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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到底是他们托大了。
十一郎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但那孩子自小古怪,也不大爱与人玩闹,若真论起情分来,待秀兰那群人倒也罢了,对他们……还真未必有多少。
老村长拉着脸看他们,越看越心烦。
哼,怎么就出了这么几个蠢货?
来日自己咽了气,果然把村子交给这些混账,那都合不上眼!
还不如给梅梅呢!
那几人一声接一声叹气,更有甚者,干脆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你说你,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十一郎如今是朝廷的官儿,弄死他们,岂不跟弄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他们凭什么以为能像对待别的年轻人一样拿捏?
故而这会儿大家都将秦老三那始作俑者排除在外,偷偷来老村长家求救。
刚扇了自己巴掌那人腆着脸道:“实在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老三他……十一郎素来敬重您老,您老也比我们有经验,那依您看,他,他该不会真把俺们分出去吧?”
老村长冷笑,“这会儿知道怕了?”
这几个也不是什么好货!
墙头草!
敲打敲打正好!
可对秦放鹤的心思,老村长也不敢打包票。
离开家几年,那个孩子变了太多……
又或者,他一直如此,只不过以前藏得太好。
“你们怎么就不想想,”思及此处,老村长越发恨铁不成钢,“十一郎给你们的还不够吗?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可是文曲星君!你们这样是要遭天谴的!”
建学堂,请老师,修路,弄什么奖学金,十一郎提前把该做的都做了,把大家的后路都筹划好了,如今即便真的分了村,处理几个人,外人也只会说他们是害群之马,一锅汤里的老鼠屎,说他们不知好歹。
老村长的目光从这几个人脸上划过,心道,就你们这几块料,也想拿捏十一郎?
呸,鸡蛋往石头上碰!
唉,若十一郎当真要分村,他也无能为力。
有人也渐渐明白过来,“其实梅梅,咳,梅梅也没什么不好的,那丫头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过去几年,又一直跟着您老理事,衙门也去过几回……”
但到底是个姑娘,来日老村长撒手,她一个人,能挑起这份担子吗?
类似的担忧,秦山和秦猛也有。
“可让梅梅上了,她能做好吗?”
秦放鹤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们,“我说就让梅梅上了吗?”
秦山和秦猛一怔。
啊,还真没有!
秦放鹤亲口说一定要扶持梅梅上位吗?
不,没有,他只是公然表态,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如果后期梅梅真的能行,那么外人只会说他不拘一格用人才,慧眼识珠,为给村子谋福祉,不惜顶住世俗的压力……虽有些叛道离经,仍不失为一桩美谈。
如果不行……也是那姑娘实在不堪重用,亲手推选出她来的村民们看走了眼。
实际上所有的压力,或者说九成以上的压力,都被白云村村民和梅梅本人承担了。
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秦放鹤,有百利而无一害。
下一届村长之位,必然不可能再落到那些腐朽封建的老货们手中,没有梅梅,也会是别人。
但现在看来,梅梅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换成任何一个男丁,骨子都会觉得理所应当,天长日久,必生异心,岂不又是一个秦老三?
但梅梅不同。
那个姑娘所能倚仗的,唯有秦放鹤一人。
为了不再落回原地,她势必会竭尽全力达到秦放鹤的要求。
所以她掌握权力的那天,也就是秦放鹤掌控整个村子,整个秦氏宗族的一天,再无后顾之忧。
一个可以平庸,但绝不会拖后腿的大后方,正是秦放鹤想要的。
他这一次回来,就是要彻底铲除这个隐患。
夜深了,雨声渐急,打得房顶泠泠作响,许多树叶也被生生敲落。
秦猛和梅梅的亲戚关系近一些,难免感慨道:“那丫头野心勃勃,只怕来日少不得吃苦喽。”
想上去,并不难,只是秦放鹤一句话的事。
可想站稳,获得所有人的真心拥戴,很难!
秦放鹤没有再开口。
这个村子已然腐朽,想要发展,势必要撕破沉闷的外壳,让新风吹进来。
干部年轻化,势在必行。
他支持梅梅,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主动才会有好结果。
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去抢,从自己人手里去抢,从外人手里去抢。
哪有什么天天往你嘴里送的道理!
