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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怀忙躬身道:“不敢不敢,打扰诸位清修,才是我等过意不去。”
兰君他们忙着烧水,郎怀看了看,低声道:“夜里怎么办?”这统共三间房,都不很大,明达知她意思,便道:“还能怎么办,你安置吧。”
郎怀耸耸肩,走到章安仁处,道:“章兄,左边给你主仆二人,我们人多,得要两间,如何?”
“都可都可。”章安仁没多理会,他累的不行,道别后就进屋了。郎怀看了看夜色,道:“陶钧,却委屈你睡那间小柴房啦。”
“爷哪里话!”陶钧正生火,头也不回。郎怀负手走到右首那屋,床铺倒干燥着,也还算干净。她看了看,略做了手脚,才拍拍手上的灰尘出去。
用过晚饭,兰君守上半夜,陶钧守下半夜,郎怀刻意叮嘱,待在房里就好,不要太张扬。这几个都是跟着郎怀多年,顿时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
郎怀安排妥当,自己心里却是打鼓。她踌躇片刻,才伸手推门进去。但觉双脚触到个软绵的物事,低头看去,火狐不知何时蹲在门口,眯着狐狸眼睛,就要顺着郎怀小腿往上爬。
有这么个小东西在,郎怀总算去了忐忑,猫腰一抄,牢牢抱在左臂上,右手反手关了门落下锁。
旧桌上点了盏油灯,绿豆大小的灯芯,能看到黑烟往上弥漫。明达和衣睡在床里,睁着眼瞧她。
“害怕了?”郎怀走过去坐在床边,明达心里稍稍的改变她都知晓,却不愿意说破。如今她这般转变自然让郎怀喜出望外,更是心甘情愿等着。
“章安仁?”明达噗嗤笑出声,冲火狐吹个唿哨,火狐便从郎怀怀里跃出,老老实实趴在明达腿边。今日登山,火狐也是安逸惯了,有郎怀在它主人跟前,很快它就睡着了。
却听郎怀笑道:“你不必怕,我也不必怕。”伸手解开外袍扣子,郎怀脱下一抖,盖在自己身上,躺在床外侧。她从怀里摸了只铜钱来,啪一声打灭了油灯。
“等明日起来看了日出,在益州盘桓些日子,咱们去临淄看看七哥?”郎怀一只手枕在脑后,言语间仿佛就跟往日里说去长乐坊一般轻松自在。
“我也这么想,就是不放心长安。”明达侧过身,渐渐习惯黑暗后,能看到郎怀挺直的鼻梁,眼睛半眯着,不知想些什么。
“怀哥哥,跟我说说你在安西的事儿吧。”明达轻声问她:“你这样身份,该受了很多苦的。”
“这却没有。”郎怀想了想,道:“也不怕你笑话,我一直是有自己帐子。只是委屈竹君,她没个身份,一开始就跟暗卫差不多,露不得面。若说苦,征西军里哪个不苦?我已经是很好的了。”
“那你就不怕给发觉么?”明达想起她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疤,不由心疼。郎怀道:“也怕,却也没功夫去怕。我运气还好,女子的葵水十六才有,等回了长安,母亲也配好了药——一劳永逸。”
“你方回来就病倒,是这个缘由?”明达吃了一惊,想起她那时候极苍白的脸,和去看她时候怪异的气息,如今总算明白那是什么了。
郎怀“嗯”了声,续道:“如今我是将领,一般不必身先士卒。但军中校场比武操练,却不得脱身。留着那个祸害,迟早出事,不若早些去了。”说到这儿,郎怀道:“若郎忭是恒儿那般性子,娘亲与我也不会计较这些,大不了不要世子罢了。可我们明知若是让出世子,只怕他断由不得我们好过,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她才不满二十,所经之事就抵得过常人一生。明达听着只觉得心下抽紧,不由伸手拉了郎怀衣角,道:“你该早些告诉我,我也好……”说到这儿她却说不下去,什么时候对郎怀动情,好像也模糊起来。
