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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的正东门大门外,一条土路上,黄尘飞扬。
数百名甲戈齐备的士兵,一路小跑,朝外跑去。
京外不远处,几千名密密麻麻席地而居的难民,正麻木的看着这些新来的士兵和之前看着不让他们随便进京的兵丁们换防。
今年京城和偏北的地方,还算风调雨顺,可是往南边去,却是动不动的发洪涝,洪水绝提,一淹便是几百里地,恰好又是这个作物将熟未熟的季节,几乎是一夜之间,大量的难民,便蜂拥而至。
夏天已经来了,为了防止造成瘟疫,难民们肯定是不能进京的。京城里很多有头脸人家都在京外搭了粥棚,让人施粥,炎王府也不例外。
一辆晃晃悠悠的马车,不多时,也从那小门里出来,慢慢的走上了驿道。
难民们是不能上驿道的,看着这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不由得一个个露出艳羡的神色。
他们每天只能靠人施舍的稀粥勉强维生,京城中的这些贵人们,却可以过着享受的生活,明明都是人,为什么待遇会差别如此大。
人群中,一名曾经读过几年书的老童生愤怒的捋了一把锈成结的山羊胡,骂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大爷,你就别说了。”老童生的儿媳妇小心翼翼的拉了一把他的衣角:“若不是这些贵人们施舍,咱们早就饿死了。别叫人听见,晚上咱们又领不到饭。”
因为这位大爷身为读书人的“清熬”和“愤世嫉俗”,他们家隐隐被排挤在难民群体之外,旁人家都不喜欢他们。这位小媳妇忍不住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嫁到他们家里去。
马车里坐着的人,丝毫不知道外面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她微微垂着双眼,安静的坐在马车上,手中握着的一串光滑黑红色檀木佛珠,随着马车的前行,有韵律的来回晃动。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的,到了一片梨花林前。
进林子的路口,有两名带着草帽的农人看守,见了马车,立刻喝止:“来者止步!这里是水月庵的私产,并不接待外人。”
“里面是宫里来的娘娘,这是圣上批的手谕,特许娘娘来水月庵进香。”马车夫从怀里掏出手谕,递给那两名农夫。
这两名农夫并不识字,但是水月庵是皇庵,一般若是宫里面有人来进香,总会提前几天告知,不会这么急吼吼的过来。
不过他们也不是全无见识,这授予上上面皇家盖的印鉴,骗不得人,应当是真的。
“这……我们去问过里面的师太,还劳烦贵人在这儿等一等。”那两名农人也做不得主,想要回去回禀一声。
这时,素青色的车帘被人出里面掀开,一张弱不禁风中透着艳丽风情的瘦美脸孔露了出来。
“不用去通禀。是我回来了!我此行是为圣上的病情在菩萨前祈福的,你们不用拦我。”那女子定定的看着两个农人,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这不是严娘子么!”这两名农人在水月庵的佃农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曾经见过在水月庵带发修行的严淑玉,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
“我是才良人!”马车上的严淑玉目光锐利的在这两名农人身上刷过,让他们不由自主的住了口。
“才……才良人!您进去吧。”这两名农人不敢再拦,让出了路。
待才良人的马车走远了,这两名农人才嘀嘀咕咕道:“这么说,圣上龙体有佯?”
“嗨,管那么多干啥,现在管事儿的,反正是太子殿下。”另一人咕哝道。
就在严淑玉的马车进去不久后,路上,一名骑着小驴的太监打扮的白脸小子匆匆忙忙来了。
“劳烦两位!刚才我们主子……我们主子是不是进去了……”这小太监似乎赶路有些急,说一句话,喘三喘。
“这位公公,你家主子是进去了。”
“主子有跟你们交代什么了么?”
“没交代什么!”
似乎是稍微缓过来一点儿,这小太监将眉头一挑,在驴背上坐直了身子,满脸高高在上,捏着尖嗓子道:“我们主子是宫里面出来的,说话含蓄。她肯定是交代了你们什么,但你们这些蠢货听不出来。还不快点将刚才我们主子说的话,一句一句学给咱家!”
