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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腾想,如果田尘只在川中读一学期就走,或者一年。他要写给田尘一封离别的信,无法挽留也无法想念。但转头一想反正两年之后他们总要远走高飞,这个小小的城市已经留不住他们。
特别是尘哥。
安腾在今天的地理卷子上看到了一道题,是讲萤火虫的。
萤火虫分为陆地和水生两种……
晚上虽然比白天凉快,但也凉快不到哪去。
“尘哥,萤火虫那道题你做对了没?”安腾问。
“拿了七分。”田尘说。
老郭念出来的答案一共有四条,田尘是四条,但是他觉得最后一条有点出入,所以应该会扣一分。
“我就四分。”安腾捂着脸。
韩炬桐抱着一叠卷子慢慢分发,“卷子后天交。”
周末的晚自习很无聊,有时候第一节课就可以把作业做完。当然这是对于已经做完了周末作业的人。
安腾看到尘哥换了一张又一张卷子,有物理有化学,好像什么都有。却都没做完。
田尘做题是有选择性的,太简单的题直接跳过,不太好的题也跳过。
“尘哥,你慢点做,我看着都替你着急。”安腾说。
“我在练速度。”田尘抬头看了眼时间,“今天勉强及格。”
安腾又注意到了田尘的刘海,发梢随着空调吹出的凉风摆动,幅度很小,像一个人在招手。
“尘哥,你这头发该剪一下了。”安腾提醒他,“不然周一检查的时候会被查出来的。”
“没事。”田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检查的时候我去厕所里躲一下就可以了。”
“不行的。”安腾说,“又不是升旗仪式查校服。”
说起校服,田尘的校服还没发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下课铃再次响起,教室里立马闹成一片。
高中生对谈话已经练就到收放自如,可能闹着闹着整个教室就会突然安静下来,然后齐刷刷的转向后门,却发现那里并没有班主任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主任在。
田尘被他们班上的男生逗笑了,之前有了身高墙,现在还弄了个臂展墙。
下课的男生比谁跳得高,比谁力气大,站在走廊上高谈阔论的同学,或者只是吹吹夜风的。
又是一阵起哄,众人的眼光随之跟去。
“又怎么了?”田尘问。
这时在下课时就不见踪影的安腾跑回来,拉着田尘走出教室,“尘哥,张鑫宇要去表白了。”
田尘想了一下张鑫宇是谁,最后看到了众人簇拥下的那个一米八几壮硕的大高个。这才想起来是体育委员。
“怎么还去楼下啊。”田尘问。
安腾拉着田尘往楼梯间方向走,看热闹的同学们一茬接着一茬。
张鑫宇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外套,应该是在教室开着空调太冷的情况下穿的。现在出了十二班,朝其他班走去,他的外套还没脱下。头上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外套的原因,汗珠直冒。
“我们要去几班?”田尘问。
“八班吧。”安腾想了想,“上次听他们说是八班,叫李佳瑶。”
“长得好看吗?”田尘继续问。
两个人很少见的聊起了关于女生的话题。
“挺好看的,但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安腾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想想。”安腾沉默了一阵,“长头发,皮肤要好,有点小幽默,学习成绩也不能太差,最好关心我的。”
说到这里安腾加快语速,“诶你知道吗,周末我们打篮球的时候李世豪他女朋友还给他带水了来着。”
“合着你谈恋爱的目的就是想让对象给你带水是吗?”田尘戳了一下安腾腰间。
安腾连忙躲闪,“不是,就是想找个关心我的。”
两人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八班的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俩远远的站在楼道口,从侧面看着八班的门口和那群看热闹的同学。
“同学你找人吗?”八班坐在前排的人问向张鑫宇。
“对,李佳瑶在吗?”张鑫宇手里拿着一束花。
“哦,在的。”那人转头喊:“李佳瑶,有人找你!”
教室里走出一个女生,长发披肩,不矮,但是跟张鑫宇比起来显得瘦弱。
站在八班门口的十二班的人发出欢呼。
高中时期最浪漫的事情莫过于此了吧。
安腾心想。
“尘哥,要表白了。”安腾转头,却没发现田尘的身影。
张鑫宇已经送出了花,星期天晚自习第二堂课的课间,老师大多都回家了,不必太过担心会被抓包。
更何况现在管早恋的老师越来越少。
“尘哥?”安腾看到在楼梯上的田尘。
“不来看看吗?”安腾问。
“不想看。”田尘说,“我见得多了。”
“啊?”安腾有些惊讶,“你哪见得多了?”
“哎。”田尘叹叹气,“反正高中时期的谈恋爱耍朋友,大多真的都只是玩玩而已,毕业就分手的不少。”
安腾三两步跳上来站在田尘旁边,“也不一定嘛。”
“大多数都是。”田尘笑着说。
两人在身后人群的吵闹声中归于平静,回到十二班的教室里,看热闹的人还没回来,教室里冷冷清清的。
田尘趴回桌上休息。
“尘哥。”田尘刚回来,小苹果就拿着卷子过来了。
安腾侧身为他让开一些空间,田尘抬眼看清来人,刚准备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哪题?”
