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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耐心也好,端起还是温温的水壶来,给两人都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道:“不知文和先生如何看待吕将军此后之事?”
贾诩漫不经心道:“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这倒极符合吕布的性子,可惜史上没当几个月,就狼狈败走了。
燕清笑了:“先生此言差矣,主公为人臣子,未能早除奸邪已是罪过,又有和颜面拿这救驾之功做挟,要求高官厚爵?”
贾诩摇了摇扇,仿佛来了点兴趣:“诩愿闻其详。”
燕清并不挑明,只道:“颍川人杰地灵,只叹是天下要冲,遭乱党流匪残害,被生生打成了筛子。主公如今兵强马壮,又用兵如神,甘愿为圣上分忧,陛下多半也将感他忠义,命他先平定颍川一带,先为流离失所的百姓再造一乐土吧。”
贾诩皱了皱眉。他倒不怀疑占了大义的吕布能否做到这一点:“攻对将军而言虽是件易事,守却难过登天。况且重光先生看中的那些个人才俊杰,怕早就看出了乱世的苗头,举家往冀州避祸,落入袁本初手中久矣。”
燕清笑了笑,丝毫不讶异贾诩看穿他将拿下颍川的意图,却不透露太多:“多的是故土难离的英才,主公现帐下将才济济,偏稀缺谋才,当得的是求才若渴。若侥幸得了几位王佐之才的鼎力相助,此行无憾也。”
令他极心水的荀彧郭嘉等人,无一不是颍川人士。荀彧多半已来不及了,可距离郭嘉遇到真命天子曹操却还早着。按照演义所说,他去年刚拒了不懂用人、缺乏要领决断的袁绍,之后就一直闲赋在家,隐居了六年。
贾诩不知眼前这副绝美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才贩子,凝眉细忖了会儿,忽地又释了气,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军有神机妙算的重光先生相助,何愁不成?”
燕清眉目含笑,不慌不忙地开始胡说八道:“文和先生太高估某了。若主公谋的是一区区官职,凭清之拙才,行辅佐之职,的确足矣。然而清愿随主公身后,看重的既非其万夫不当之勇,也非其毁誉参半之名,而是其欲雄踞天下之志向高远、雄才大略,非一般目光浅短之辈堪比。”
贾诩眸光闪烁不定,半晌抚掌笑道:“诩虽不才,也愿为成就奉先将军的大业鞍前马后,效微末之力。”
开玩笑,连吕布的面都没要求去见一下就说愿意效忠,他会当真?那就叫白看了一本三国演义。
以贾诩谨慎惜命、狡猾如狐的性格来看,这多半是怕自己一开口拒绝,他就翻脸无情要夺人性命才出的权宜之策。
燕清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婉拒道:“兹事体大,先生切莫轻率做决。如今鹛坞战事已了,清自不会再厚颜拘着先生来去,若一日后心意仍旧未改,再差兵士来清处告知一声,清自欢迎之至,随时愿为先生引见。”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又当着贾诩的面叮嘱了一番门口的卫兵,教他们自可撤去。
无论贾诩信还是不信,他但凡有稍微一点动心,就不会真傻到走人。
一出房门,燕清脸上的笑意就没了,找张辽问了吕布在哪后,拔腿就往那赶。
这一天一夜,倒不是纯粹的欲擒故纵,吊人胃口。既是给贾诩考察的时间,也是给自己和吕布筹备的机会。
他只是个做铺垫的说客,想真正把人请到手,还得靠主公。
……方才将吕布吹得天花乱坠的,旁的不说,必须先去与对方通通腔,统一一番说辞才行。
第12章吕布纳谏,主臣同浴
且说吕布将那冒犯了重光先生的画像藏在了怀里,之后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又摊开来偷摸着看了几眼,渐渐把董卓的心思给琢磨出来了。
