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第216节

少地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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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帝听罢,久久不语,良久,拍拍秦放鹤的肩膀,“你很好。”

    许多官无论什么样的出身,只要这身皮穿久了,在皇帝跟前待久了,往往便会忘了自己的根。

    但这个小子没有。

    他甚至不怕自己生气,每每见缝插针地提醒。

    这很难得。

    秦放鹤笑笑,“陛下容忍微臣屡屡放肆才是真的好。”

    忠言逆耳,但务必要点到为止,不然就是讨人厌。

    所以接下来秦放鹤没有继续再说百姓的苦,而是穿插着讲了一些趣事,比如夏天摸知了猴啦,秋天做干货啦,他口才极佳,说起来绘声绘色,气氛慢慢回转过来。

    胡靖忍不住笑道:“秦侍读,世人都说你有下厨的怪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听得老夫倒有些馋了。”

    天元帝看向董春,“这小子素日可曾孝敬你?”

    董春微微欠身,脸上就有种非常隐晦的骄傲,“各色小菜都是不缺的,每每老臣牙齿疼痛胃口不佳,还会亲自登门炖些蛋羹之类的软食,老臣吃了,很是受用。”

    杜宇威就有点真实的羡慕,“阁老好福气啊。”

    活到这把年纪,谁还没有几个儿孙、徒弟徒孙?女儿也就罢了,到底贴心些,可又有几个儿郎记挂着长辈的几口饭吃得顺不顺心?

    秦放鹤顺口谦虚一回,“孝敬师长,本分而已,本分而已……”

    眼见天元帝斜着眼瞅,秦放鹤瞬间心领神会,历届进士都是天子门生,都说了孝敬师长,这位自然也算一位。

    “难得陛下驾临,蓬荜生辉,若不嫌弃,微臣就毛遂自荐,略做两样家常菜,只怕乡野村舍,委屈了陛下脾胃。”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都快到城乡结合部了,距离附近的小山村比京城都近,虽然不缺吃喝,但也断然没有山珍海味,也不知道这几位大佬吃不吃得惯。

    天元帝听了,果然欢喜,只面上不显,“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嘛,蕴生啊,你们今日就随朕蹭一顿?”

    董春等人见他极有兴致,自然不会泼冷水,胡靖还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你方才说菜干子比鲜菜还可口,今日可做得?”

    秦放鹤:“……做得。”

    您老正经挺不见外的,还点上菜了!

    嘀咕归嘀咕,能亲手为天元帝做饭的殊荣,等闲人也是不敢想的,因为这不仅代表了宠爱,更多的还是一份信任,证明皇帝觉得你不会做对他龙体不利的事。

    秦放鹤也不是第一回来这边,对厨房常备的食材一清二楚,先吩咐跟来的秦山去厨房预备着,自己则继续做向导。

    其实早就误了饭点,但皇帝和朝臣这种职业本质就是全天十二个时辰待命,正点吃三餐的机会很少,大家都饿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眼前甲字开始的几块地和那两座暖房,都是今年番邦来的新品种,品种么,有的已知,有的未知,”秦放鹤指着那些木牌道,“有的育苗成功了,有的失败了……”

    现代人最熟悉的高产作物可能就是红薯、土豆、玉米等,但实际找起来很不容易。因为这几样的原产地都是美洲,而如今大禄船队多与欧洲往来,美洲……还封闭着呢!

    照如今大禄科技树点亮的速度,发现新大陆还用得着什么哥伦布呀?

    但船队依然按照秦放鹤的吩咐,搜罗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种子和根茎,其中就有极其类似土豆的东西。

    一来,现代人熟悉的作物是无数次育种优选之后的结果,而因千百年间气候和地质变化,许多原本的作物品种都灭绝了,或许这些培育之后比后世的更好,也未可知。

    二来,历史上许多作物其实早就出现了,但是人类一直以为他们有毒不能吃,直到许多年后才搬上餐桌。

    所以秦放鹤没有放弃。

    正值午休时间,农科学生们都不在,只有几个值班的。

    老远看见这一群人过来,十分警惕,看清秦放鹤的脸后才松了口气,“大人怎么过来了?”

    又好奇地打量同行的天元帝等人。

    不认识,但看气度仪态,应该不是一般人,于是他毫不犹豫行了个礼。

    天元帝对秦放鹤挑人的眼光还是很认同的,“忙你的去,这里有秦侍读就够了。”

    您老人家谁啊?

    搞育苗这群人眼里只认一个秦放鹤,故而听了这话,也没乱动,而是先看秦放鹤。

    得了眼神示意,他这才麻溜儿跑走,继续站岗去了。

    没了外人,秦放鹤就开始讲解,然后额头上的青筋渐渐地就起来了。

    来的一群人,没一个懂种地的,此刻听秦放鹤说起来,犹如听天书。

    “这几棵都是一样的,为何种这许多?”

    “……因为不可能全部存活。”

    “那这几株都活了,又叫人做什么记录?”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变。”

    “何为突变?”

