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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不说话。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张,哪怕是亲爹,他也不想强迫女儿做不想做的事。
孔姿清拍拍儿子的肩膀,“人生嘛,难免有遗憾,来日写信吧。”
“嗯。”也只好如此了。
少年吸了口气,再次拜别亲友、师长,依依不舍地踏上马车。
车轮嶙嶙,吱呀呀远去,送行的众人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得城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速逼近,“哒哒!哒哒!”
紧接着,火红的骏马载着少女飞跃而出,经过秦放鹤等人身边时,平地卷起一阵旋风,“爹娘好,伯伯伯母好……”
声音尚未落下,便已随着主人远去了。
“少爷少爷!”跟着孔植的长随听见后方传来的马蹄声,疯狂拍打车壁,“好像是秦姑娘!”
孔植嗖一下从车窗探出脑袋去,却见来人并不奋力追赶,只在原地停下,勒住缰绳兜了几个圈子。
马儿奋力吐着鼻息,阿嫖伸手拍拍它的脖子,冲渐行渐远的马车大声喊道:“你要是考不上,我亲自过去砍了你!”
能考的人却考不上,干脆别活啦!
众长随听得瞠目结舌,孔植却噗嗤一声笑了。
“少爷,要停车吗?”
“不必了,”孔植笑笑,奋力朝后面挥手,同样大声喊道,“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少男少女声音清脆响亮,惊起阵阵飞鸟,迎着东升的日头,扑簌簌飞向远方。
第224章丰收(一)
天元四十三年九月,大禄各地粮食新一轮收获情况陆续统计上来,其中最引人关注的便是三年留种结束后,第一次正式归为可食用农作物的玉米。
虽育了足足三年种,但毕竟是新兴作物,基数太小,如今玉米的种植范围仍局限在北直隶、山东、辽宁、辽西四省辖下的各府州县,方便随时观察。
整个种植过程中,农研所的“专家”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下去田间地头,亲自指导,传授经验,怎么翻地、怎么施肥、怎样浇水,可谓手把手、头对头。
因各地水土不同,旱涝各异,产量也有差异,但竟没有一处中田产量低于一百九十斤!
尤其原本世人眼中的苦寒之地辽宁,平均亩产遥遥领先,是四省中唯一一处超过两百斤的!甚至辖下有许多州县,亩产超过两百二十斤。
在辽宁、辽西定居的百姓都是冲着免税,自外地迁来的,如今看着满仓黄澄澄的玉米棒子,人都傻了。
这,这是苦寒之地?
分明就是聚宝盆啊!
其中最高记录出现在辽宁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据说亩产高达两百三十八斤。
统计上来之后,当地县令根本就不信:如此虚报,谁要害我?!
他连夜赶往当地,也不假手他人,亲自下地清点田里残存的玉米秸秆,按照每一株上面掰过的玉米穗数量再次计算,确认无误后,这才欢天喜地地向朝廷报喜。
娘嘞,不是有人害我,是我捡着大便宜了!
粮食增产,妥妥的政绩啊!
白捡的!
天元帝得知消息后大喜,连说三个好。
好啊!
如今只是四省,若来日北方全部铺开,又该是何种盛世景象?
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有百姓饿死?
“一年两熟,这一亩两百多斤就等同白捡的,百姓多收粮食,朝廷多进税,”太子喜不自胜,“父皇,盛世不过如此啊!”
天元帝也是笑,身心舒畅,“是啊!”
要不怎么说辽人是蛮子呢,守着个聚宝盆都能饿死,这不是傻么!
玉米引发的轩然大波,也卷到工部,秦放鹤全程没有参与讨论。
傍晚下衙回家的路上,他就对秦山道:“明日一早你就来给我告病假。”
“啊?”秦山不解,“老爷,眼见着玉米丰收,您立功了呀。”
“就是立功才要躲啊。”秦放鹤摇头。
今日折子内容尚未公开,便有许多人听到风声,找他旁敲侧击探听消息。
待到明日公开,又会如何?
这功劳算下来,他当面接了,难免被人说年轻气盛,不懂谦虚;若不接,也免不了“故作矜持”之名。
“那告几天呢?”秦山问。
“三天吧。”说着,秦放鹤干脆就把外袍脱了,小腿轻轻一磕马腹,迎风狂奔而去。
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
次日上朝,天元帝果然正式公布了玉米丰收的好消息,文武百官齐声恭贺,俱都喜气洋洋。
乐过之后,太子主动向天元帝进言,“历来明君贤臣合治之下,便是赏罚分明,如今玉米丰收,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也该论功行赏。”
话音刚落,朝中便有不少人看向司农寺,目光中不乏幸灾乐祸。
农桑一事,历来就是司农寺的活计,可也不知当初那位秦侍郎怎么跟陛下说的,愣是没过司农寺的手,直接就在六部之外又立了个什么农研所,专门摆弄海外来的古怪玩意儿。
若没个结果也就罢了,可如今……不亚于往司农寺脸上扇了个大巴掌。
以至于好些人私下里就偷偷问司农寺的人,你们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那位秦侍郎了?
