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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其实早就来了,只是十二月中旬突如其来的寒潮,让气温更低了而已。不知道气温会不会影响学习的势头,但会影响人睡觉的念头。
安腾每次课间想补觉时都会回头望一眼,把后门牢牢堵上,不想让一丝风儿吹入。
每个月似乎也都有那么点能让人期盼的东西,假期、活动,又或者是考试。
安腾这几天在练吉他,用白姐的那把老吉他。他之前压根没碰过这种东西,这几天恶补突袭,只是想跟尘哥在元旦晚会上合奏一下。
对。
尘哥元旦晚会报名了,节目是弹钢琴。
安腾不知道田尘到底怎么想的,脑子一热?或者单纯只是想出出风头?
他找到陈燕琴,在还没交上去的报名表上改了改。
“田尘,钢琴演奏——《童年》”改成了“田尘,安腾——钢琴吉他演奏《童年》”。
于是乎安腾这几天也没心思学习,悄悄咪咪把那把老吉他拿到学校后,在寝室里常常练习。生活老师在时是万万不敢弹的,只能趁着下午午休时练一练,或者干脆把吉他带到教室里,不过也得小心郭子明。但在教室里练习效果不太好,下课时间就这么点,同学一窝蜂的围上来,想要摸两下弹一弹,十分钟一下子就没了。
在安腾的要求下,田尘勉为其难的当了他这个音乐老师。
周四下午,安腾和田尘两人早已商好在寝室里练习,趁着下午没课,两三人把手机放在讲台下的插座里充电。田玥平和韩炬桐照例是去打球,当然打乒乓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个。冬天风雨少,更是适合打球的时候。
越是临近期末,学校的检查就越是松散。上次检查手机时,田尘甚至没怎么藏,手机就放在课桌里,班长或者副班检查时都是略过,装装样子。
寝室里,田尘和安腾练完吉他,商量着去哪吃饭。他们走在操场上,冬风凛冽,似乎能把冷吹到人的骨子里,安腾搓着手,朝田尘眨巴眨巴眼。
“走?”田尘问道。
“走!”
两人快速朝校门口跑去,门口时不时会有生活老师在抓偷跑出去的住读生,不过今天并没有。他们大摇大摆走出校门,来到熟悉的店里。
冬天已经黑下去的天空,带着些许缥缈的云,路灯似乎比即将露头的月色更亮。
“尘哥,你见过雪吗?”安腾问道。
田尘想了一会儿,路灯照在他的脸上,打上一层阴影。
“见过。”他回答道。
“在哪?”安腾想,“S市不下雪吧。”
“小时候到处旅游的时候见过。”田尘笑着说道,“你呢?”
“我也见过。”安腾说,“我四年级的时候c市下过一点点雪,还下过冰雹。”
一说起见闻,好像谁都有许多话。
“尘哥,我不是记得你说过你爸妈经常旅游吗?”安腾问,“他们都去过哪儿啊?”
“哪儿都去过。”田尘用手比划,他把前后左右都指了一遍。
“这么多地方?”
“嗯。”
今年的夏天这么热,从地理角度上来说是因为厄尔尼洛现象。由此看来,今年的冬天也是个暖冬。
田尘没有在c市过过冬天,于是他问安腾,“一般来说都c市冬天多少度?”
安腾想了想,“六七度吧。”
田尘拿出手机看了看,今天的平均气温是零上九摄氏度,看来是暖冬。
“拉尼拉现象是什么。”他突然问道。
安腾快速说道,“今天我还复习到了的,跟厄尔尼洛是相反的。”
学校建在山脚下,山坡上有个小亭子,亭内常有学生或行人玩乐。
吃过饭后,夜色已近,平常喧闹的教室今天却格外安静。按照安腾这一年来的经验,一定是班上出什么事了。
他坐下,问旁边的杨轩:“发生什么了?”
杨轩四处张望,确保郭子明不在前门或者后门,然后才靠近安腾,悄悄说道:“老郭今天监察清洁的时候查到手机了。”
“谁的?”
“不知道,有好几个呢。”
“好几个?!”
安腾吓道,“都有谁的?”
“我只知道一部分。”杨轩低着声音道,“李帅兵和吴俊宇的被收了,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
“那手机呢?”
“老郭刚才还在问手机是谁的呢,没人去领。他就说等我们毕业了再还。”
“不是,我问还有一个手机是谁的?”
