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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见琴书露出些许感激神色,素手轻抹,却是近些时日才谱出的新曲——《闵氏歌》。
前朝熹宗皇帝光启年间,天下已有异动。大将陈昕出征平叛,和发妻陈闵氏诀别。岂知内部生变,有人背叛,出卖了陈昕。陈昕据险而守,为熹宗皇帝坚持了六年,终于战死。陈闵氏得到消息,殉情而亡。
这首曲,自然是讲陈闵氏殉情之事。野史有传,陈、闵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成婚方才三月,陈昕便出征。夫妻二人再不相见,却在死后,合葬一处。这故事是长安城中有名的话本,前段时间才被谱成新曲。明皇听罢,也是感叹流泪的。
郎怀不知往事,但觉琴声凄楚,诀别中却有希翼,不由心下一痛,仿佛有什么即将失去,又茫然间不知所以。
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奴的曲子太过悲怀,扰了各位爷的雅兴,实在不该。”琴声停了许久,琴书才醒过神,忙着致歉。
“能听到姑娘这般琴音,明达实在有幸。”难怪七哥倾心于她,明达这才终于明白,琴书真是为大家,李遇引为知己,又怎能不倾心?若是之前,明达只怕也不会通过琴声来揣测出他们二人的情意。现在自己对她,又何尝不是心折不已呢?
又叙话几许,郎怀看时间实在很晚,便道:“二位,你们继续,时辰太晚,明达身子弱,得回去休息,小弟得相送。三哥,待来日小弟陪你去府上解释,你别担心。”
“都尉好生送姑娘,三哥我来招呼。”拓拔自然恭送,路老三也道:“你回,明日咱们校场上见。”
“在下还有些事情想请教琴书姑娘,不知姑娘可否赏脸移步?”郎怀见明达重新带上毡帽收拾妥当,才对还未离开的琴书开口相约。
“公子请。”琴书不动声色,推开房门。
四人走到院中,郎怀才道:“七哥如今还好,请姑娘放心。”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知道若非情势,他二人也不会有这般结局。
“多谢公子告知,请公子带话给殿下,”琴书低着头,顿了片刻,才道:“请殿下,务必珍重,不必为奴伤怀。”
郎怀又候了些时间,见她再没说什么,才和明达点点头,一起离开。
陶钧早已备下马车,放了炭火,车内暖融融。明达上车后,不多时小脸便红了。
“怀哥哥,那位尚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都未曾听你提及?”明达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她。
郎怀心下正思量琴书的事情,随口道:“她是商行的主事,如今也回了长安,母亲安排着住在府里,好方便理事。”
“依方才那个路老三说来,你们很亲密?”明达眼睛都不眨,盯着郎怀。
“哈哈,你也那么想?”郎怀收了神思,笑道:“我们只有姐弟之情,三哥是误会了。”
“尚姑娘之前颠沛流离,很是吃了苦头,母亲要我好生照料,因而走的近些。”郎怀笑着解释:“我当她是姐姐,就如同当七哥是兄长,还有当你是妹妹一般,并无二致。”
前面的话,明达听着听着终于慢慢放心,可郎怀最后一句话,当真触了这位姑娘的逆鳞。只见她本来弯着的唇角耸搭下去,只给了郎怀一个白眼,再不理会她。
郎怀回到家中,还在暗叹:怎生说了什么惹恼了这位姑娘?
