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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激进,表面上看确实在短时间内达到平衡,但处处隐患,那些世家心中会作何感想?
确实,他们不敢抱怨陛下,怨恨朝廷,却可以对付寒门子!
刚入朝堂的寒门子便如尚未长成的幼苗,根基尚浅,随便一点绊子就够他们爬半天了……
世家确实需要遏制,但天元帝也绝不会想看到双方为此积怨,以致水火不容。
他想要的,是关键时刻满朝文武不论出身,都能拧成一股绳。
要做到这一步,需要耐心,需要时机。
绝不是现在,不是马上。
果不其然,刚才还一言不发的天元帝听董春说完,便立刻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董阁老,你可是寒门出身,说这些话,岂非身在曹营心在汉?”
董春笑道:“方才宋老便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老臣深以为然。殿试乃是为朝廷选才,那么老臣心里想的,眼里看的,便只有朝廷,只有陛下,哪里还分什么寒门世家、曹营汉家?”
“内举不避子,内举不避子……”天元帝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垂眸想了片刻,这才转回去,来到孔父身边,亲自弯腰将他拉起来,“起来吧。”
孔父跪得久了,颇觉膝盖僵硬酸痛,踉跄了下才站稳,“谢陛下。”
天元帝看到他眼中含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回去告诉探花郎,养足精神,改日还要替朕寻花呢。”
前朝殿试过后,有选出最年轻、容貌最出色的进士为探花使者,去皇家园林找寻最娇艳最美丽的鲜花,以便皇帝为新科进士赐花的旧俗。
后来,这一人选便有了探花郎的美誉。
再后来,探花也成了第三名的专称,而“探花”这一职责,也延续了下来。
故而天元帝这句话,就直接敲定了孔姿清本届第三名探花的名次,再无更改之可能。
孔父一听,憋了半日的热泪滚滚而下,哽咽道:“谢陛下隆恩!”
天元帝又拍拍他,往地下看了眼,笑道:“大喜的日子,做什么罢官那一套,快自己捡起来戴上。”
孔父破涕为笑,果然捡起来又戴上了。
处理了孔姿清的排名后,后面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天元帝大刀阔斧对会试名次进行重组。
除第一第二名不变外,提孔姿清为第三名探花,原定的会试第三落到第五……
黄榜已定,由专人抄写,皇帝用印,即刻发布。
稍后各自散了,宁同光心乱如麻,急匆匆追上董春,“阁老,借一步说话。”
内阁之中,他与董春皆出自寒门,故而一直较旁人亲近些。
旁边众人见了,都很识趣地告辞。
不待宁同光开口,董春便叹道:“你只见其一,却不见其二,且等着吧,过不几日,宫中便要有消息传出来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
朝中不乏聪明人,但有的时候,害自己的恰恰就是这份聪明。
殊不知陛下是天子,可也是人,也是父亲。
宁同光一怔,才要说话,却见董春已经摇摇摆摆走远了。
诸多同僚自他身边经过,宁同光都似毫无察觉,只自己杵在原地发呆。
当初会试排名出来,也有朝臣不满,但彼时陛下并未说什么。
过了会儿,他忽然想到什么,霎时间面色如土。
是了,陛下当时确实没说什么,可能是满意,也可能……是陛下给了自己纠正的机会!
但很可惜,他没把握住!
宫中……
第68章返京
四月底五月初,殿试捷报抵达全国各地府州县衙。
五月中,皇三子正式出宫建府,爵位未增,其母王贵妃去贵妃位,降为妃,母家亦受牵连,各自去职、削爵不等。
三日后,皇四子、五子亦出宫,其母各自禁足。
五月下旬,原礼部尚书宁同光去尚书职,离内阁,南下任贵州巡抚。
短短二十几天内,朝廷就出了这许多大事,由不得人不多想。
杭州已正式进入梅雨季,几乎日日阴雨连绵,然齐振业和秦放鹤竟神奇地有些适应了,仍未启程。
连日阴雨,室内略有些阴凉,桌上摆着一只小巧火炉,取其干燥温暖之意。
四周列着一整套荷叶冰裂纹青瓷盘子,里头垒着饱满的水蜜桃、紫红的杨梅、黄澄澄的香瓜,以及带着滴水枝叶的新鲜荔枝,互撞的色彩艳丽可爱,湿润的空气都被甜美的果香填满了。
“……皇三子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之一,而自打几年前太子薨了,只怕这之一也就成了唯一。”汪淙熟练地剥了一颗荔枝,露出晶莹柔嫩的果肉来,“其母出身不高,风评也平平,本就是母凭子贵,如今却不约束家人,也算咎由自取。”
前番江南盐务案子爆出,三皇子的那位舅舅便受了罚,如今前因后果都抖搂得差不多,三皇子之舅直接就被下了狱。
而这会儿还有许多细节没审完呢,待到真正结束之日,恐怕小命不保。
秦放鹤啃了一牙软糯香甜的香瓜,流了许多果汁在手上,便向一旁的小铜盆里洗了一回,“母妃和舅舅都有牵扯,三皇子也未必就不知情,然一个是亲娘,一个是母舅,到底不好撕破脸。且他如今也大了,自然要生出野心,既然有了野心,便要招兵买马收揽人心……”
