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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蒋小韫《设局》
那扇门,叫心理自愈室。
而走进那扇门的孟词才知道,现在的她,正在自己的思维塔。具体位置为最底层——神之构想。
这时候,孟词发现自己正在十年前惨剧发生的地方。血色的残阳挂在天边,金黄色的光线洒向逼仄的巷子口,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群不良少男少女们迅速地朝她围了过来。
很快地,她便从那场景中抽离出来,成为旁观者。自己如何被欺凌、如何反抗、如何痛苦愤怒、又是如何在最为绝望的时候被沈信所救、沈信如何伤了那些人又被捅了一刀、她如何与警察谈判、她得知沈信的死讯、她为阿公着想表面镇定实则痛苦、她设计开车轧断了一个欺负她的少年的双腿、原本逍遥在外的那些不良少男少女突然被收押劳教、她回到学校却不敢再提沈信、她产生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些画面,她在神之构想这一层塔中一直通过各种手段使自己回想起来的记忆,现在又在她的眼前完整地重演了一遍。
她看着自己在巷子口绝望地嘶吼,看着周围的人明明可以帮忙却袖手旁观,看着沈信被重伤,看着原本骄傲的自己被摧毁,看着自己变得害怕和人打交道产生社交障碍,看着自己如何小心翼翼地生活,如何一夜又一夜地做着噩梦,她的眼眶再度湿润,眼泪满了双颊,却仍然无法将她心中的悲恸发泄一二。
她捂着嘴哭着,孟词6号,也就是13岁的孟词,满眼悲伤地从被定格的画面中走出来,淡声为她解惑:“所谓的神之构想,就是你用自己的精神和思维构建而成。毫无疑问的是,我们正在你的思维塔里。现在,你想起来你为什么要构建神之构想这一层,并且进入这里吗?要知道,神之构想,位于你的潜意识之海中,同时也处于你的思维塔的最底层。这是人的大脑中最难控制的领域,如果你偏离了你自己在大脑中设置的程式,很有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之中。”
孟词6号越走越近,身上的气场越来越强。她目光慑人地看着孟词,即使满身狼狈也无损她对她施加的威压:“现在,你想起来了吗?你为什么要在意识深海搭建出神之构想?”
孟词的头开始疼痛起来,她泪流满面地抱住自己的头蹲下/身,十指插/进了发中,不住地摇头,同时本能地开始处理目前为止她所获得的所有信息,并且开始分析。
孟词6号就站在她面前,对她进行提示:“所有的线索和真相,都隐藏在你在神之构想这层塔的经历之中,你可以从你和岑昱相遇时开始回想,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还有,前面的五扇门中所给出的线索,也是找到真相的关键。”
孟词抓着自己的头,瘫坐在地上,最后,她平躺在了这个造就了她十年噩梦的巷子口的地上,闭上了双眼。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流进她的鬓发。她的身影依旧单薄而瘦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睫不住地轻颤着,意识之中,她和岑昱的相遇、心理治疗、已婚女性室内被杀案、刘婷婷、贾瑞、柏嘉言、刘少飞……她搭建出来的点点滴滴都被她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孟词6号继续提示:“在你的构想中,出现得最多的词汇,就是你的主要目的。”
躺在地上的孟词双眼豁地睁开,原本迷茫的双目也闪烁出光芒:“心理障碍,这是我一直在强调的东西,还有心理咨询。”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所以,我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治愈自己?”
