微蹙眉,将手收了回来,压低声音回了一句知道了,随即又换上一副笑颜去拉姻姒的手,贴心道“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怕是一时陪不了阿姻。玄苍还不知道你已醒,我这便差人唤他来陪你去用午膳,下午若是闷得慌便在海泽宫中走动走动,西面有个百花园颇为有趣,落雨湖里还养了不少金鱼等我事情办好,晚上带你出宫去尝海泽的小吃,可好?”
姻姒怔了怔,从来不知道被东商君喜欢原来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他是拼了命想要去讨好她,弥补她,然而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犯不着短短一日争着抢着享尽世间美好。
于是她点点头,难得地乖巧。
只是看他转身将门闭合之时,忽而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
浮台西参娘娘到底不同于寻常女子,闲不下心,待殷肆走后自个儿收拾妥帖便唤了四名小仙娥随她出门。
一路无心其他风景,径直寻到那传令侍从口中的小浪轩:约莫是一处书房,素日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地方,院中栽种着不少花草,还有一条溪流穿插而过,锦鲤两三,荷叶莲莲——浮台宫倒也有类似此处的别院,这足以说明在建筑审美上她与殷肆还是有一定互通的,只可惜自己太过随意,也没想到要起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自小打到都是极其土鳖地叫其看书的地方。
房门紧闭,她探着身子思量着如何不显莽撞得以入内,踌躇间碰巧得见端着茶水欲将进屋侍奉的小仙娥,便抬手拦了道“我来罢。”
“这不敢劳烦”那小仙娥眨了一下眼,不识眼前美艳尊贵女子究竟是何人,也不敢冒然称呼,直到收到姐妹使来的眼色,这才低着眉幽幽接了一句“不敢劳烦夫人。”
等、等等!这一声夫人是几个意思?
强压下心悸,她扯着嘴角故意平静声音“无妨的。”
屏退旁人,她推门入内,沁心幽香袭人。帷帐之后,殷肆埋头于书案间眉头微蹙,一手翻看折子,一手朱笔圈圈点点,时不时在空白纸笺上写着什么。她小心翼翼搁下茶盏,立在一旁静静看着。
都说认真做事的男人最好看,她偏着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醉了般地微微眯起。
“搁一边就好,顺便做些清粥给西参娘娘送去”觉察到有人站在眼前,他终于出声,随即猛然意识到什么扬起脸来唤她“阿姻?”
她抿了抿唇,目光向那些字上瞄,哪知他警觉的很,不动声色用宽袖遮了遮。
“你怎么来了?”他笑,惊喜之外却是尴尬“还故意隐了神息。”
“这海泽宫中,我又没几人熟识,闷在房里甚是无趣,便想着四处走走顺便,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书卷让东商君如此焦急?”她勾勾红唇“隐了神息,你便识不得我了?东商君可是说过,我身上有沙子的味道,忘了?”
“哪里会忘?只是只是在想事情而已。”他面上慢慢舒展开笑容,故意扯开话题,掩饰桌上折子的动作欲盖弥彰“玄苍呢?怎不陪着你?”
“他?”顿了顿,她沉声“约莫被青青缠着脱不开身罢。”
“啧啧,说得我们家青青多么不懂事一样。”
她露出“本来就是”的表情,扬手推开他的手臂,取了几本折子翻看。殷肆拦不下,脸上阴晴不定,圈了她的腰想分其心神,哪知姻姒只看一眼就冷了心,又看得他在纸笺上所写之字后,顿生无力,捧着手中描绘金色龙纹的奏折递到他眼前,颤声道“这些奏折是怎么一回事?那些扶桑各地神魔呈上来请求决断的奏折,应该在勾陈帝君那里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会被送来海泽?”
她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灼又逼向他“为何在你手里批阅?!”
他一时无言以对,想了半天才搪塞“稍稍有些个棘手的,殷泽拿不定主意,这才差人送来”
“胡说!莫要糊弄我!”姻姒摆手打断,又打量一眼桌案上奏折的数量,厉声道“虽说东商西参需的辅佐勾陈帝君处理扶桑神魔事宜,但由你来替他批阅奏折,只叫他誊写,岂不是越俎代庖不君不臣之举?再者,外头风言风语你又不是不知,倘若此事败露,那些人一人一口吐沫也能将你给淹死。”
殷肆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确实淹得死。
她扯过几份折子翻看,脸色越来越阴郁,看之最后一份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压低了声音质问“北海魔君还在追究紫玉九龙鼎一事,上书请求帝君削海泽两只精英妖兽部落,划归冥山这、这般无礼的要求你也批?你你同意削弱海泽的兵力?据我所知,北海魔君奏折中所言‘天骁’‘飒雪’两支,应是臣服于海泽众妖中很骁勇的部落啊你舍得?”
“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男子终是耸了肩,接过她手中折子叠好,长长叹一声“他们想削若海泽势力,便让他们如愿好了这种奏折就算是递到殷泽手中,量他也做不出这般干脆的决断,不若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来回答,有何不好?”
她看着他,暗忖着此话真假。
“我不求什么,只求殷泽将这帝君之位坐稳,也不枉父王在天之灵。”
她蹙眉,阖眼回忆曾经“约莫五十年前,我向殷泽提议从诏德泉引水被你冷语驳回,听得传话我一时气不过,派了两支彤云骁骑去诏德泉探查,欲先斩后奏不想半路就被你的部下截住,狼狈而归。那次我寻了二十条理由呈上奏折,要求海泽让出三座仙岛予原罪老翁修炼仙药,本就是胡闹之举,只想以示警戒,未料却当真被殷泽批示允诺——如此想来,那折子难不成也是你批的?”
是。他答得坦然。
“我还记得,阿姻点的那三座仙岛,盛产灵药,算得上是海泽最为富饶之地。无端让出去,到底是有些心疼的。”殷肆点头微笑,说的云淡风轻“我早早便见过你的字,当时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写出如此娟秀灵动却又苍劲有力的字来到底没叫我失望。”
姻姒一怔,低头抚上他的手,不知该作何表情“可笑的是,我还以为那是殷泽的决定,大大称道了他一番。你们兄弟二人,到底是差了许多的,先帝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我一时也说不清,愿只愿,扶桑盛世太平,神明福泽百姓。”
“父王的决定?”他另只手又抚上她的,轻笑出声,好似全然没有将帝君之位放在心上“父王从不会做错误的决定,我不在乎那些事情,不在乎一个名号,也不会因别人的言语而动摇,只盼殷泽也不要动摇才好东商只怕,孤寡一生,再见不得西参。”
此言一出,却入坠石在心,疼得她无力开口。
她想她到底是极爱极爱这男人的。
远远地爱,远远地赏,远远地盼当他热切回应之时,她便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傻,亦或者是痴,她都认了。
“我知道分寸的。”他说得认真“殷泽的东西,我绝不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