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第270节

少地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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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张的气氛也感染了一干下人,众婢女进来换茶水点心时,俱都战战兢兢。

    茶水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却始终没下去一口。

    显然宋琦和郭玉安人虽在此,心却不在。

    若隋青竹折戟,天子必然震怒,势必要迁怒于太子门人,他们若在当场,一个都逃不脱。

    反倒是不在跟前,尚有几分机会保全。

    太阳自东方出,渐至日中,冰裂纹窗棱中透进来的影子,也由长到短,从西边的地上一点点拖过来,落在宋琦微微合起的双目上。

    太子妃和两位皇孙俱都穿戴整齐,在后院端坐。

    年纪小些的皇孙也才六岁,连日来十分不安,紧紧抓着母亲和哥哥的手,面露惊惧,“母妃,我们会死吗?”

    太子妃摸摸他的头,“不会的,陛下乃明君。”

    小皇孙努力睁着眼睛,却止不住落下泪来,“可我也不想如三伯家的几位兄长那般……”

    生不如死。

    大皇孙抿了抿嘴,眼眶微红,“若是父王不做太子就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父王不做太子时,全家是多么快意呀。

    “住口!”话音未落,太子妃便抬手打了他一下,厉声喝道,“这话也是能胡说的么!”

    当不当太子,谁都说了不算,皆由陛下!

    昔日想做却不能做,如今做了却不想做……决定这一切的,是皇上,也只有皇上!

    诸位皇子母族、妻族俱弱,自然无人将诸位皇子放在心上,如今陛下有意回避,一味软弱退让终究无用。

    眼下能依仗的,也只有几位先生了!

    午时之前,终于有人传来坏消息:隋青竹贬官,一撸到底,连爵位都没放过,责令在家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外出。

    另太子也被牵连,被当众斥责,勒令禁闭。

    这就是变相软禁了。

    “知道了。”

    宋琦缓缓起身,正了正官帽,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先生!”

    郭玉安跟着站起身来,就见宋琪在门口微微停顿了下。

    这一顿似乎狠狠敲在了他心上,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一咬牙,“宋老且慢,我与你同去。”

    宋琦就有些欣慰,又劝他留下照应太子。

    郭玉安苦笑道:“纵然子莹留下,如今却也见不到太子,况大人与子莹同为太子属官,若真有事,难道能脱了干系吗?”

    说着,又做乐观状,“况且人多无罪,陛下实为明君,纵然再震怒,总不能将你我全都杀了。”

    原本郭玉安不动,也不想动,便是怕引火烧身,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便是火烧眉毛,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就必须进!

    因为皇帝肯定不会杀太子,现在只是缺一个台阶下,他为太子少詹事,若此刻不动,未必安全,且事后各处算总账,他不称职,也逃不脱单独被罚的下场。

    只是有个不得不直面的问题:

    皇帝正在气头上,现在不罚他们就罢了,见是肯定不会见的。

    但他们不动则已,一旦动了,没有结果之前就不能收手,势必要苦求、死谏。

    于是又回到致命的关键处:

    规劝的人越多,皇帝就越下不来台,越丢面子,越不可能轻易改口。

    这就是一个矛盾的死循环。

    两人一出门,郭玉安就看到杨昭的心腹在街边茶棚里,他冲对方微微摇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先对不起师父了。

    退一步说,即便此刻师父在此,也未必不让他去。

    果然,那心腹便冲他行了个礼,并未阻拦。

    五月十五,太子詹事宋琦、少詹事郭玉安请求面圣,天元帝不允。

    次日,二人续求,依旧不允,并内侍总管胡霖传口谕,不许二人入宫。

    二人并未退去,于宫门外跪等。

    天元帝知道后,怒极反笑,“好好好,看这些忠臣,朕一手提拔的好臣子,都来逼朕!什么忠言逆耳,怎么不死谏?都去撞死吧!名垂青史!让朕来背负这个打压太子、虐杀忠臣的骂名!”

    正值内阁入内议事,天元帝又迁怒杨昭,冷笑道:“杨阁老好气魄,教出来的好徒弟!”

    杨昭不敢分辨,跪地请罪。

    内阁众人也为天元帝威势所慑,以首辅董春为首,一群老大人纷纷下跪,“陛下息怒。”

    “你们内阁倒是上下齐心啊!”天元帝不怒反笑,背着手从众人身前一一走过,“息怒?尔等说得动听,还息怒,有如此逆子,又有这样的内外忠臣,日日忠言逆耳来规劝朕这个昏君,朕不被气死就不错了!”