招揽人心不只是说说而已,得让人家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能跟你混。
皇三子母家出身不高,能直接带给他的帮助并不大,那么要想帮外甥上位,在官场混不开的情况下,就只能帮着弄银子。
高衙内一党搜刮来的银子,大半自留,余者分别送往诸位皇子处。
三皇子那边便是母舅亲自接收。
三皇子本人最初推了两次,然没银子使的日子实在不好过,眼见几位兄弟都收了,到底抵不住诱惑,便开始对一切装聋作哑。
皇子们收下面的孝敬再正常不过,甚至天元帝本人也是这么过来的,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不阻止,就是默许。
但千不该万不该,高党不该对盐务下手。
更甚至,哪怕下手,也不该如此肆无忌惮。
水至清则无鱼,但凡派出去办事的,多少都会往自己口袋里划拉点儿,哪怕不自己动手,也会有地方各级塞。
少的,适当的,皇帝可以忍,默认那是给的辛苦费。
可高党显然越线了。
皇子出宫建府,意味着可以独立成家,是真正政治意义上的成年,自然是喜事,一般来说,皇帝要么为其晋爵,要么奖赏其母。
然这三位皇子前后脚出来,生母们非但没有如旧例那般得脸,反而跟着吃刮落,显然都不清白。
但三皇子一脉必然是最严重的。
皇子们出宫后,就不得再随意入宫,想见母亲也要先向皇帝递折子申请,多有不允者。
天元帝此举,既是警告敲打,也直接将皇子与母家拉开距离,切断前朝后宫的勾连。
齐振业捂着腮帮子,边嘶溜口水边道:“啧啧,那位三爷,也是个狠心冷肺……”
他娘家舅舅再不争气,说到底,此番也是因他下狱,且瞧皇帝的态度,显然是要保全自己的儿子。如此一来,势必要将罪过全都压到王贵妃母家身上,方能洗白,维持三皇子的声誉。
总而言之,那位舅舅死定了。
可怜吗?
一点儿也不!
若非王贵妃有了儿子,给了他们希望,便不会有今日弄权的机会。
但若没有弄权的机会,王家人虽无泼天富贵,却大概率可以善终。
一切的果皆是当初自己种下的因,只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皇子之争暂时有上头的师长们顶着,秦放鹤等人倒不大着急,反而是后面宁同光的下放,更叫他们感兴趣。
宁同光本就是内阁之中资历最浅的,此番先后主持会试、殿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天元帝深感其心,然后……贬官了。
巡抚位高权重,若放在常人身上,绝对是实打实的升官发财。
但……宁同光之前可是内阁成员、礼部尚书!
皇帝甚至不许他兼任!直接就免了!
况且同为巡抚,也要看是什么地方的巡抚,江浙一带和西南边陲,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贵州,远在西南,常与云南并称云贵,因地形地势复杂、交通不便,多深山老林,多毒虫瘴气,多猛兽,可食人。是故民风彪悍、文风不盛,民间多私藏兵器野性难驯者,治理难度极大,历朝历代都被官员们视为洪水猛兽,避之不迭。
长途颠簸到了那种地方,先就水土、饮食不服去了半条命,再加上心中郁郁,元气大伤,莫说立功还朝了,能稳住局势,太太平平全须全尾到任就念阿弥陀佛吧!
从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阁老,瞬间下到贵州巡抚,宁同光可谓自云端跌落泥潭,由此可见,天元帝对他的不满是何等深刻。
至于贬谪原因么,从会试和殿试几乎天翻地覆的排名便可看出。
“赵沛不必多说,早有才名,其文采风流灵光迸发,凡人难及,非状元之冠不足配。”秦放鹤点了点榜眼的名字,“离京之前,我曾见过他,也看过文章,确实言之有物。会试之前,他也中过二元,若非接连为其祖父、父亲守孝,前面两届就下场了。且还是被地方官公开表彰嘉奖过的孝子,听说曾于寒冬腊月为老母亲凿冰煮鱼,便是外出赶考时,也将寡母负于背上,徒步前行,孝心可昭日月。”
无论是作秀还是真情流露,对有这样名声的人,只要他别想不开犯罪,朝廷就不可能排名太低,所以榜眼也不算过分。
前两名没动,但从探花孔姿清开始,后续排名大翻天。
就以康宏为例,原本会试时名列数十,殿试过后,直接被提为二甲第九名,可谓飞跃。
对天下学子而言,会试实为重中之重,而名列前茅也是无数人的追求。
但对上位者而言,只要会试合格的,都可为进士,既然尘埃未定,你人都在这里了,皆为来日朝廷栋梁,排名前还是后,又有什么分别呢?
所以天元帝拿这个来考验宁同光。
但遗憾的是,他没能经受住。
真要论起来,无数百姓的性命也不过史书上草草一行“饿殍遍地”,简简单单的数字而已,更何况区区一个排名?
政治之残酷,早在学子们步入朝堂之前,便已狰狞初露。
眼下内阁只余五人,天元帝似乎暂时没有提人上来的意思,乍一看,好像是在等宁同光戴罪立功,然实则是吊了一根胡萝卜在满朝文武眼前,诱惑他们拼了命的往上爬……
照宁同光如今面临的局面,还真未必能及时赶回来,只怕到时候便要便宜旁人了。
三人说到这里,都是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