孟词6号微笑着点头:“是的。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治愈你自己。如果你想,你可以轻易地找到顶尖的心理学专家,但是你不相信他们。因为你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出色的计算机工程师,也是站在世界黑客技术顶端的黑客,你继承了他的天赋,并且枉顾你父母的遗言,一直研究这方面的知识,精通任何一门编程语言,大脑中储存了数不清的算法,所以你不相信任何人。因为你害怕自己在接受心理咨询的时候不小心被催眠,又不小心吐露出你就是黑客界大名鼎鼎的‘一枝镜花',所以你只能自己想办法。”
孟词6号的笑容慢慢加深,显现出与她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来:“毕竟,你知道的,顶尖的黑客技术意味着你可以随意窃取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财富、任何信息和机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为最富有的人。当然,也会有很多人想抓住你,让你为他们效力。但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选择,你有你的底线,所以你必须隐藏自己来自保。”
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孟词6号说完,孟词发现,在这个空间里,那斑驳的城墙突然变成了她杂乱的房间。房间里到处都堆着书。
孟词6号引导着她:“你看看,这就是真实的你生活的地方。”
孟词站在这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她一本书一本书地拿起看书的封面,旋即将所有的书推倒,所有的书名都呈现在她的眼前。这些书,全部都是关于心理学的专业书籍,国内的、国外的都有。
随着这一本本书的书名暴露在她眼中,她心中的迷雾也逐渐散去,灵台也逐渐清明起来。她记得,料理完阿公的后事,因为她唯一需要负责任的对象已经归西,她紧绷的心神彻底放松,在那之前被她苦苦压抑的悲伤、恐惧、绝望、痛苦等一系列负面情绪全部反噬而来。她无法承受,患上了严重的PTSD,时常产生幻觉,甚至不相信阿公和沈信都已经死亡的消息。她有时候会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会产生暴力冲动,会想杀人。但她残存的理智一直都控制着她。
后来她上街的时候听到欺负她的人之一的一个黄毛少年和一个不良少女在无人的巷子里苟合时说出侮辱她的话语,一时恶从心起,跟踪着黄毛少年,在无人的地方盗了别人的车将黄毛少年的腿轧断。
她还陆续受到了其他加害者的骚扰,曾一度想用计将他们杀害,但还没等她行动,那些人便已经被收押劳教。而她轧断少年双腿的事情,因为她行事缜密周全,黄毛少年家也没有特殊关系,警察查不出真相,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这件事的发生,使她陡然发现自己变得很陌生。她害怕自己看到别人的面部表情和那残酷的一天所看到的一样,害怕自己再度回想起那天的事情产生暴力冲动,就一直避免和人交流。
街道、学校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迅速传开,所有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看好戏或是同情怜悯地来安慰她时,她都不说话,因为她怕自己会失控。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但一时间又没有好的解决办法。这时候,刘婷婷出现了,她帮助她,并且用一种主动的方式成为她的“闺蜜”。她没有拒绝,是因为她知道,她不能拒绝——接受刘婷婷成为她的“闺蜜”有利于树立“我还是一个正常人”的形象,即使出了状况,刘婷婷也而已帮她掩盖过去。
但事实上,她并不喜欢刘婷婷。甚至于刘婷婷让她感觉到有些奇异的排斥。除去对形势的判断,她暂时忽略了对刘婷婷产生的怪异感,全身心都用来和自己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作斗争。每一次产生暴力冲动的时候,她都必须要克制自己。
时间久长,她产生更多的心理障碍。比如不能直视人的面部、社交恐惧、皮肤接触等等。她一直都在试图治愈自己。她一拿到自己的身份证,就到南城市租了安保级别最高的银行保险箱,将父母留给她的珍贵资料存进去。
在之前的生活之中,她不仅仅需要想办法养活自己,还需要和自己的心理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斗争,还需要继续学业过大部分人认为的正常生活。是以在大学期间,她买下了自己的第一台笔记本并加以改装,开始寻找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合法赚钱道路——写网络小说。
在网络小说收益所得不能应付她的生活时,她就做一些小软件在黑客网站售卖。这种种,和她搭建神之构想这层塔所用的讯息一模一样,这些,都是真实的。