今日的他与秦老三、梅梅三方,便如当日院试的傅芝、方云笙和昔日秦放鹤。
便如两军交战,一定要有一枚有用的棋子,一定要选出一块战场,至于这块战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是人是鬼都不重要。
但今日梅梅与当年的秦放鹤稍有不同:她是主动参战的。
这么看来,梅梅被迫立刻作出选择,一旦失败,下场绝对会很惨。
似乎有些可怜。
但换个角度来看,她又何其幸运,因为古往今来有野心的女人不计其数,付诸实践的也不少,但她们唯独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功亏一篑。
而现在秦放鹤给了这个机会,甚至几乎把这个机会捧到她面前,就看她能不能接住。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想得到什么,总要提前付出。
天下没有无本的买卖,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很公平。
便如秦放鹤和汪扶风。
世人都说汪扶风和姜夫人待他如亲子,便是董春也对这个徒孙青眼有加,可若他没有对应的本事,别说汪扶风,便是早年如周幼青都不会将他放在眼中。
世间所谓一切情感,不过是等价交换。
第98章县学
次日雨停,章县现任林县令如期来拜访秦放鹤。
地上水渍未干,十分泥泞,秦放鹤未着官袍,只一身旧日短打,亲自去村口相迎。
林县令见了,十分钦佩,极赞他朴素云云。又不免对自己盛装前来感到羞愧,担心对方觉得自己贪图享乐。
他走马上任于上一届会试之前,彼时的章县,依旧是大家瞧不上的穷乡僻壤,会被“发配”过来的,大多没什么背景。
如今秦放鹤起来,虽年轻,但前途未可限量,章县乃是他根之所在,必会多加看顾。
欢喜之余,这位林县令不免也有些忐忑,觉得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人踢走了。
为表郑重,他今早特意选了好衣裳来的,可没想到,秦放鹤就差赤脚穿草鞋了,两相对比惨烈,一时有些慌乱。
秦放鹤看出他心中忐忑,便笑,“快别这样,谁人不爱鲜衣美食?我素日在外行走时也不这么这,皆因这几日下了雨,我几套正经衣裳都洗了没干,行走不便……“
登门拜访,自然要衣裳得体,林县令此举并无不妥。
且虽是好料子,但款式做工都是多年前的,想来这位父母官家底不厚,统共也没几身好衣裳……
听了这话,林县令才松了口气,连道惭愧。
“论起来,这路也该修了,奈何……”
秦放鹤摆摆手,“朝廷拨款有限,地方官难做,这些我都知道,不必多言。修路么,所费不多,我倒还支付得起,已经自掏腰包与了村民,只待天气转晴,就动工。本县的朝廷拨款么,且留着做正事吧。”
若说方才只是客气,可这番话,结结实实说到林县令心里去。
他长叹一声,作了个揖,“多谢上官体谅,许多事,下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章县不过小地方,素来不被重视,纵然如今出了个六元,朝廷拨款也只是略多点皮毛罢了。
这镇上屋子塌了,那村里地该浇了,又或有哪里冷不丁需要一笔开销,直恨不得年年赤字,哪里够分?
路么,一年两年不修,也只是不便,死不了人,说不得就要往后拖一拖……
可到底面上不好看,林县令先自己揽责任,也是告罪的意思,总比事后被秦放鹤揪出来的强。
稍后老村长带人来拜见了,秦放鹤故意当着他们的面对林县令说:“托陛下洪福,这村子也渐渐有了起色,只是底盘到底小了些,如今人口渐丰,事多繁杂,恐下头的人管理不善,我就想着,来日或许要化整为零……”
听他竟真的向林县令说起分村的事,老村长等人慌得脸都白了,偏又不敢出声制止,一时心都要凉了。
能做官的,便没有蠢货,林县令骤然听闻此事,便有些诧异,想这白云村纵然发展,如今人口也才过百,荒废的屋子都没住满,怎么就管不了了?
可一看旁边老村长等人的神色反应,心下了然,必然是有些人贪心不足,惹了这位六元不快。
顺水推舟卖人情的事自然求之不得,他当下笑道:“说的是,贵村地界虽不大,这一二年间新增人口却不少,光去岁一载便得新生婴孩六人,照这个势头下去,确实有些住不下。分村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叫书记官往册子上添一笔也就是了,诸位上官也不会在意。”
非但不会介意,还会高兴呢!
辖下多出来一个村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口增长,意味着风调雨顺,意味着天下太平,都是政绩。
见老村长等人摇摇欲坠,秦放鹤满意地笑了,“论治理地方,林大人自然更胜我一筹,您裁夺着就是了。”
林县令会意,拱拱手,“职责所在,好说好说,客气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