轻轻扣住明达的小手,郎怀低声道:“兕子,这辈子我只骗了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发誓。”
明达半晌无言,由着她将自己的手牢牢握在手心,只觉得二人心意相通,即便身处陋室也如沐春光起来。虽是荒诞,于她却怎么都不忍心挣开。
子时方过,郎怀陡然睁开眼——窗口处传来轻微的声音,应该是有人用什么戳破了窗户纸。郎怀当即转身,轻轻捂住明达口鼻,在她耳边低声道:“屏住呼吸。”
这屋子破旧,郎怀早就知道挨着床的那边墙上并不稳固。她捅出个透气孔来,只拿衣物挡着,这时候二人都往过凑去,轻手拉开了衣服,只通过被卸下的砖孔呼吸。
估摸着迷药起了效应,门外的人才轻手撬开屋门进来。来人并不会武,走路声音根本遮掩不住。郎怀不必细听,都知晓这是章安仁。怀里醒过来的明达安份极了,一股恬淡的花香涌进她鼻端,却让她感谢起章安仁这个浪荡子了。
章安仁走到窗前,果真见这二人拥着入眠。他只气得脸色发白——果真不是兄妹!却哪有兄妹这般的!
他驻足良久,一时间想起自己竟然和这等污浊之人为伍,羞愧难当,狠狠在心里骂了句禽兽,才转身离开。
明达不言语,郎怀却担心迷药未去,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松开手,道:“该好了。”
“这人也是个怪脾气,闹这么一出。”郎怀摇摇头,“我只道他要做什么,正等着揍他。没料到是个虎头蛇尾的,唉。”
明达重新拿衣服捂住砖孔,两人重新躺好,明达道:“明日下山后,咱们去找七哥。”
“正该如此。”郎怀应下,道:“快睡,这可真晚了。”
第70章迁进东宫喜乐(七)
开扬三十三年春,太子圈禁东宫。淇国公韦谦易出任北庭都护府都督,西出长安。御林军大将军空置一月,由兵部尚书昌进侯尉迟安担任。兵部尚书缺,淮王李迁兼任,择良臣代替。
彼时,沐国公郎怀正游益州,全然不理长安风波。
下了青城,章安仁一路无话,只临别时,皱着眉请来郎怀。
“怀兄,我长你几岁,说话直你可莫怪。”章安仁板着脸道:“你二人既不是真的兄妹,何必这般遮掩,误人情意?若你早早说了,我便不必害上半年相思。”
郎怀倒没想到章安仁会说出这些话来,先是一愣,然后抱拳致歉:“这是小弟不对,只因内子天真烂漫,又不喜欢拘束,才让她做未嫁打扮,好玩得自在。章兄坦诚,怀七谢过提醒,今后会留神的。”她坦然承认二人成婚,也是存心要章安仁死心。章安仁果然面色一苦,长叹口气,转身离开。
既不留地址,亦不说再会,倒让郎怀对他稍改印象——恐真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公子哥,带些狷狂肆意,虽是高傲过头,骨子里倒是尚可。不知将来长安可否有缘再见,郎怀笑着摇头,转身回去。
又留了半旬,眼见将要热了,郎怀便着人安排,租了条船,先走水路,再上陆路,前往河南道临淄郡。
岂料上了船后,郎怀却晕起船来。上吐下泻折腾了足有半月,才渐渐适应。本一月的行程,只等到五月中,才弃船上岸。
明达不耐烦坐车,便只买下一辆马车,带着行李细软。郎怀让出自己的踏云,在马市上另选了几匹看得过的好马,备了粮草,这才出发。
她出手阔绰,在马市上被人盯梢,郎怀怎能发觉不来?她不做理会,只拢并人手出发。等出了县城,一路往北走,没多时候果真有十来骑追上。
这些个人自然不是郎怀等人的对手,擒贼先擒王,待陶钧当先捉了其中的头人,郎怀一把拉下他的面巾,见是个壮年汉子,不由鄙夷道:“有手有脚,又为何不做正经营生养家糊口?”她不想多生事端,只亮出来腰牌,道:“我们是沐公府的人,叫你们的手下都莫再盯着,今日的事情也就不追究了。滚!”