与她在神之构想这层塔中所回溯的记忆不一样的是,她一直都在寻找治愈自己的方法。最近的几年,她阅读了所有她能找到的和心理学相关的书籍,就为了能治愈自己。
有一句常话,叫医者不自医。
孟词身份的特殊性,让她必须自医。是以她用了半年的时间做计划,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她的思维塔最底层,意欲搭建一层名为“神之构想”的塔,让自己在这里,利用所有的线索找回被自己掩盖的记忆,并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惨剧发生的那个下午,直到自己不会再被那件事影响。
搭建这样一层塔,有好几个难点。
一,她必须要有足够安全的外部环境,但一直颠沛流离的她并没有。
二,她必须要保证,在自己有意剔除神之构想为自己所搭建、里边儿的一切都是她的虚构这些信息后,自己能相信,神之构想里她经历的一切是真的。被自己治愈后,她有必须意识到神之构想里的一切是假的,必须回想起这只是她为了治愈自己的心理障碍所建造。
三,神之构想里的一切,要让自己相信是真的,就必须要用最为真实的东西去建造,比如,张正娟死亡案,比如岑昱、刘少飞等人的资料、性格,比如,关于她自的一切都必须是真的,必须要让事情紧接着她构建神之构想的时间,然后有逻辑地、毫无破绽地向前发展。
四,她必须保证自己在进入神之构想后,在重历过去时精神不会崩溃。
五,她必须做好进去的门,也必须做好让自己回归清醒、走出神之构想这层塔的门。
所以,神之构想的最开始,是从她在南城碑下被搭救开始的。她首先用现实中存在的人物创造了一个很导师型的角色,引出她的心理问题,然后为她治愈。为防她崩溃,她又让这个角色又与自己产生了甜蜜的爱情,在自己被负面情绪淹没时,安慰自己,使自己得知自己并不是只有一个人,是有依靠的。
这个世界就像现实世界样,按照既定的轨道向前发展,而她在创造神之构想时,必须预先设置好终点,确定在到达终点前心理问题都被解决,然后在终点使神之构想回到它本来的样子——六边形房间。
但刚回到这个空间的她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她已经成功地使自己忘记了这个空间是自己建造的,所以她预先给自己留了六道门,摆出线索,好让自己得以和现实联结,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目前在自己所构建的虚拟空间里。这个空间是她的大脑。
她完全想了起来。
这时候,孟词6号又说:“其实我只是你的一缕思维,你留在这里,用来提醒自己的一缕思维。”
她说完,也像是光一样,在她的眼前碎裂成光点。这时候,更多的记忆向她涌来。
在神之构想里的所有人物,他们的经历,他们的过去和现在,都是她通过详实的调查挖掘,得到真实可靠的信息才在这个空间里用自己的思维模拟出他们的形象以及可能会有的行为,再把他们放进神之构想。
所以,在这个空间里,除了张正娟被杀这个时间点后,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情是她虚拟出来的,其他的信息都是真实的。
有些是新闻报道,有些是她通过黑客手段获取的信息,有些是通过分析朋友圈得出……
孟词在想通了这些之后,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闪耀着白色光芒的旋梯。她顺着旋梯拾阶而上,很快就到了第一层。第一层,是她和爸妈搬家之前的记忆。
他们和她,一家三口在一起,重历了小时候所有温馨的记忆,这让孟词由心底感觉到快乐。但很快地,他们就告诉她,她是不属于这里的,她必须要往上走。
第二层,是她和爸妈搬家到南城县之后的记忆。他们住进了阿公家,邻居平时都很有爱,每每遇到了,都会停下来唠两句闲嗑,说说东家长西家短。
第三层,是她和沈信、王临如何相识、如何相知、又如何成为黄金三角的记忆,那段时间,即使是离开了她记忆中熟悉的家乡,她也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她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两个小伙伴儿。他们经常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骑自行车,一起对彼此诉说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猜想,一起学习他们感兴趣的知识。
第四层,是她爸妈遇到车祸的那年,她阿公告诉她,爸爸妈妈虽然已经去了,但他们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每天都看着她,如果她能幸福快乐地生活,那她爸妈也会快乐。如何她悲伤,那她爸妈也会悲伤。虽然她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她还是想要相信这一番不大科学却很温暖的说辞。