“十二题。”小苹果说。
安腾此时已经起身,刚好让小苹果坐在他座位上,这样讲题方便一点。
一问,就是一个课间。
上课铃响,最后一节自习总是有些小杂音。
安腾趁机问田尘:“尘哥,他们问什么你怎么都给他们讲啊,不觉得很费时间吗。”
田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安腾。
他当然知道讲题耗费时间,那些他读完题就知道答案的题,在这些人眼里看来好像天书一般。
他当然想拒绝,当然想只做做题,考考试,度过这匆忙的两年。
但是他知道,一旦自己表现得太过特殊,太过与众不同,那他在这个班上就格格不入了。
成绩是一回事,为人处世又是一回事。
不管是艺术家还是其他人,首先要考虑的都是生活。
高中生的心中常常只有迷惘,却又模糊甚至莫名其妙。
“讲题也是给自己的一种复习。”田尘辩解道。
“不累吗。”
“累呀。”田尘说。
“那以后他们再来问你我给他们……”安腾小声说。
“算了。”田尘没偏头,他就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那本书,没有停笔。
见这个话题快结束,安腾换了个话题。
“你觉得张鑫宇他俩能坚持多久?”
“半个学期?”田尘回答,“你见过最短的是多久?”
“熊江东,就三天。”
“三天?”
“嗯。”安腾自信的点点头,“手都没牵过就分了。”
“那他现在这个呢?”田尘问,他依稀记得熊江东目前是有女朋友的。
“这个已经快一个多月了吧,暑假的时候谈上的。”安腾想了想说。
田尘一脸坏笑盯着他,“你怎么这么八卦啊。”
“怎么就八卦了。”安腾说,“这是信息沟通。”
“那你呢?”
“不是说过了嘛,没谈过。”
“我不信。”田尘伸出两根手指抵在他的腰间,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腰间的肉富有弹性。
“真没。”安腾说。
田尘轻轻的戳了一下,安腾也戳了回去。
小打小闹之间已经下课了。
“别闹。”安腾伸手握住田尘的两只手腕,防止你一戳我一戳继续这样永无止境下去。
“下课了。”田尘说。
安腾松开手,田尘趁机又戳了一下,背上已经收拾好的书包闪到一旁。
“走啦。”田尘说。
安腾有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自己转头回去收拾书包,单肩背上,朝田尘跑过去。
“今天刚发的那张地理卷子你也做完了吗?”安腾问。
“做完了。”田尘说,“那张卷子挺简单的。”
教学楼下,还是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但现在还不是人最多的时候,高一学生还没开学呢,等到九月份一来,人会更多的。
随着真正开学的日子临近,学校外面的小吃街的摊贩越来越多,不乏有一些新的小摊也过来分一块蛋糕。
“怎么还有冰淇淋啊。”田尘笑着吐槽。
“很正常啊。”安腾说,“夏天冰淇淋摊很多的。”
“奶茶铺也很正常吗?”
“嗯,正常。”
“你等我下,我去买两杯。”田尘说完后,趁着那个奶茶店还没多少人,快步跑了过去。
安腾从后面追上来。
“两杯烧仙草,中杯的,加冰。”田尘点了单。
“你一个人要喝两杯吗?”安腾有些疑惑。
“给你点的。”
“嗯?”安腾摸摸兜里,“我没带钱。”
“没事,当我请了。”田尘微信付了二十块。
盛夏天里的夜风丝毫不能消暑,加冰的奶茶只能给口腔带来短暂的凉意。
“我回去把钱发你。”安腾说。
“不是说了我请吗。”
路上车流闪烁,红的白的黏成一片。
风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送给你,仿佛是神意。但神这个字只不过是头脑简单的人赠送的揶揄和善意。
树叶飘到脚下,落叶被清洁工汇成一小堆。
那个窄巷一直是安腾期待又讨厌的地方。
在窄巷里他可以和田尘并排,互相挤着,有时碰到一两下手背,但过了那个窄巷,再走不久就到了十字路口,又是分离的地点。
“明天见。”田尘说。
“明天见。”安腾回答说。
他来的匆忙,走得匆忙。
从外部的世界毫无理由的闯进来,抓住了根系抓住了藤蔓。每次道别都如同挥别云彩,轻声诉说轻易离别。
安腾有时候觉得田尘没他想象得那么好,或者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得那么好。
尘哥他太过优秀,无论在哪里都像一束光。安腾真的觉得他们的差距太大,那种渺小的又沉甸甸的自卑感在他心中发芽。
有时候人会爱上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般给暗恋的人加上莫须有的事情,爱得快也去得快。
家里传出电视的声音,正在放着禁毒宣传。
“要吃点什么吗?”安腾妈妈问。
“不用。”
回家后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一天里最轻松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时候了吧。