    他用力弯下腰,在众阁老,尤其是杨昭头顶阴阳怪气道:“尔等都是忠臣,唯独朕,朕是个昏君!”

    “老臣惶恐!”听了这话,杨昭的身体越发低了下去,声音微微发颤,“老臣教徒不严,死罪!”

    第209章储君(二)

    敲打了内阁后,天元帝终究心绪难平,晚间回后宫找皇后说话。

    皇后亲自与他泡茶,委婉道:“陛下生于天地间,自胸怀凌云壮志,然曲高和寡,知己难求,多不便与外人言,臣子们无从知晓,也难免猜测。”

    这会儿跳出来的大臣们,或许说话不大中听,或许方式欠妥,但绝非大奸大恶之辈。

    他们之所以向太子尽忠,皆因那是皇帝立的太子,并非太子本人。

    换言之,隋青竹之流效忠的并非原先的四皇子刘信,而是“太子”,遵行的,也是天元帝的授意。

    “朕何尝不明白你的意思,所以纵然生气,也未从重发落。”

    天元帝掀开杯盖,对着澄澈的茶汤叹了声。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做皇帝越久,他就越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

    包括杨昭在内的内阁只是敲打,宋琦、郭玉安只是罚俸,太子禁足。

    纵然隋青竹,看似一撸到底,可是升官也好,加爵也罢,还不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今天能贬,明天就能提。

    皇后笑道:“陛下素来宽仁待下,朝臣们也都知道。”

    天元帝余怒未消,啜了口茶,哼了声,“只恨太咄咄逼人!”

    逼到宫门口来,叫世人该如何看朕呢?

    皇后莞尔,一派从容,“人是陛下选的,陛下信不得旁人,难道还信不得自己的眼光么?

    当初看中的,不就是他们忠君体国、尽忠职守吗?若今日没有动静,陛下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

    自然是嫌弃詹事府吃干饭的。

    天元帝哼了声,“太保太保,朕又没说不给!”

    皇后笑而不语。

    但您也没明着说给呀。

    “陛下慧眼如炬,当初既然敢力排众议启用隋青竹,自然早就猜到以他的性子,来日会做什么样的事。”

    要么当初不立太子,既然立了,就该大方给出对应的承诺,精心培养起来。

    如今您虽然没说不给,可也始终没给个定心丸,那些人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天元帝放下茶杯,轻轻拍着桌面叹息,“怕就怕有人看的不是储君,而是从龙之功。”

    他总想着趁自己还行,尽可能多的把事儿都办完了,哪怕后继无力,做个守成之主,也无妨。

    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厢情愿。

    “天下之大,哪能做得完呢?”皇后温柔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这几日熬得眼睛下头都泛青了,也该多多保养才是。”

    人力有尽时,一辈子才多久呢?

    一个两个都想干,可位子,只有一个,怎会没矛盾。

    烛火摇曳之下,越加映衬得皇后温婉大度,纵然天元帝心中无限懊恼,见此情景,也不觉都散了。

    天元帝捏着她的手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咱们的皇儿还在……”

    皇后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当年天元帝还是皇子时,两个嫡子先后诞生,他欣喜若狂,几乎日日都要亲一亲抱一抱。

    后来,少年帝王登基,百忙之余也不忘带着皇儿念书、识字,言明来日必立为太子。

    如今追忆起来,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可天不遂人愿,未等来太子之位,两个聪明可爱的嫡子先后夭折,连失二子,帝后痛彻心扉,几乎呕血。

    天元帝甚至总想,倘或当初自己没说要立太子的话,那两个孩子会不会就不被老天注意到,就不会被带走?

    后来朝中又连立两个精心培养的太子,竟也无一人幸存,后寿王也自堕,天元帝备受打击。民间竟隐隐有流言四起,说是天元帝本人命太硬,凡出息的孩子都会被克死。

    太子二字,在天元帝心中几乎成了梦魇魔咒。

    久而久之,他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个称号下的皇子。

    接下来的几日,再无朝臣敢直言,风波看似过去,实则完全僵住。

    内阁私下里曾问皇后,皇后也是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