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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九携着白弦款款而来,一揖道:“在下宫九,此次应西门夫人之约携拙荆叶孤弦前来拜访,叨扰之处还望西门庄主海涵。”
九公子说出“应西门夫人之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言语挤兑的准备,脑中已排列出十余种应对之法,没想到那红衣人瞧了眼他那带着被碾压痕迹的鞋子,分外热情道:“我叫红玉,这是我家阿雪,大家现在既然已经认识了,就不要站在门口挨冻这么见外了,有什么事情都进去说吧。”话音刚落,他就不由分说地牵着西门吹雪的手把这位传说中冰冷不近人情的剑神轻轻松松拉了进去。
还没等宫九震惊完西门吹雪居然不反对“我家阿雪”这样的称呼,就被保持微笑不动声色的白弦给拖了进去。
万梅山庄的大门再次合拢,掩住了其中的“腥风血雨”。
☆、父子天性
江湖上出名的年轻人不多,却也不少。
一个年轻人即便有惊人的艺业武功、显赫的师门家世,也得经过一番历练,才能拥有名望,这几乎是江湖的铁则。而想找条捷径快速成名,找已有名望的人动手无疑是最快的方法。但没有人来挑战剑神西门吹雪。
万梅山庄的所在很少有人知晓,但若要挑战西门吹雪却是很简单的,只要在江湖上放出风声,西门吹雪自会赴约。没有人这么做,只因为剑神的剑下从未有活口。
紫禁之巅一夜之后,西门吹雪已有了不世的声名,兼且家产丰厚、娇妻在侧,本是人人羡慕的舒心情景,西门吹雪却过得很不开心。
与叶孤城决战之时,他领悟了叶孤弦暗示的“共生”剑意,之后便致力于将这种剑意融合于自己的剑法之中。
万物有柔有刚,柔能克刚,刚能制柔,情境不同,用法自然也不同,若说西门吹雪以往那种一往无前的锋锐剑意是“刚”,那么共生所对应的就是“柔”,不动声色间瓦解对手的攻势,并顺势而起掌控全局。尽管从京城回来之后西门吹雪便沐浴焚香、静坐闭关想要驾驭这种“柔”的剑意,但却找不回那一夜生死之时顺应天地之势的动作,总有种差了点什么的感觉。
这本是急不来的。西门吹雪七岁练剑,七年有成,于剑之一途上的耐心几无止境。万梅山庄自有管家打理,怀有身孕的夫人也会有管家照顾妥帖,西门吹雪对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景叔自是放心的,然而他没有想到景叔也有不让他省心的一天。
西门吹雪的静室,也是间剑室。四壁雪白,仅有的装饰是正面墙上一个飞白的“剑”字,笔走龙蛇,剑气四溢,这室内一直都是庄主的闭关之所,日久熏陶之下,整个房间似乎都充斥着种锋锐的剑意,能够平安走出此间的除了西门吹雪本人,也只有管家景叔了。而能让管家不惜入内打扰庄主的闭关参悟的,必定是他已无法做主的大事。
面前笑吟吟的红衣人脸上带着种慈爱而满足的光辉,殷切道:“阿雪,我就是你爹啊。”
景叔抬起袖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避免和小主人冰寒刺骨的目光对上,佐证道:“庄主,他就是老主人啊,当年就是他把你抱给我抚养的。”
红衣人双手比了个长度,又比了个宽度,叹息道:“阿雪,想当年你还是小小软软的一团,又白又软又好玩,爹多么不想离开你啊,可惜造化弄人、时势所迫、天公不作美、棒打鸳鸳……”
西门吹雪打断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人笑眯眯道:“玉罗刹。所以你的本名是玉吹雪哦,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西门吹雪想起几个朋友对他名字的评价,冷冷道:“你取的?”
玉罗刹笑道:“当年我取了好几个名字捏成纸团给你抓阄,这个名字是阿雪自己选的哦,本来我是更喜欢玉天宝的。”
西门天宝……很好,看来他还是幸运的。
庄主漠然道:“你来万梅山庄做什么?”
玉罗刹敛了笑意,面无表情的脸竟显出种肃杀来,带着种挥手间便决定千万人生死的高高在上与无穷戾气,但这情境只是昙花一现,再定睛看去时,红衣人仍是笑着的,带着讨好道:“自然是为了和阿雪相认啊。”
西门吹雪默然半晌,道:“你受伤了?”红衣上的血腥味很浓,不知是自己的血或是敌人的血,大红本就是最能遮掩血迹的颜色。而作为神秘莫测的西方魔教之主,剑神实在不知道除了养伤还有什么样的原因能够让玉罗刹远离他耗费一生心血的教派。
玉罗刹笑得愉悦,道:“若是阿雪能叫我一声爹,哪怕是死我也甘愿了,何况是受点小伤呢?”
