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第182节

少地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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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五月月中的大朝会上,天元帝虽只字不提程璧一案,然接连寻由头骂了好几名程姓官员,明眼人都看出他的不满。

    散朝后,程家几名官员都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其中与程璧同宗的那位尤其沮丧且自卑,活像霜打的茄子。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未有过那个探花。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秦放鹤碰上落在后面的金汝为。

    对视的瞬间,两人都凉飕飕地笑起来。

    “不知秦修撰对翰林院同僚一事作何感想啊?”金汝为意有所指道。

    “品行不端的又不是我,”秦放鹤爽朗一笑,“我能有什么感想?倒是金侍郎履历丰富,想必……”

    别什么都往翰林院上扯,分明是“你的程编修”!

    见金汝为渐渐收敛笑意,秦放鹤话锋一转,“……想必也见过不少同僚马失前蹄,下官正想问您取经,该如何全身而退呢。”

    别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你一次次全身而退,还不是推了别人垫背!

    “行得正,站得直,问心无愧而已。”金汝为回答得毫不心虚。

    心虚,那是什么?

    良心,又是什么?

    “不错,”秦放鹤权当听人放屁了,“陛下慧眼如炬,只要洁身自好,自然无惧流言,您说对吧,金侍郎?”

    如果说以前两人见了好歹还能伪装一团和气,那么现在随着程璧缺席,斗争已趋白热化,双方都懒得再深入打机锋,开口闭口都是硝烟味。

    偶尔有几名官员从他们身边经过,落得一点只言片语在耳中,都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纷纷退避。

    走到勤政殿外各部衙门所在的东西两院中轴线时,秦放鹤和金汝为非常敷衍地向对方拱了拱手,就当是道别了。

    金汝为刚转身要走,就听秦放鹤又叫了声,他强人不耐转回身去,“怎么?”

    秦放鹤忽然咧嘴一笑,做了个“刑部”的嘴型。

    你家原告还在那儿呢,赶紧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吧!

    金汝为:“……哼!”

    别以为本官不知道是你们干的!

    风水轮流转,一时得意而已!

    天元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八,秦放鹤为女儿秦熠举办抓周宴。

    小姑娘很不怕生,也很贪婪,先抓了秦放鹤的官印,再抓赵沛给的小木刀,众人都奉承来日文武双全。

    六月初三,程璧那位同朝为官的伯父找到他,传达了家族的意思,“……此事影响恶劣,陛下已然不满,拖不得……你若能尽快劝得那女子改口,尚有回旋余地,否则为保全族,我们也只好将你除名……”

    探花之名固然荣光,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只要程璧还在一天,程氏一族就都跟桃色绯闻脱不开干系。

    程璧如遭雷击,“你们……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何至于此啊!”

    昔日我为家族赢得荣光时,你们可不是这副嘴脸!

    说好的风雨同舟呢?

    程伯父痛心疾首,“难道我们就愿意吗?多少年才出一个探花!你,你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境地?

    你一个人的名声要紧,但族里其他人的前程就都不要紧了么?我们这些在朝的且不提,你就往后看,还有多少兄弟十年寒窗,就为一朝扬名,你忍心叫他们前功尽弃?还有那些姐妹们,出嫁的,未出嫁的……

    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这种丑闻,还用得着水落石出吗?

    真相为何,谁在意!

    原本族里有两个女孩儿在议亲,男方家里很满意的,结果事发之后,立刻含糊起来。

    说得残酷一点,留着程璧,确实能保全他个人,但整个家族的前程和声誉都要为他陪葬。

    可若及时狠心舍了他,好歹能维持住已有的局面,甚至如果足够幸运,日后未必不能再出一个探花!

    一人还是全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见程璧面色如土,程伯父也有些不忍心,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唉,这也是你父母的意思……”

    此事一出,处境最艰难的就是程璧的父母。

    别家尚可以发泄,只有他们不能。

    教子不严,便是大罪,又有何脸面求族人搭救。

    时间紧迫,程璧只好转头联系金汝为,后者为他疏通刑部大牢。

    时隔半年,程璧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曾经让他快活,现在却全是痛苦的女子。

    因如玉有孕,牢头对她颇为关照,她过得意外还不错,这个发现让程璧越加烦躁。

    你害得我身败名裂,眼见祖宗都不认了,竟还如此悠哉游哉?!

    凭什么!