第30章怎敌他,东迁事忘?(一)
金吾卫是御林军五卫最精锐的,统领直接隶属明皇,负责皇帝陛下的防务。郎怀接手后,倒不像旁的将领,一味讲究派势。她将安西之时练兵的方法拿到了这里,每一什成一队,将以往兵书中习得的各种阵法,结合自己感悟,演练出来。时日久了,一开始还不习惯的大家,慢慢发现阵法的妙处,也就愈发卖力。
在左金吾卫仗院里,如今这般百来人的演练,实属平常。
“都尉,陛下传旨召见。”郎怀正在马上演练马战,听到传诏,不慌不忙策马绕开,摘下头盔并着藏泉一股脑丢给陶钧,笑道:“大监怎么亲自来了?您稍候,我擦把脸就去。”她脸上都是汗水,发丝也有些散乱。
带上纱帽,除去轻甲,略微整理下仪容,郎怀吩咐了几句,跟着卢有邻往后宫走去。
“大监,陛下何事召见?”郎怀和卢有邻算是熟悉,是以有此一问,并不避嫌。
两人脚下不停,乘州上了小岛,一路往蓬莱殿赶。卢有邻是真心喜欢郎怀这孩子,便道:“陛下方才接到土蕃的国书,应该就这几日要到长安。都尉去了,恐怕是和四夷馆、礼部一同领旨罢。”
郎怀一拍脑门,笑道:“可把这事儿忘记了,我记得本早就该到了,如今却可是迟了有月余?”
“说是遇上暴雪,耽搁了日子。都尉自然比老奴明白。”卢有邻引着她从崇明门入了后宫,又道:“不知沐公如今可好?华清宫时候见了一面,看着气色好了许多。”
郎怀道:“多谢大监挂怀,父亲如今已经不再理事,只好生修养,气色倒是比冬日里好上许多。”
两人话语间,已经到了蓬莱殿,里面立着几个人,郎怀打眼看去,四夷馆少卿唐飞彦立在最后,前面是礼部尚书塔陀荼和丞相上官元,明皇身边站着李迅,而一向争宠的李进今日却不在跟前。
郎怀抬脚跨过门槛,走至殿中,恭恭敬敬道:“微臣郎怀,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罢。”明皇招手,道:“迅儿,将情况简单说下。”
土蕃早已几十年不来朝贡,此次来朝,实乃大事。即使明皇如今不太理事,对土蕃来朝还是十分重视。
李迅简简单单说了如今的情况,又道:“如今奇怪的是,土蕃特使是新任的国师蒙参。但方才袁帅有言,此前土蕃根本没有此人的任何消息。沐公,你可知晓此人?”他提到的袁帅袁玄洪,是不良人的统帅,专门负责打探消息,是大唐历代皇帝的私军。
郎怀脑海中滤了一遍,道:“微臣不知此人。”蒙参?好像从未听过此人,看来晚上回去得问下尚子轩,可有这个人的消息。
塔陀荼是个胡人,却一心慕儒,从科举入仕,一路做到礼部尚书,平日最重仪表。郎怀见他身着紫色便袍,腰间鱼坠,乌纱帽隆得整整齐齐,胡子也按着汉人梳理,深目高鼻,看上去俊朗得紧。“陛下,臣以为,此次却不必过于隆重,按着镇平年间土蕃使者接待的一半,便足矣。但臣以为,还是应多收集蒙参的消息,知己知彼,事半功倍。”
“陛下,臣以为,不知此人却也无妨。”上官元站出来,笑道:“此番土蕃战败,我大唐何惧之有?无非是昭显我长安城盛世景象,让这等番邦人士真心臣服便是。”
郎怀心下暗自摇头,却无意中看到唐飞彦捂住嘴,似乎也在憋笑。此前郎怀倒是见过这位少卿一面,方过弱冠,是去年科举的状元郎,文采斐然、相貌堂堂,又精通好几种番邦语言,房蔚上书后,成为四夷馆少卿,可谓春风得意得紧。
看来这人也是真有见识,并不是那些一位献媚之流。
明皇却点点头,笑道:“朕自然知道,但土蕃几十年未曾来朝,如何接待,四夷馆须同礼部商议,不可失了礼仪。”
“臣领旨。”唐飞彦低头应了,又道:“陛下,此次我大唐特使是郎都尉,微臣自荐副使,愿为我大唐彰显威仪,请陛下恩准。”
明皇一乐,笑道:“准奏。郎怀,明日金吾卫的事宜便先交由你的副手,待土蕃使团离开,再回御林军。”
郎怀躬身领旨,正想着应该无事,却听见上官元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明皇这时候心情正好,从卢有邻手里接过茶杯,抿了口道:“爱卿但说无妨。”
上官元从袖口中抽出叠好的纸张,双手托着,垂首道:“微臣昨日无意知晓此事,实在太过荒唐。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禀报陛下,请陛下圣裁。”
郎怀离他有着三四步远,依稀见那上面有墨迹,却不知是何人手书?但她心中警铃大作,不由生出强烈的不安来。
殿中几人面面相觑,李迅也好奇道:“不知丞相所说的荒唐是何事?怎生这般郑重?”