两个农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愤怒。这个阉人鼻子长到眼睛上,实在太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
不过,他们两个种地的,开罪不起这些宫里头的,只能老老实实把方才的一切都学给了这位小太监听。
这小太监砸吧砸吧嘴,满脸自得:“我就说嘛。咱家这就回宫给娘娘办事儿去!”他陶醉的说完,才横眉冷对,像是看着两条臭虫一样看着这两个农夫:“你们俩,记得别跟娘娘面前瞎胡说,要是给娘娘知道,我是来问了你们才去办事儿,小心你们的脑袋。”
一拍小驴屁股,这小太监嘚嘚的离开了。
两名农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太监打的什么哑谜,但大约也能猜出来,那小太监不希望他们去跟那个以前的严娘子,现在的才良人学嘴。
宫里面的事儿,他们这些百姓才懒得瞎搀和,他们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那小太监跑出去四里地,到了一处茂密的青纱帐旁,跳了进去,一会儿钻出来,人还是那个人,身上的衣裳却换成了普通小厮的。
牵着驴子,小厮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难民聚居地施粥的地方。
炎王府和凌柱国府亲近,两府的粥棚,便搭在一起。
而忠王府又和凌柱国府是姻亲,两家的棚子也连在一处,这三家刚绕成了个三角形。
此时还不到放饭的时候,但大锅上,已经开始烧水,准备下米了。
水穆这些天一直都在施粥的粥棚附近,帮三家镇场子。那小厮直接走到水穆身边,回禀道:“世子,打听到了。马车里面是才良人,她说自己是来水月庵给皇帝祈福的。”
他的声音清脆悦耳,是好听的少年声音,和方才跟农人交流时的阉人嗓,完全不同。
水穆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去炎王府说一声。”水穆吩咐道。
“是去京里面的,还是庄子上?”这小厮机灵的问道。
“去庄子上。见了长公主殿下再说,旁人一概不能告诉。”水穆赶紧交代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严清歌知道。
这件事,是柔福长公主说出了线索,托他打听的,只告诉柔福长公主便可以了。
凌霄日日的在他耳边学话,说严清歌这一胎坏相不太好,现在整个炎王府都严阵以待,生怕严清歌出什么问题,他自己心里也有数,绝不会叫严清歌劳心费神,和炎王府结怨的。
这小厮离开没多久,水穆也不在这里呆着了,直接骑着马回了京城。
凌霄见了水穆今日这么早回来,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递给妻子一个宽慰的笑容,水穆问向凌霄:“叫人备一份礼物,我去乐府看看。”
“水穆哥!”凌霄忽然又唤了一声。
水穆一回头,看见凌霄脸上都是难过的表情。
夫妻两个对视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凌霄努力了半天,才问出口,眼眶已然红了。
水穆的心口像是被大锤砸到一样,大跨一步,把凌霄揽在怀里:“你在瞎想什么?我只是有些事不明白,想去问问乐公子。”
“以前公公出事前,也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么,朝廷那几个抢皇位,天下大乱。西南发了洪水,公公给流民们施粥,然后四处找幕僚,接着就把咱们关起来……”凌霄说的语无伦次,但水穆怎么可能听不懂。
水穆父亲的那件事,对凌霄造成的伤害,不是一般的大。当时凌霄已经怀了快半年的身孕,孩子给折磨的生生流掉,身子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被凌霄这么一提,水穆心中的紧迫感,更加强烈了,他也能感觉到,京城的上空,那片阴云,越来越密。
“我是我,我不会走上爹的老路的。”水穆柔声安慰着自己的妻子,将她抱在怀中:“天下谁反,我也不可能反。”
“我好担心!乐家……乐公子的爹在青州,那里移民的蛮人最多。炎小王爷又是丘偊王,蛮人最听他的话,几乎是一呼百应,清歌又是个那么那么有主意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好怕,好怕!你……你能不能暂且不要和乐家的人来往了。”
听着妻子在怀里的呢喃和哭泣声,水穆背上汗毛倒立。
她明明和严清歌是那样好的姐妹,现在却说出了这种话,让他的心头,如何能够不沉重。
这还是头一次,他听到妻子对他说出这样的“真心话”。
难道,真的要变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