窗外景色依旧,带着白天才会熄灭的火星子的路灯照着行人前行的脚步。
安腾眯着眼睛,站在窗口后边一点的位置,本身就有些近视的双眼看到的物体越来越模糊,一圈一圈的灯光闪着。眼里慢慢湿润,挤出一滴眼泪,折射出了光的形状。
夜晚的天真烂漫好像是从天上而来,带下了一片星河。
安腾看了眼时间,也快十一点多了,不知道尘哥这时候睡没睡。
今天的月光很好,安腾记得他之前在网上看到过要是前一天能看到月亮,那第二天大概率是晴天。
这个方法极为适用。
细想来,已经快一个月没下过雨了。每天都是大太阳,从来不知疲劳,如同生死。
但如果要说生死与日月相关,有那么点联系却又不多。
人间有那么多疾苦和那么多幸福,它何时而来何时而去,何时降临到谁的头上何时从阴翳的眼里分隔,怕是神也说不清了。
田尘还没睡,每天在窗边看一下风景好像已经成为了他的睡前常事。他常常看着窗外,看着风一缕一缕从他身旁吹过,看着马路上的人群,猜想他们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
他不是很想睡觉,他觉得睡觉只是一个浪费时间的东西。但是没办法,手机需要充电,人也需要睡觉使得第二天有足够的精神。
每个人在晚上都要睡觉,盖好星空,把灯碰亮。
田尘很少去细想未来的事情,因为一想会很容易停不下来。
他在想什么时候该跟安腾说明白,他明白了之后会怎么样,朝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坏的方向。
人时常会想要主宰自然,让任何事物都朝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发展,这是一种必然。
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太阳的一起一落对它而言只是一次翻身,整个世界走得茫然急促。安腾试图抓过世界的脚踝,那小小的人追赶、跌倒、固执。
鲸鱼:尘哥,起床了没。
溪流;刚醒。
鲸鱼:一起走吗?
溪流:还没吃早饭。
鲸鱼:我在你楼下呢,给你买了,那家店的老板还多送了我一个。
溪流:我马上下来。
天边的鱼肚白和蓝色相接,田尘下了电梯看到安腾正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提着早餐。
“买的什么啊?”田尘走过来。
安腾看到,把早餐递了过去,两人并肩走着。
“烧麦。”他回答说。
“多少钱?”
“请你的。”
田尘笑了笑,“知恩图报是吧。”
安腾伸过手,“给我吃一个。”
田尘看了眼塑料袋里,烧麦很小,基本上两口一个。
他也没多想,把自己手里已经咬了半个的烧麦拿给安腾。
一片连着一片的树叶仿佛遮住了天空,清晨还未涉世的阳光就连树梢也见不到。
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的同学从身旁掠过,公交车里挤满了人,从路边的小摊里传出来阵阵香味,勾起食欲和一天的好精神。
早上走进教室,今天来的挺早,教室里还没多少人。
还没正式开学的日子,就连升旗仪式都是在教室举行的。
七点半,随着班长的一声起立,教室里的人齐刷刷站起来,抬头望向教室正面上方的国旗,行着注目礼。广播里听了千八百遍熟悉的歌曲,随后一腔广播音传来。
“亲爱的同学们,请举起你们的右手跟着我大声宣誓。”
“信心给自己,对自己负责。”
“爱心给集体,对社会负责。”
“孝心给父母,对家庭负责。”
“忠心给祖国,对国家负责。”
“宣誓毕。”
田尘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有些反应不过来时候,已经匆匆结束了。
宣誓完毕之后是老旧的安全教育,整个升旗仪式只有短短的十多分钟。
下课铃一响,一大片人趴下补觉。
田尘看到安腾趴在桌上,闭着眼。
他伸手摸向安腾的脑袋,揉揉头发,戳戳脸颊。
安腾没有反抗,或许他现在很困。
“尘哥别弄。”安腾转了个头,把脸埋到手臂里。
“我就摸摸。”田尘笑着说,把手盖在了安腾头上,“你昨晚多久睡的?”
“十二点吧。”
“还好啊,也不是很晚,怎么这么困。”
“上午英语物理数学,我得补补精神。”安腾说。
田尘笑了笑,也趴在桌上,朝安腾那边凑了过去。
他的距离控制得很好,刚好能听到安腾轻轻的呼吸声,又不至于靠得太近而显得奇怪。
早自习到第一节课就只有五分钟的课间时间,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世界慢了下来。在安腾的一呼一吸之间,田尘一分一秒的数着。
“一,二,三……”
就算世界如此匆忙,人生短暂,日月暗淡,但总会有人能抓住这一瞬。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