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第71节

少地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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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两届解元都出在自家,这便是铁打的政绩,知府方云笙难得喜形于色,照老规矩给秦放鹤封了二十两,其余众举人各十两。

    又知他家境不好,没有长辈看顾,还特意打发人送了衣裳布匹若干,又有配套的扇子、扇坠并几块好意头的玉坠,八个荷包。

    另以个人身份给的三十两,与他做人情往来和日常交际之用。

    考试期间,各地知县也会来府城照应,故而又有周县令紧随其后。

    官场讲究尊卑高低,他虽欢喜过了头,却也不敢压过顶头上司方云笙,故而自降一等,只叫县衙帐房明面上走公款拨给秦放鹤二十两,又自掏腰包,偷偷垫了十两。

    除此之外,还有章县县学、白家书肆、孔家、齐家等,都以各种名义大大方方送来贺礼,银子有,绫罗绸缎亦有。

    其中白家书肆还特意将孙先生从章县请了来,托他以私交的名义去向秦放鹤求了个斗方,仔细裱糊了,张贴在自家本店的正面墙上。

    另请他在本店墙壁上提了一首诗,以示荣光。

    为此,又额外给了五十两润笔。

    说是润笔,其实就是变着法儿塞钱,想提前结个善缘罢了。

    有些钱死都不能碰,可有的钱,不拿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秦放鹤收了。

    短短几天之内,秦放鹤光各路赏银、贺银便得了超过二百两,全部合情合理合法,无需纳税。

    除此之外,另有绫罗绸缎、笔墨纸砚等堆满了齐家的一间小库房,根本用不完。

    他单独拿了几两银子出来置办酒席,请昔日同窗们吃喝一回,另有好的文房、布料等也选了一批,分赠众人。

    你中了,别人没中,且之前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交,大家心里自然有些疙疙瘩瘩的,无论如何要表个态……

    如此,皆大欢喜。

    跟着的秦山、秦猛自不必说,此番着实辛苦,又是本家兄弟,也各有红包。

    秦山喜得合不拢嘴,小心放起来,说要回头家去交给他娘。

    秦猛更是感激,越发一心一意。

    饶是齐振业见惯了富贵,偶尔看秦放鹤的小私库时,也不禁咋舌。

    乖乖,书读得好了,确实能出头啊!

    秦放鹤失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和他说:“后悔之前不够用功了吧?现在开始也来得及。”

    齐振业嘿嘿挠头,倒也没有反驳。

    他这辈子活了这么大,唯一一笔自己挣的银子就是当初考中秀才时县衙发的那几两,他们全家上下都受宠若惊,如获至宝,至今也没舍得花,连同当日捷报一起供奉在祠堂内,以作传家之宝。

    用他爹的话说就是,“纵然咱家有千两万两,那又如何呢?终究不如朝廷给的体面。如今供奉起来,咱家得了文曲看顾,祖宗们泉下有知,对着鬼差也硬气,阎王或许一时开恩,也能叫他们投个好人家……”

    这样的好事儿,谁知道此生还能不能有第二遭?

    且珍贵着呢!

    待秦放鹤处理完一大串私事,已是九月下旬。

    此时,之前部分返乡的新晋举人们也陆续重返府城,先后去府衙报道,又各自领了帖子,准备去参加主考官主持的庆贺宴会,“鹿鸣宴”。

    根据规矩,主考官对录取的新晋举人们有半师之谊,众人需集体行弟子礼,口称“座师”,如此方为礼成。

    别的倒也罢了,唯独秦放鹤对主考官汪扶风极感兴趣。

    而巧的是,之前方云笙私下见他时,也曾隐隐透露过,汪扶风对他,也很感兴趣!

    “……他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行事么,不好说,不好说,可那日却是他亲自点了你的解元……”

    第45章【捉虫】新征程

    鹿鸣宴,因宴会当日管弦歌《诗经》中“呦呦鹿呜,食野之苹……”《鹿鸣》得名,取其小鹿觅得食物后不忘呼唤同伴前来共食之意,以昭示朝廷及主考官君臣和乐、礼贤下士之心,十分妥帖。

    宴会当日,保华省众举子先在府衙聚首,按照排名先后列队,依次进入宴会厅。

    稍后主考官汪扶风在知府方云笙的陪同下,携诸位副考官、同考官入席。

    秦放鹤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列的汪扶风,倒有些惊讶,因为对方的长相和之前调查的做派、出题风格截然不同!

    根据之前搜集的资料显示,汪扶风属改革派,行事稍显激进,人也有点偏执,这点从他出题剑走偏锋便可窥见一二。

    于是秦放鹤下意识就给他设计了个形象:

    身长八尺,膀大腰圆,面庞威严,皮肤么,可能黑黑的,然后大概要有点络腮胡……

    结果!

    今日一见,竟是位极其典型的美男子!

    他约么四十上下年纪,骨架不算大,身形略有些纤细,便非常适合穿宽大的官袍,越发显得风流飘逸。

    一双凤眼,悬胆鼻,三髯美须打理得整整齐齐,跟白净的面皮相得益彰……

    汪扶风似乎注意到秦放鹤的视线,竟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秦放鹤瞬间回神。

    看看美男子,再想想其激进犀利的作风,就……颇有种张飞套了诸葛亮的皮囊,在万人大阵中几进几出嘎嘎乱杀的错乱感。

    这,这货不对板呀!