他应不是贪恋重光好颜色,刻意将其歪曲成女子,怕是一早那双浊眼就岔了,将漂亮郎君看做了柔媚女郎。
这么一想通,吕布收敛这画卷的时候,就心安理得多了。
他这头的事务办妥,就要起身去找不知因何耽搁颇久的燕清,可还没迈入过去少说也去过百八十次的后园的拱门,见着典雅清幽的庭院,就觉与自己一身尤带着腥臭的血污格格不入,贸贸然到先生跟前,没得唬着了惯来娇气的文人。
他不是不清楚,那些表面上恭恭敬敬的文官,背后是怎么自忖高人一等的,纵使他有救驾之功,也鄙夷他充其量是个武艺高强的武夫,随意赏匹好马,赐把宝剑,就能理直气壮地差遣他继续卖命。
当然,绝不能拿燕清先生与那些假模假样、真本事却没半分的臭架子相比,吕布站在原地犹豫了下,还是当场折返,往被好享乐的董卓建得极尽奢靡的汤池去了。
赶到书房的燕清于是不幸扑了个空,无奈再追到浴汤处。到了门口,他见着被胡乱扔了一地,遭血水碎肉浸湿的,现已结了深褐色的块的铠甲,就确定了吕布还在里头。
燕清心想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又一时着急,就跟守在外头的亲卫打声招呼,想直接进去。
不过,这些个亲卫都是吕布从在丁原麾下就亲手调教出的子弟兵,深知他脾气暴戾,又对军纪极为看重,虽敬重燕清,也不敢越俎代庖,专程进去请示了下还在享用浴汤的吕布,得了许可,才请他进去了。
燕清急匆匆地冲进去,口中请罪道:“请恕清唐突,然实在有要事相商,还望主公见谅。”
里头白雾氤氲,水汽蒸腾,他定睛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大得跟泳池似的浴池里找到了优哉游哉地背倚着池沿,胳膊随性搭在池岸上,阖目不动的吕布。
池子的深度显然是比照董卓的身高来定制的,身材当得起演义作者用“极长大”来形容的吕布纵曲着腿,水也只堪堪没到锁骨偏下的位置,将结实健硕的肩头臂膀皆都暴露出来,偏深麦色的肌肤上有晶莹水珠滚落,加上花纹般斑斓的大小旧疤,十足似一头餍足打盹的雄壮老虎。
听他开口,吕布懒洋洋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细缝,待到完全睁开,瞬间跟换了个人似的,目光精炯地凝结在他身上:“先生无忧,便是无事来扰,布又岂会心胸狭隘至此,因这等小事便轻易怪罪?更何况是为要事而来,布自当洗耳恭听。”
他如此通情达理,燕清反倒很不习惯,眼神不由自主地在那些发达的肌肉上游弋了一会儿,心里顿时涌起了浓浓的艳羡之情。
到底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能畅快地大笑着说出“哈哈哈,这就叫天下无双!谁还敢来受死!”一类台词也不让人觉得耻度爆表的豪杰。弓马戟法姑且不论,光这身材就足叫他自惭形秽了。
多半是穿越的原因,他的身体好归好在一丝赘肉都没有,坏就坏在白净匀称过头,尝试过再大的运动量,也练不出半点扎实的肌肉块来,仿佛非得维持在一个完美比例上一样,倒跟自己这娘炮的长相很是匹配,总归是没半分男子气概的。
他在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吕布的傲人身材,吕布好巧不巧,也在欣赏着他那容色姝丽的面庞。
雾里看美人往往别有一番风情,眼前这谋士的眉目便出尘似画中谪仙。
——只可惜再美也是个男儿。
各怀鬼胎的两人都暗自好生遗憾了一会儿,燕清清咳一声,侃侃而谈前先卖了个惨:“清虽有心为主公谋划,可常感力有不逮,难免有疏漏之处。今正好有位举世难觅的智者,此人为贾诩贾文和先生……”
吕布认认真真地听完他苦口婆心的劝诫,满口答应:“依先生所言,明日布便去见他一见,收了此人罢。”
燕清还以为要多费些唇舌,吕布才会知道出了行兵打仗的将才外,发展内政、处理外务和谋略行人才也同样重要,不料竟如此顺利,倒令他有极不真实之感。
吕布慢条斯理地又补充了句:“令先生如此劳累,布之前有所不知,如今深感不忍,哪有不允之理?”