    “……”

    但凡这些人的官职不是这么高,秦放鹤的耐心都不会这么多。

    问了一车皮问题了,有用的没几个,全是八岁农村孩子都知道的基础。

    以天元帝为首的中老年权力天团听了半日,若有所思。

    总觉得好像听了很多,但脑瓜子里什么都没记住……

    秦放鹤不动声色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还是先用膳吧,不然恐有伤龙体。”

    怎么说呢,面对不擅长的领域,学渣们都会本能生出逃避之心,尤其田间地头还有些臭烘烘的,天元帝等人早就不想待了,如今得了台阶,下得比骑马都快。

    往食堂去的路上,金灿灿的景致和清冽的空气重新充斥了天元帝的身心,他又有干劲了。

    “这些人是不错的,很踏实,可你日常还要去翰林院,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未免有些散乱。”

    “陛下说的是。”

    其实秦放鹤也想赶紧把这块儿过了明路。

    他本身也不是农学专业的,起个头总抓总管倒也罢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会误事。

    “这么着,改日朕从司农寺拨两个老人来验收。”天元帝说。

    再这么搞下去,这小子估计又要哭穷。

    秦放鹤先道谢,“陛下重视,便是微臣之福,天下百姓之福,唯鞠躬尽瘁而已,只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还请陛下恕臣无罪。”

    第161章御田(二)

    对秦放鹤这种动不动就进言的行为,天元帝既欣慰又头疼,欣慰的是有人敢说真话,头疼的是……听多了真的可能扫兴。

    “说。”看在午膳的份上,天元帝觉得自己可以再忍一忍,“朕恕你无罪。”

    “原本有许多话不该臣说,更不该当着您的面说,只是臣此刻不说,日后就没有机会了。”秦放鹤缓缓道,“您的本意是好的,司农寺也是好的,但官做久了,难免不知道下头的事……”

    司农寺乃朝廷机构,里面的人,先是官,再是研究农事的学者。

    而只要是官,就会有私心。

    倘或来的官员中立倒也罢了,怕只怕不懂的瞎指挥,更有甚者,或许会看不惯秦放鹤年纪轻轻出风头……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没有坏心,可那些管事的官员有几个真下过地?

    纵然以前做过,如今已经多少年没碰过土了?

    此事搁浅,秦放鹤本人倒无所谓,可事关江山社稷,耽误不起。

    时间太少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逼得秦放鹤不得不多线并行。

    出海,火车,育种改良……一桩桩一件件,层层嵌套,就是个闭环。但凡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后面的工作都无法顺利展开。

    秦放鹤说得够隐晦,天元帝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一开始也确实有点恼火。

    你小子说这话什么意思呢?

    难不成朕手底下的人都是这样只热衷于拉帮结伙、争名夺利,往自己身上揽功劳而不顾大局的官员吗?

    可眼见他言辞恳切,再一想前头查出来的那些贪官污吏,也就不忍心苛责了。

    这小子哪里是针对谁,只是太过小心,小心得近乎怕了。

    眼见天元帝神色不虞,胡靖和杜宇威对视一眼,再看向董春时,又多几分同情。

    自家小辈或许没有姓秦的小子出风头,可好歹谨慎小心,自然也不会轻易惹祸上身。

    阁老一把年纪了,天天近前听着看着,难免提心吊胆,也怪不容易的。

    天元帝俯视着秦放鹤用力低下去的头颅,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蒸汽机车他已经献上来了,也不好逼迫太过,只要真能搞出点东西来,谁管着不是管。

    “那你自己说,想叫谁来管?”天元帝没好气道,“总不能由的这些人放羊,没个约束也不成。”

    “周幼青,”秦放鹤张口吐出已经想了很久的人选,“远东知州周幼青。”

    这个名字天元帝很有印象,而且感官不错。

    此人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搞什么畜牧业深加工和育种,远东州政账面上都好看了,自己还破格封过他母亲。

    见天元帝没有立刻反对,秦放鹤就知道有门儿,趁热打铁道:“陛下,远东那边已步入正轨,只要是脚踏实地的,换个人去管就出不了大岔子。周幼青为人勤恳本分,原本所长便是种地,此事叫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于公,周幼青确实更擅长农务,而且为人也有分寸,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从不胡乱指挥。

    于私,周幼青年纪大了,总在远东那边呆着也苦得很,好歹把人先弄回京城来养两年,顺带着也升升官。

    天元帝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周幼青曾是章县知县,你当初就是他手下出来的小三元,如今又叫他来管这些,说没有私心,朕不信。”

    “陛下明察秋毫,微臣不敢否认,确有私心不假。”秦放鹤从不指望自己这点小心思能瞒天过海,所以认得很干脆,“皆因此事耗费了微臣许多心血,容不得一丝疏忽大意。若换了外人来,不用特意使坏,但凡有一二不上心,便也前功尽弃。微臣得失荣辱倒不要紧,只怕这回不成,以后再想提就难了,苦的还是天下百姓。那周幼青乃微臣故交,又忠君爱国,我二人同心协力,必然做得更好。”

    若说刚才不想让司农寺的人来管,秦放鹤的言语还算委婉,那么现在,就差指着天元帝的鼻子嚷,我不信你手底下的人了。

    “放肆!”董春喝道。

    秦放鹤咬牙不改。

    有的事可以让,有的事,打死也不行。

    搏一搏,可能成功,但若不去做,就一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