“我怎么知道。”
走廊传来了脚步声,是上晚自习的老师来了。
周四的英语晚自习照例是做卷子,教室里安静一片,直至第一节课下后,学生们才渐渐开始谈论起。
安腾问了老半天,才知道除了李帅兵和吴俊宇,李昌银的手机也在其中。
他把田尘拉到走廊上吹吹风透透气,顺便分享一下这个课间他打探到的情报。
“那剩下的一个呢?谁的?”田尘问。
徐浪靠了过来,“小苹果的。”
“啊?”安腾像是发泄般一巴掌拍在栏杆上。铁质的栏杆凉得清透,一拍上去,声音便传遍了走廊四处。
“那怎么办?”田尘问道。
“老郭知道那个手机是小苹果的吗?”安腾问。
“不知道。”徐浪摇摇头,“现在谁都没去认领,都准备毕业了再要回来。”
“小苹果不可能等到毕业啊。”安腾仿佛知道些什么,他有些急,却又无可奈何。
上课铃响,铃声如窗外的寒风,似乎割断了思绪,吹散了行人,让整个世界寂静。
田尘早就做完了卷子,趴在桌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安腾已经没心思做这套卷子了,在即将交卷的时候把尘哥的答案抄了上去。
一下课,徐浪悄悄来到郭子明的办公室。已经是二三节晚自习的课间,老师们也早到了下班的时间,办公室里除了郭子明,已经没有其他的老师。
田玥平正鼓起勇气,准备与老郭好好谈谈。中学时期的消息就如同在清水中滴入一滴墨水,扩散得快,消散得也快。
安腾也在想,如果小苹果去说的话,按照郭子明偏爱好学生的态度,应该不会记过。
第三堂晚自习快上课时,徐浪从办公室回来,还拿回了田玥平手机。
他说:“我帮你顶了,下次小心点。”
小苹果脸上像是疑惑,又是担心:“老郭给你记过了?”
徐浪扭过头去,“没有,他说我期末要是考不好就请家长,考好了就一笔勾销。”
“你去顶干什么。”田玥平趴在桌上,“我自己去就行了的。”
“没事。”徐浪小声道,“都一样的。”
“我下学期可能就转走了,你顶什么顶。”
徐浪沉默了一阵,“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你要转学。”
教室里的门窗紧闭,小苹果憋得脸耳红。徐浪抬手碰了碰他的耳朵,田玥平像是触雷一样躲开。
许多年后田玥平想起这个夜晚,月色无声,风动树静,冬天寂静的夜晚像是乞行人的悲求。
夜晚的寝室里,田尘好像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他问小苹果,什么时候转学。
田玥平回答,下学期。
田尘没有继续追问田玥平为什么会转学,他大概能猜得到。无非是田玥平父母。
他突然对这个可爱的同学生出一缕同情,这同情被称为感同身受。或许是出于同姓的原因,田尘对田玥平总有一种爱护的感觉。他看到听到田玥平即将转学,就带入自己还在深中时,父亲告诉他,你即将转学。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
一边期待新同学,新学校,一边又舍不得,感觉无所适从。
但田玥平肯定不一样。他或许并没有期待,他就像一只小舟,在海上飘着,离家越来越远,他的家离他越来越远。
最近,学校里最大的一件事可能就是元旦晚会的文艺汇演。
对于这件事,有人觉得直接放假更好,有人则是无比期待。
老天爷似乎很给面子,连着几天都没下雨。
三十一号那天傍晚,吃过饭的同学们早早就把板凳搬到了操场上,学校的主席台用木台子扩大了许多,完完全全可以称得上是大舞台。
尘哥在班上被女生们拉着化妆,虽然他极力抗拒,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安腾在一旁笑着,班长却死死按住他,“笑什么你也要化。”
尘哥推脱道:“我皮肤这么白,不用打粉底了吧。”
陈燕琴想了想,“可以,但是口红要涂。”
她走近说:“不然等会儿上台之后灯光一打,感觉整个人跟虚了一样。”
同学们都笑出声。
化好妆,穿着白衣的安腾坐在一旁,紧张得抖腿。他抱着吉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别紧张。”田尘拍着他的肩膀。
“你不紧张?”安腾反问道。
“不紧张。”
“不紧张你抖什么。”他笑道。
田尘好像生气般打了他一下,“拨片带了吗?”
“带了带了。”安腾从兜里拿出一个老旧的尖头吉他拨片,“尘哥你家里还有这个啊。”
“别打岔。”田尘说,“你练会了没,别到时候出错了。”
“会了会了。这么简单的曲子我背都能背会。”
七点钟,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舞台上的灯光亮起,照亮偌大的操场。
十二班所处的位置离操场正中心不远,不算什么最好的观看位置,但总归还是能看清楚的。学校为了氛围,还给每人都发了一根荧光棒。演出时操场上的人山人海挥起荧光棒,煞是好看。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四位主持人上台后,便是各种表演。
安腾无心欣赏,坐在班级最末尾,手指不停在吉他弦上扫过,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老骥(语文老师)与其他语文老师不同,旁边十一班和十三班还在抱怨为什么元旦晚会还要写观后感,十二班里的同学们正玩得开心。
“你们语文老师没让写观后感?”