    如玉见他倒是颇为欢喜,一把捉住他的手,“来,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然程璧只觉恶心,一把甩开她的手,腔子里怒意燃烧,“休要胡言,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如玉也不恼,也没逼着他认,只反复追忆当初的甜蜜,又哼唱小曲儿,“你还记得吗,这是你当年第一次为我写的曲子……”

    大牢幽深空旷,如玉的歌声回荡着,非但没有当初的柔美动听,反倒显出几分诡异。

    程璧听不下去,待要发火,想起眼下处境却又生生忍耐住,努力做出柔情似水的模样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只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咱们终究好过一场,莫要闹得这样不体面,只管叫外头人看笑话……”

    这话果然有效,如玉一听,双眼放光,也不唱了,“当真?”

    “当真!”

    瞧,女人就是这样好哄,程璧心中鄙夷,又不免暗恨,你既然有所求,为何不早同我讲?以至于闹到这般田地!图甚么!

    “说罢,你要什么,我可以为你赎身,以后咱们太太平平过日子,我也可以给你名分,这个孩子……”程璧顿了顿,强忍着恶心笑道,“我也可以视若己出。”

    如玉莞尔一笑,笑容中有许多程璧看不懂的东西。

    她抬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举手投足间,隐约可见旧日风采,“你说过的,你说过要为我父亲平反的……”

    “胡闹,你爹是罪臣,罪臣懂吗?”没想到她竟旧事重提,程璧眼皮一跳,压低声音不耐烦道,“贪墨税款,狂敛民脂民膏,坑杀盐矿矿工,依律当斩,九族难逃,他该死,该死你懂吗?平的哪门子反!”

    男人在床上的甜言蜜语能信吗?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记起来了,记起当初他们二人为何渐行渐远,因为这女人想让他做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这种事怎么能答应!

    如玉却没有想象中的大受打击,还维持着笑脸就一口啐在他脸上,面容狰狞道:“天下无官不贪!试问哪个官员是清清白白的?我爹只不过拿了几万两而已,那也是他该得的!”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错,如果真要说错,那就错在被抓住了。

    什么受苦的是老百姓,那些老百姓不想贪吗?不是,是那些穷鬼没有机会贪,是他们无用。

    “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爹!”如玉骂道。

    程璧瞠目结舌。

    他呆愣片刻,向后退了几步,“你疯了,你疯了……”

    所以说打从一开始这个女人就不是为情所困,而是误信自己能带她脱离苦海,能为她那个死鬼爹正名。

    一个念头从程璧脑海中缓缓升起:

    她利用我!

    我一手谱曲助她成名,她竟然利用我?!

    “你利用我!我待你那样好,我们昔日的情分……你竟然利用我……”

    程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如玉打断了,她放声大笑,看程璧的眼神好像在看个笑话,“你待我好?荒唐!你何曾拿我当个人!不过是个玩物罢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若非我落难……”

    我都做到这一步了,拿孩子,拿你的前程逼你,你竟然还不答应!

    你凭什么不答应!

    程璧瞳孔剧震,看着昔日温柔小意的女子状若癫狂,说些他听得懂,却又好似完全听不懂的话。

    “……别做梦了,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人人追逐……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他们说得对,他们说得对,似你这种烂货,但凡换个身份……”

    她猛地扑过来,死死揪住程璧的衣襟,“是我嫖了你,我嫖了你!你这脏东西!”

    程璧突然浑身发冷,从未觉得女人如此可怕。

    他死命将如玉甩开,逃命似的跳出来,用力关上牢门,心脏狂跳,冷汗直流。

    不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分明是她们倾慕于我,是的,她们倾慕我,仰慕我的才华,爱慕我的容貌……

    等等,“他们说得对”?

    “他们是谁?谁说了甚么?!”程璧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们说了什么啊,你告诉我!你是受人指使的对不对,你快告诉那些官员,告诉皇上啊!”

    如玉没有追出来,只是隔着牢门久久凝视着程璧,好象没听见他的质问一般,突然一笑。

    昏黄的烛光打在她脸上,晦暗不明,映得那笑容有几分诡异。

    不知为何,程璧突然寒毛倒竖,一股空前的危机感袭来。

    不对!

    然而不等他反应,就见如玉竟转过身,拼命朝着身后的墙壁撞去。

    “砰!”

    一声闷响,石墙上炸开一朵殷红的血花,如玉烂泥一样软软滑了下去。

    程璧呼吸骤停,寒意彻骨。

    门口的狱卒听见动静,纷纷跑进来看情况,然后就见头上破了个血窟窿的如玉提起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程璧误我!”

    说完,脖子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狱卒们大惊,都没想到,只是行个方便的事儿,怎么一转眼就这样了,慌忙跑进去看。

    “头儿!”进去的狱卒往如玉鼻子底下探了探,又按了按她的脉搏,面色凝重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