燕清听着这话像是讽刺,又像真心实意的体贴,即便是他心思玲珑,也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便感激微笑,模棱两可道:“主公如此体恤于清,倒叫清羞愧。”
吕布不置可否地轻哼一下,隐约对他最信服的燕清如此夸奖一无名小卒,还为其费尽心思感到不快:“不过征辟一书生尔,倘若不愿为本将效命,推出去直接砍杀了便是。”
“……”
燕清不禁面露纠结,不知该先纠正他措辞不当好,还是该旁侧敲击地劝诫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一番好,可他已爽快应承,又对此信心十足,自己再啰嗦地交代个不停,未免时机不对。
不若先行退下,等吕布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心情也好了,再委婉地提醒一下莫对大才之士表现得太过霸气,稍稍谦逊着礼贤下士也不迟。
眼角余光见重光想先行告辞,忽开口邀道:“董贼虽罪恶昭彰,此汤池却是好物。若重光不嫌,不若与布共浴一番,同享此汤?”
他这么一说,燕清当真有些怦然心动。
他极喜洁,在穿越前一日便至少要洗上三次澡才舒坦,即便到了条件如此恶劣的东汉末年,每日也要差人弄一浴桶热水来,细心擦拭刷洗,才感觉稍稍去了污秽。
近来因董卓之事忙碌,他也颇久未享用一下热水泡浴的滋味了,现就有一温暖宜人的香汤摆在眼前……
吕布虽是个粗汉,察言观色却颇有一套,只一贯不屑去讨好罢了。他原只是随口一提,此刻哪里看不出向来无欲无求,对再多赏赐也不过笑着道谢便罢的重光的确颇感心动,便一鼓作气地再邀上几回。
燕清强撑着退拒一番后,就愉悦地接受了这份来自主公的荣宠。
只是他专心将些堪称繁缛的衣物褪去时,未曾留意他家主公不死心地一直假闭着眼,实则偷眯了条缝盯着他看,又在见着平坦的胸口非因布条缠裹所导致的后,悻悻地撤回了目光,闲聊时也变得兴趣缺缺,成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态度了。
燕清有这现代再豪华的澡堂也无法比拟的、梦寐以求的热汤相伴已是久旱逢甘霖的万事足,哪里会计较主公偶尔冒出阴晴不定、变化多端的态度,痛痛快快地泡了许久才作罢,穿上亲卫们特意送来的新裳,倒诧异吕布也有这份雅兴,愣是陪着泡了这么久。
“对了,”进了董卓现已面目全非的书房,着人点灯后,将下人屏退的燕清忽然想起史上的吕布派李肃去征讨卓婿牛辅时,因其落败而深感颜面大失,因而怒斩了这颇有几分渊源的同乡,也不知现在阻止还来得及不:“请问主公使了何人诛辅?”
吕布果然答道:“虎贲中郎将肃耳。先生可觉他有何不妥?”
燕清眨了眨眼,不知该感念吕布对他彻头彻尾的信任好,还是该因他连这称得上熟稔,又有引见之恩的故交都抱有怀疑而心生警惕好,面上却不露声色:“非是中郎将心怀二心,而是其确实不敌辅诡计多端也。”
虽官欲极重,但光凭那份眼色、决断和口才就不是一无是处之辈,尤其还在即将自立旗帜,帐下稀缺人才的吕布帐下,斩了实在太可惜了。
吕布起初是斜倚在长椅上,全然放松的姿势,闻言森然变色,恨恨骂道:“肃无能,竟不堪大任至此!幸有先生出言提点,否布悔之晚矣!”
他素来雷厉风行,对燕清又深信不疑,当场就不安地要动身:“吾当即刻驰援,还劳先生在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