“没有。”
“这么好哇。”
如果要让安腾选一个最喜欢的老师,他肯定选语文老师,如果要选一个最讨厌的,他似乎选不出来。
老骥不用多说,数学老师郑晓龙虽然课讲得差一点,但很细心,英语老师和蔼又耐心,物理老师李友华几乎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化学老师殷姐虽然很严肃,但同时也很有心。至于班主任老郭更不用多说。
安腾带入了一下田尘或者田玥平,要是哪天自己也转学了,肯定会很想念这所学校,这个班级。
元旦汇演的顺序是按照班级来到,高一年级一过,安腾刚放下的紧张又被捡了起来。
他不停的深呼吸,毕竟在这种大场合里登台演出,他还是第一次。
自从田尘来了之后,他付出了好多的第一次。用“付出”这个词或许有点不对,但他的脑子一下子却也只能想到这个词。
“安腾,走了。”田尘拉了拉他。
安腾的眼神里透着清澈,舞台的亮光在他眸子里映出,他看见田尘走在前方,他的背影如同一座小山压在他的身上。安腾起身,抱着吉他走进田尘的影子里,然后又从影子里出来,他搂着田尘的肩,两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在舞台灯光打不到的暗处互相鼓励彼此。
夜凉初透。
为了演出,两人穿得都比较单薄。田尘不停搓着手,好让手掌暖和一点。
在后台等了许久,期间陈燕琴还来后台看了看,需不需要给他们补个妆。
一个节目结束,舞台灯光暗下,几位志愿者从台下把钢琴抬到台上,主持人报完幕,从后台走出两位翩翩少年。
十二班的同学们都举起荧光棒,在文艺委员的带领下有节奏的挥着棒子。
田尘坐在钢琴前,双手放在琴键上,做了一次标准的深呼吸。
手指按下琴键,几个简单的音符,却勾起台下所有人的回忆。田尘是斜坐着的,不怎么能看清台下的景色。但安腾抱着吉他,正对台下,舞台上的灯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看着台下黑暗的景色,一个个班级井然有序坐落在操场上,即使现在是十二月份的天,即使现在无比寒冷。同学们挥着荧光棒,每一点淡色的荧光都是一个人。
安腾听从尘哥上台前对他说的话,开始演奏之后就不要看台下,不然会很紧张。
他听到一旁的钢琴传出声音,心里悄悄打着节拍,在准确的时机开始弹奏吉他。
这十多天的练习似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他甚至都忘了下一段要怎么弹,但手上的动作已经做出。
曲子很简单,却能引起台下的合唱。
但台下的合唱却传不到安腾耳中,他低头看着震动的琴弦,看着手上的吉他拨片。突然觉得拨片特别熟悉,耳中的旋律响着,几乎要挤满脑海。
一曲简短,只有三分多钟,安腾却觉得他在台上坐了好久。直到田尘起身站到他旁边,提醒他该谢幕了,他才起身。
“三、二、一。”田尘在他耳旁小声说道,“鞠躬。”
安腾直到下台前一刻都还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完美的弹完了曲子,他整个人从后台走回班里时都飘飘然,脚下似乎踩着棉花,而天上的繁星那么亮,比舞台的灯光都亮。台下的掌声经久不衰,像一场盛大的祝福。
不出所料,一回到班上,两人备受追捧,特别是尘哥。旁边班级的人递过来好多小纸条,不过都被回绝。
安腾一只手放在自己胸膛上,感受着心跳的变化,他摸摸口袋,突然惊起。
“尘哥,拨片掉了。”他说道。
“啊?”田尘有些慌张,“掉哪了?”
“估计是后台吧。”安腾说,“我们回去找找?”
田尘点点头,给班长说了一声后,两人悄悄回到后台,说明来意后却没找到拨片在哪。
“估计回来的途中掉了吧。”田尘说。
安腾心里特别不愉快,明明今天的演出这么精彩,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尘哥,对不起。”他说道。
“没事儿,就一个拨片而已。”
他们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还是在寻找。手里拿着荧光棒,借助这一点小小的荧光,在沿途路上弯腰寻找。
结果直到主持人谢幕,宣布本次活动圆满结束,众人搬着板凳回到教室。他们也没找到拨片在哪。
操场上的人慢慢涌入教学楼,凉风从每个人的身边穿过,安腾和田尘两人站在被灯光打亮的操场里,拿着荧光棒,不知是否要放弃。
田尘率先走到班级的位置,找到自己的板凳,端上板凳说:“走吧,不用找了。”
安腾摇摇头,“等人走完了我再找一会儿。”
“别找了。”
“我不。”
田尘叹了一声,“那我先帮你把板凳搬上去,等会儿我们一起找。”
老郭之前在操场下就说了,回教室后不用集合,直接回家就是了。田尘搬完板凳,拿好自己和安腾的书包,又到了操场。
操场上人已经走完,灯也关了,整个操场上漆黑一片,只有一个荧光棒在缓缓走动。
“安腾!”田尘喊道。
“在。”他回答道。
他好像不服气般,沿着班级到后台的路找了许久许久,保安看见操场上还有亮光,打着电筒过来催他们赶紧离校。
安腾这才好像泄了气。
“走吧,赶紧回家别着凉了。妆还没卸呢。”田尘劝道。
夜晚如同一只巨兽把人吞没,他们走在街上,天上开始飘起小雪,雪还没落到地面便融化成雨,不知新雪何意,也不知新雨何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