卢有邻已经过来取过纸张,郎怀只见他双眉一抖,不露声色地看了自己一眼,微微摇头,便知道只怕和李遇有关。
果然听到上官元道:“昨日御史裴庚前来小聚,言道平康坊暗香楼头牌花魁和襄王殿下过从甚密,甚至私定终身。微臣本以为乃无稽之谈,但襄王殿下手书字迹,微臣看罢,实在不能否认。”
“堂堂皇子藩王,流连烟花之地。微臣思虑一夜,实不敢隐瞒。”上官元跪下,声音里只觉得悲痛异常:“此事民间早已传遍,甚至有言,当初那位姑娘挂牌,替襄王殿下夺了头牌的,便是上骑都尉郎怀,不知此事郎都尉可知?”
他说起暗香楼时,郎怀已然在心下思量对策,这时候看了眼上官元,沉静道:“丞相应是误会,殿下和那位姑娘乃君子之交,喜她一届弱质女流,却奏得出《惊涛骇浪曲》,又写的一手好字,洒脱之风颇有颠张遗风,起了爱才之心,不忍她流落风尘,才会有争头牌一举。”
郎怀看了眼太子李迅,眼神中露出警告得神色,果然李迅转了话头,道:“七弟一向慵懒自在,只怕郎都尉所言不虚。父皇,您知道七弟只醉心丹青笔墨,当真是个痴人。儿臣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七弟会和人私定终身。丞相不知七弟秉性,有此误会不足为奇。”
明皇本也不甚相信,但抖开纸张一看,眼神一下犹如喷出火来,他强自按下怒火,道:“迅儿,你看看罢!速传襄王,有邻,你亲自去,不准漏出半点口风!”
“郎怀,你帮着夺下的头牌,此事可假?”明皇凌厉的目光看过来,郎怀挺直腰背,道:“不假,微臣的确为殿下打了擂台,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小半年。”
“朕知道你和遇儿相交莫逆,你老实告诉朕,遇儿当真对那个什么头牌姑娘动情?”明皇摆摆手,不准旁人插嘴。
殿内一下子安静知己,上官元跪在中间,低着头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一举三得,李进又和此事毫无牵连,就看李遇待会是如何应对了。
郎怀撩了衣摆跪下,道:“殿下确有动心,但殿下知此事太过荒唐,因而断情疗伤,此事明达也是知道的。殿下自冬狩之前,就没再去过暗香楼。回了长安后,也只是在王府饮酒作画,偶尔陪着明达踏春赏景。微臣没有丝毫虚言,请陛下明察。”
明皇哼了一声,神色才缓和,看了眼李迅,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塔陀荼,唐爱卿,你二人先行退下。”
“臣遵旨。”他二人互现看一眼,躬身出去。
“你们起来吧。”明皇手撑着额头,露出疲乏的神色。李迅忙为明皇送上丹药,低声道:“父皇保重身子,七弟不懂事,是儿臣疏忽管教,请父皇不要动怒伤怀。”
明皇接过丹药,摇摇头,叹道:“你如今在朝中理政,哪有功夫去管那个不孝子?不必把什么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朕知道你心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