这些个人只当今日要送命于此,却轻易被放。等郎怀他们走远了,其中一个汉子道:“真是练家子,大哥也不必怕他们,再早些弟兄,我就不信……”
“找个屁,都当没见过!知道么!”头人狠狠一口啐道,带着人匆匆回去。
这一路果真太平下来,只半月工夫,就已经过了黄河,再走几天,就到临淄地界儿了。
灾年过后,确实惨淡。尤其进入黄河流域,几人感触更深。好在去年李迁修理堤坝,整治水患很是下了工夫,今年春汛不曾决堤,才让存留下的百姓有些活路。
这日总算到了临淄城内,明达掀开车帘,打量着这个河南道的名城。打眼看去,只见主街上干净整洁,行人往复其间,商铺虽没益州那般繁立,但种类齐全,不似灾后荒芜之景。
郎怀只扫了两眼,便道:“咱们直接杀上门,恐怕会吓那书生一跳。”她说罢,明达扑哧一笑,算作认可。于是唤了陶钧,要他骑马先行,去报信。
一路到了城南,绕到郡王府后门,郎怀扶着明达下车。后门里李遇匆匆跑过来,正好看见他们下车,他刚想高呼,醒悟到若这俩人出现在临淄的消息传回长安,只怕太为不妥,只得按捺住等在门里。
门板合上,明达先扑过去,搂着李遇的脖子娇声软语:“七哥七哥,可想死我了!”
他二人最为亲厚,李遇也不由湿了眼眶,一把抱起小妹来,原地转了好几圈,道:“嗯嗯,不错,长高了,也长胖了些!”
兄妹俩在一处腻歪,郎怀便负手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他们。她心下亦是一阵激荡,但毕竟沉稳,因而未露声色。只见李遇湖色长衫,随意挽着发,一年多未见,面上轮廓分明了许多。
火狐跳下车跟着进门后,瞪圆眼睛看了李遇半晌,鼻尖抖动,过了盏茶功夫,似乎是认出他来,才放松下来。
这时兄妹俩才从失态中缓过来。李遇走上前拍着郎怀的肩膀,笑道:“如今你唤我七哥,可是名正言顺了!你胆子是大,不过一向循规蹈矩的,怎么敢带着明达出来?万一给长安的人知晓,参你一本可该如何?”
郎怀回他一拳,也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说话间,抱琴才小跑着赶到。她亦是一身素衣,喘着气道:“殿下真是高兴过头,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口的?我已经吩咐收拾厢房整治酒席,咱们都进去吧。”她一副王府当家大妇的口气,郎怀轻轻挑了挑眉,也不说破。
“是是是,我真糊涂了!去请顾将军和方先生了么?”李遇拉着郎怀明达就往里走,抱琴跟在侧面引路,应道:“打发人去了,说有要事相商。”
别的下人帮着提行礼安置马车,兰君三人便跟在身后,不多时到了厅上,陶钧已然候着了。
“璃儿,你们都去歇着吧,这儿有人伺候。”李遇不疑有他,招呼他们几个去歇下。
明达指了指璃儿,对火狐道:“怀都尉,跟着璃儿去吃肉,我晚上找你。”火狐能懂人言,甩着大尾巴跟璃儿走了。郎怀微微点头,竹君他们才放心去了。
不多时,方十全和顾央先后到了。见着是她二人,顾央还好,问候罢了便不再多言。方十全却张口训斥:“国公也太大意!如今什么时候,怎可轻举妄动?”仿佛料定他们本不在长安的,根本不是他。
郎怀一笑,这才道出实情:“你们不必多虑,是陛下口谕,允我陪着兕子游玩散心养病的。”
这才堵住了方十全的口,他眨眨眼道:“公事说罢,方某要说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