第五层,是王临被他爸接走后,她和沈信的记忆。当时她很失落,但沈信一直陪着她。他们一起上学,一起蹲在书屋的墙角看书,一起去曾经三个人同去的森林,一起看星空,那时候,她和他开始对彼此产生朦胧的感情。他们对异性开始感兴趣,想要探索。她很好奇禁/果是什么,想和沈信试试,但沈信说不可以,因为那时候他的年纪太小,不能为她负责。但他总是陪伴在她左右,静静地看着她微笑,为她做一切他能做的事情。那时候她和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她知道,他们之前有一个约定。
第六层,是那段对她而言最黑暗的时光,从被欺负,到沈信之死,到阿公的后事,到她被PTSD折磨。曾经她不愿意想起来时,这里的所有都被她封闭,使她不能看到,也不能触碰。但现在,虽然她仍会悲伤。仍会痛苦,仍会难过,却也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第七层,是和刘婷婷、贾瑞存在时的记忆。她和刘婷婷,从初中—高中—大学,她们一直相互扶持。虽然她是很喜欢刘婷婷,但她被记忆纠缠,囿于创伤后应激障碍,无暇去思考为什么。但她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因为刘婷婷就像是一个黑暗的影子,好像不管是在哪里,都有她的存在。
第八层,是她决定写网络小说的相关记忆,包括了所有二次元的细节。还有,那个让她总是觉得很暖心的“我不是路人甲”,每次给她发消息,她都会立即回复。
第九层,是她如何决定自我治疗的记忆。她弄到了所有和心理学相关的书籍,然后堆在她并不宽敞的房间里一本接一本地啃,她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拟定治疗计划,又一次又一次地作废,最后得出终极的“神之构想”。
第十层,是和她的学习有关的所有记忆。
第十一层,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里边排着一列列书架,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这些书,全都分门别类,并按照首字母排序,一目了然。这些书,都是她曾经看过的。如果她想重看,只需要闭上眼睛,按照分类—首字母—索书号的方式寻找,就能速度地调出这些书籍。
第十二层,是储存即时声音图像讯息的地方,在这里,会将她的所见所闻保留三个月,确定无用的信息会被她及时删除,以获取更多的空间储存有效信息。
当孟词踏进第十三层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便利店的后门口。一个男人站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娟姐的手机正在点触着。因为距离不算太远,她视力极好,很容易看清手机上的信息。
爱我:明天我老公要去进货,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好无聊[/委屈]
你的夜我来陪:[/色]那我来陪你怎么样?
爱我:讨厌啦[/害羞]
你的夜我来陪:我一定会好好陪你的,放心
“你是谁?”她哆嗦着唇问。
话音刚落,便见床上都是血,而娟姐正浑身赤/裸地倒在那血泊里。她手里鼓鼓囊囊的便利袋霎时落在地上,黑色的伞也翻落,被风刮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
男人阴鹜的目光看过来时,她登时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顾不上伞和东西,拔腿就跑。
这时候,第十三层突然变成了两个区域。而她一身干爽地坐在纯白而舒适的沙发上,看着对面,雨中的自己在街道上惶急地奔跑。
她的脚踩在地上时,溅起一个个水花,雨水无情地打在她的头上,脸上,顺着她的脖颈,直滑入她单薄的衣内。
便利店的后面是一条冷清的街道,向来人少,这会儿更是空无一人。
她刚刚跑到街道口,就看到不远处,那个男人身穿黑色雨衣站在几步开外,气定神闲地等着她。
她一惊,立马调转方向,往一条岔路跑去。
凛冽的风夹着雨呼呼地刮着她的面颊,岔路上的狗在她跑过的时候就迎了上来,吠叫着加入奔跑的行列。
出了岔路口,又攀上了一道石梯,便到南城最为繁华的地界。明明是在一个城市,一边是繁华的都市,一边却是贫民区。
街道边,有卖柚子的摊贩、卖烟酒的摊贩、卖袜子的摊贩、公交车亭、书报亭、等公交车的人,还有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放的音乐、商场外的视频广告……
她撑着腰在钟塔下停下时,浑身都像灌了铅,耳朵、腮帮子、牙床、腰、腿,都因为刚才的急速奔跑疼痛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花坛边抱膝坐下,还没缓过来,就忍不住咬着手臂无声地抽噎起来。
那只黑色的大狗正坐在她的旁边,轻轻地叫了两声,又拿舌头舔了舔她冰冷的手。
她一个哆嗦,吓得睁开了紧闭的眼,便见带水的瓷砖里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湿透的发丝紧紧地贴着她苍白的面颊。
不多时,那张脸旁边出现一双穿着黑色休闲鞋的脚,四十四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