不然人家怎么自始至终不给你们碰呢?
就连那工研所,虽是独立的,可如今不也挂在工部名下,一应人员分例都从工部走么?
对此,秦放鹤从来没主动对外解释过,司农寺的人也没问过,但无论如何,两边的梁子确实是结下了。
这会儿太子起头,司农寺的几位领头官员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也就是那厮运气好罢了,只要有种子,谁种不出来?
天元帝懒得管下头的眉眼官司。
你们不服有什么用呢?司农寺设立这么多年了,没见从海外引进多少高产作物,也不见国产的增收多少,朕要你们有何用!
得亏着当初朕听那小子的话,叫他和周幼青专事专办,若真交给你们,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太子说得不错,工部侍郎秦放鹤何在?”
负责考勤的官员便出列道:“回陛下,秦侍郎昨日下衙回家时贪凉受风,半夜就烧起来了,已告病三天。”
侍郎官居三品,位置非常靠前,素日秦放鹤一个黑头发杵在一群花白胡须的老头儿中,分外显眼,天元帝不是没发现他没来,也猜着是躲了,但总得走个过场,问一问。
以天元帝对他的了解,估计是真烧了,也有点担心,扭头吩咐胡霖,“发烧可大可小,那小子素爱逞强,派个太医瞧瞧去。”
胡霖麻溜儿应下,竟不等下朝,立刻亲自往太医署去了。
跟在天元帝身边久了,陛下对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再清楚不过。
真关心的,那就得当场办了!
汪扶风代替弟子出列谢恩,“劣徒行事不羁,让陛下见笑了。”
“哎,年轻人嘛,火力大,一时贪凉也不算什么。”对喜欢的臣子,天元帝一贯宽容,“谁不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你可不许骂他。”
汪扶风应了,又谢了一回,这才归位。
吏部尚书杨昭便开口询问,“敢问陛下,秦放鹤已于三十八年升任三品工部左侍郎,眼下该如何封赏?”
若是旁人,在一个位子上待了五六年,兢兢业业有功无过,最简单的莫过于官升一级乃至一品,可问题是,秦放鹤今年才不过三十一岁,就已经三品了!
三品啊,抬手就能摸到内阁屁股了!
放眼看看,朝廷内外莫说三品,就算五品吧,哪个不是四十岁开外了?
杨昭一言毕,殿内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多少人心酸,多少人眼馋,自不必说。
三十一岁啊,太年轻了!
这要是自家后生,该多好!
天元帝端坐龙椅之上,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忽望向司农寺高官所在,“苏伯陵,你是司农寺卿,最知晓农桑,若你司农寺内有人立此功绩,依你之见,当如何封赏?”
杀人诛心!
几乎同一时间,满朝文武心中都浮现出这个念头,望向苏伯陵眼中也多了几分同情。
原本玉米这个馅儿饼没落到司农寺手里,想来苏伯陵心中就有疙瘩,如今却偏要问他如何封赏,这不是……
显而易见,陛下是存心的,也是借机表达对这些年司农寺不思进取的不满。
苏伯陵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火热视线,也能听出天元帝话里话外的敲打,不由有些烦闷,几欲呕血。
“回陛下,以臣愚见,不如授其为工部右侍郎。”
历来以右为尊,六部之中左右侍郎虽同为三品,但右侍郎的实权和地位都要比左侍郎高一些。
秦放鹤若从左侍郎到右侍郎,仍为三品,既不打眼,也算实际升了官,算是个折中的办法。
当下便有不少大臣说好。
太子也看向天元帝,却发现他老人家神色未变,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那就是不好了。
心中有了计较,太子重新看向苏伯陵,迂回问道:“若果然如此,秦侍郎手头职务,又当如何?”
苏伯陵没想到连太子也护着,一时语塞,只好含糊道:“老臣身在司农,并不清楚六部如何运作,此事怕还要问杜阁老。”
工部尚书杜宇威当即喷了一声鼻息,声音不大,但足够苏伯陵听清了。
朝会之上,六部如何运转,问什么阁老,该问陛下才是!
这个当口问他,便是要拉他下水!
但杜宇威毕竟是工部尚书,苏伯陵非要这么说的话,倒也不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