西门吹雪:“……”
在那之后,化名“红玉”的玉罗刹似乎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在万梅山庄住了下来。他每日都缠着自家儿子,殷勤小意,对儿子的起居饮食等关心备至,但西门吹雪瞧着他那双期盼的眼睛时,一声“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剑神不事生产,万梅山庄能够支持他奢侈的消费,背后是谁在运作,他自然明白,明白且感激。但玉罗刹瞧上去实在是太年轻、太魅人,西门吹雪对着这样一张脸,总觉得十分别扭。
孙秀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忧思日重。她已即将临盆,不能与丈夫同房,不愿口出恶言也不懂迂回之术,只能眼睁睁瞧着红玉与丈夫日渐亲密,下人们也都被渐渐收服,纵是每日吃穿用度如何精心,也不能排解心中的阴藐。峨眉派的师姐师妹已和她断绝关系,女儿家的心事又要向谁诉说?迷茫之中,她想到了叶孤弦。
而此时的叶孤弦,正伴在宫九身侧,打量着万梅山庄。
从大门到正厅,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江南式的庭院山水相宜,移步换景,巧夺天工。冬日的风穿过高高的院墙裹着梅花的香气吹拂在脸上,淡雅的馨香留恋般萦绕鼻间。
厅中素雅而洁净,绝没有一丝灰尘,几上摆着茶壶和酒壶,四个杯子中两个是茶,两个是酒。西门吹雪是不喝酒的,白弦酒量太浅,也拿起了盛着琥珀色液体的杯子。宫九瞧着剩余的杯中浅碧色的液体,轻轻举杯,不经意地和同时俯下-身来取杯的玉罗刹碰了一下,发出“叮”的轻微响声。
玉罗刹抬眸,笑得颇有深意。
西门吹雪疑似对妻子不忠,红玉就像是他的新宠,宫九和白弦却是西门夫人的客人,四人泾渭分明,大厅中的气息本该一触即发,却出乎意料地十分和谐。
白弦打量着剑神冷冽的神色,熟稔道:“阿雪,好久不见。”
西门吹雪点点头,眼中的冰雪竟似也在融化。
九公子觉得情人的朋友太多也是种烦恼,不用想他也知道,西门吹雪这个朋友必定是陆小凤介绍给白弦的,看来陆小凤死了说不定比活着要好。宫九没有赎回自己经营的青楼和一些赌坊,但这并不代表那些产业不再属于他了,九公子的御人之术很是高明,换了东家之后那些产业等同于再次披上层伪装,说不定会发挥出比以往更广泛的用途。
陆小凤此人,但凡江湖上的大事似乎总有他的参与,宫九当然不会不关注他。自花家宅院一别之后,陆小凤又已惹上了不小的麻烦,根据底下人传来的第一手消息,衙门里的捕头要以“杀人越货、强-奸民妇”之罪逮捕陆小凤,而三位自称是西门魔教护法的老人也声称陆小凤杀死了教主玉罗刹之子玉天宝,要他偿命。
但陆小凤却还活着,他若是轻易死了,也就不是陆小凤了。
白弦坐在张柔软的椅子里,整个人仿佛已陷了进去,把玩着杯子懒懒道:“女人怀孕时难免胡思乱想,我本以为西门夫人也是如此,却不想以阿雪的无趣,还会有其他人贴上来。”他的目光在西门吹雪和玉罗刹之间来回游动,眸子中闪烁着种暧昧不定的神思。
玉罗刹把玩着修长的手指,喃喃道:“若是世人都以为阿雪无趣,我岂不就能独占他了?”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澄清道:“他是我的……亲人。”
宫九忍不住道:“亲上加亲?”
一旁斟茶的侍女手一抖,将茶水洒出了杯子,还未等九公子表示不介意,侍女就飞快地用左手执起块不知何处而来的抹布吸干了水,右手仍保持原本姿势不变。
宫九:“……”万梅山庄果然藏龙卧虎。
玉罗刹笑盈盈地倚在西门吹雪肩膀上,红白交织,映着窗外的红梅与白雪,意味不明道:“我和阿雪的关系,本就是谁也无法斩断的,即便远隔千山万水、经年未见,命运的丝线也会将我们连接到一起。”剑神表情不变,似乎已经麻木了。
白弦一手支起下巴,若有所思:“你们一直都是这样亲密?”
玉罗刹笑着点头。
十指在乌发间穿梭更显莹润,白弦理了理因靠在椅上而稍有些凌乱的发,站起身来开口之时,已变作种带着成熟风韵的女声:“如此,莫怪秀青妹妹忧思难解,我既然来了,总是要劝劝她的。”
西门吹雪忍不住道:“她是个女子。”一个男子进入女子闺房,本就有些不合适,更何况孙秀青以为叶孤弦是个女人,举止难免亲密越界,庄主认为自己还没有大度到能容忍这种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了的事情。
白弦自信道:“放心,我不会被她发现的。”
西门吹雪:“……”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宫九好似刚刚回过神来,极力劝阻道:“对啊阿弦,你会被她占便宜的!”
西门吹雪:“……”
☆、义兄弟
也许是名字里有个“青”字,孙秀青对于青色总有种独特的喜爱,她是个热情的姑娘,心中似乎总有种火焰在燃烧不息,但在冬日的万梅山庄,她的心仿佛也被这寒冷冰封。
侍女佩环为她拢了拢外衣,轻声劝道:“夫人,外面风大,还是进屋歇着吧。”
万梅山庄来了客人,孙秀青也已听闻,她执拗地站在门前等待着,直到瞧见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缓缓而来。
天边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生于天上的洁白雪花终究也要飘零人间,无力摆脱这残酷的命运。而那抹翠绿就恍若划破命运的一线生机,从视线的尽头款款而来。
“她”无可挑剔的面容上带着抹优雅端庄的笑容,不再是上次见面时那种少年的容姿,恢复了女子的装扮,叶孤弦显得更是完美无缺,如诗如画,漫天雪花经过“她”的身旁时,都仿佛留恋般微微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