    稍后,以秦放鹤为首的众举人齐齐向主副考官拜了,口称“座师”,又拜同考官,称“房师”。

    汪扶风等人受礼后,又带众人朝向都城望燕台,即天子所在的北方行礼谢恩。

    汪扶风生就一副笑脸,语气也温和,礼毕后便邀请众人入座,又请奏乐。

    伴着“呦呦鹿呜,食野之苹……”的曲子,他向众人笑道:“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尔等今日虽未及金榜,然皆是我朝来日栋梁……”

    众举子又都起身谢过教诲,这才正式告一段落,开始坐下吃席。

    今日宴会主要是为表彰新晋举人们,但诸位大人们齐聚一堂,也少不得说些长短,论些国事。

    秦放鹤坐在案首,距离上席最近,不必特意去看,便能以眼角余光扫到。

    见方云笙正带领清河府辖下诸多官员向汪扶风敬酒、道谢,显然一时半刻顾不上下头的,秦放鹤便安心吃喝起来。

    今儿起得早,空着肚子就来了,这会儿正饿呢。

    上位者喜欢的东西,自然也希望下头的人喜欢,汪扶风乃江南人士,颇好水产,也爱精细菜,今日众人桌上,便都有一盏粉圆鱼肉羹,一碗芙蓉豆腐,一碟龙井虾仁,并一个清炖面筋,都是清河府本地不大能见到的菜式。

    粉圆鱼肉羹,顾名思义,乃是将现杀的鲜鱼斩泥,和了虾肉,汆成一颗颗莲子大小的肉圆。

    因虾肉遇热变粉,玲珑可爱,故有此名。

    秦放鹤舀了几颗来吃,脆嫩弹牙,鲜香味美,果然极佳。

    自古国人便主打一个内敛藏拙,体现在餐桌上,便是“不诚”。越是名字简单,听上去越寒酸的,往往越费工夫。

    便如后世的开水白菜,水煮肉片,又如此刻的芙蓉豆腐、清炖面筋。

    前者要取最嫩的豆腐脑,提前浸在加了碎冰的井水中反复泡过,去掉豆腥气后,以鸡汤滚熟,配以虾仁等河鲜,再行调味。

    清炖面筋更费事些,要先过油,再用鸡汤和菌菇高汤细火慢炖几个时辰,之后撇去浮油,再换汤底,加入产自西南的冬笋干和五台山的天花蕈。

    如此,汤汁清亮,入口鲜美,无一丝油花,却又极尽滋补。

    秦放鹤都不忍心去算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桌席面所费几何。

    不过做都做出来了,纵然自己不吃,也变不回银子,少不得叫它们“死得其所”罢了。

    吃到一半时,秦放鹤就能感觉到上首汪扶风等人的视线下移,开始观察起他们来。

    入朝为官者,非但学问要好,政治嗅觉要敏锐,最好还要美姿容、好仪态,不然皇帝见了也不喜。所以陪上官用饭,与其说是享受,倒更像是场考验。

    其实在鹿鸣宴之前,在场众举人都曾在考中秀才后参加过本地县衙举办的宴会,但当时主持宴会的只是本地县令,官阶低、关系近,多少有些自家父母的意思。

    可眼下不同。

    汪扶风本人乃从四品左谏议大夫,有直谏朝臣乃至帝王过失之权,官阶不算高,但权力很大。

    而他的老师更官拜内阁,位高权重。

    老实讲,当初方云笙得知来的是汪扶风时,都有些震惊。

    皆因保华省实在算不得文风最鼎盛之地,朝廷派这么一位来,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方云笙尚且如此,也实在怪不得举人们敬畏。

    所以哪怕现在汪扶风依旧眉眼带笑,参加宴会的众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生怕失态丢丑。

    “秦解元,”汪扶风忽然笑问,“那鱼羹可还可口么?”

    他的声音不大,奈何此时宴会场上除了奏乐之声外针落可闻,众人先是生出一股“啊幸亏没有第一个叫我”的侥幸,又纷纷将视线投向秦放鹤,想看看他怎么就因用膳被点名。

    那粉圆鱼肉羹秦放鹤的确用了不少,小半碗都没了,一来是因为他有吃饭时先喝汤水的习惯;二来么,他觉得汪扶风肯定也喜欢吃,故而多用了些。

    但说多也没太多,大咧咧差别对待未免太过刻意,反倒不美。

    大约比别的菜多下去一成左右,属于要细看才能看出分别来的,乍一看,就好像食客确实喜欢这道菜,但又出于礼仪不得不克制。

    然而该怎么说呢?汪扶风此人,似乎确实行事诡异,不大爱按规矩出牌。

    这可是鹿鸣宴!多么喜庆,又是多么庄重。

    若换作其他考官,哪怕开口询问,头一句也该是科举或文章相关吧?他老人家倒好,上来就问“吃了吗”“吃得好吗?”

    秦放鹤大大方方起身,“是,滑嫩清爽,极尽可口,学生家贫,之前从未尝过,故而失态了,还望大人见谅。”

    确实好吃。

    嘻嘻,赚了!

    汪扶风自然不会怪他。

    非但不怪,反而笑着点头,一副你小子有眼光的样子,“不错,本官也觉得好。”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这小子做得倒还细密,不错。

    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怕眼下没有“烹”之能,至少也要擅“品”。

    若连最起码的“品”都做不到了,何谈将来?

    秦放鹤已经觉得有些微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