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平凡的人

沧海桑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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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小区前面的小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活动或是节目要办,穿着红褂子的志愿者搬着凳子,一个个塑胶凳整齐的摆在广场的瓷砖地面上。

    田尘早上出来散步,他如果还在S市的话到不会这样,但他想多看看这个城市,这么简单的小城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散了一圈,他想不到有什么。简单的绿化带,简单的道路,简单的人。或许就是因这些简单变得纯洁,因纯洁凸显魅力。

    他走着走着看着脚下的路,沿着缺一个空一颗的鹅卵石小道,生锈的栅栏门里边是一个个停车位,然后是小花园、健身器材。

    天灰蒙蒙的,大早上还没有太阳。

    沿着石子路,那说来熟悉向往却不敢踏有足的地方,昨晚想了很多,翻来覆去睡着时或许在梦里也见过,但谁又真的说得清呢。

    安腾的家,昨天他拒绝的干脆,现在想来有些后悔。干脆就是为了不给自己周旋的余地,害怕进去,害怕敞开心扉。

    在小区下边绕来绕去,田尘回了家。

    家里还是那个样子,人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之后会想念之前的地方,但一旦习惯当下,往日的记忆慢慢冲淡之后,就有了新家,新的根系萌发。到时候再回忆起旧事往日发现早已不是当初。时间催着人长大,就算有人还在等他。

    等他说完那句只说了一半的话。

    安腾被楼下的小孩吵醒,或许不能单看做小孩的责任,任何杂音都可能是被吵醒责任的一部分。

    安腾在聊天框里打上:尘哥出来散步吗。

    转头一想他昨天说了不会出来,又讪讪把聊天栏里的字数删掉。

    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可能篮球场那边也还没被烈阳晒到,安腾换上球衣。

    一套白色的球衣,短裤过膝,衣服是背心样式。

    体育馆里有很多晨练的人,乒乓球或者篮球或者单纯的健身操。

    “腾哥昨天怎么没来啊?”有人问。

    “说不定是约会去了,走得这么急。”杨轩说。

    日光闯进了屋里,它每来一次就发现房间里的人长大了一分,直到很久之后,房间里没人了,阳光再来也找不见他。

    田尘花一上午把小马发来的物理题都看了一遍,没有做。他觉得题太简单耗费时间,只是全部粗略的看了一下思路。

    躺床上看了眼手机,杨轩发了个动态。

    他们一群人的合照,像是打完篮球散伙时留下的纪念照,或许每次都有,但这次很特殊。

    安腾被他们围住,勾肩搭背看着很开心。

    田尘把这张图存了下来,放大,单独截出安腾那一片区域。

    可能中学的暗恋是该这样。从四面八方搜集他的线索,那个时候,就连上交的作业本挨在一起都觉得是甜的。

    “爸,今天吃什么?”田尘问。

    “今天包饺子。”老爸提着一叠饺子皮,“爷爷说家里没多少饺子了,今天顺便包一点。”

    午饭的时间,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香味。

    安腾煎了个蛋,加进面里。

    他也不知道爸妈什么时候能回家,在那些自己只有一个人在的日子里,安腾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他早已明了,但自从他独自越过避风港,离开了那个群山环抱的世外桃源,他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涟漪一圈好似连着一圈,从此他与身后再无瓜葛。

    人不会向后看,但要是没有朝后看的勇气那怎么去迎接明天。

    田尘不是很喜欢吃饺子,虽然饺子的味道很好。

    大中午的,在家里没事可做。要是太阳小一点或者下一场雨,外面街道上的人就会多起来了。可现在已经超过四十度的高温,过街的老鼠都没有人人喊打,没有人,更没有老鼠。

    安腾好像被谁附体了似的开始做起了题,那在习题上看不懂的题干与根本和题干联系不起来的问题,在冲击着他的脑子。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做题了。

    给题目拍了个照,清清楚楚。他发给了田尘。

    鲸鱼:尘哥,忙不?

    溪流:不忙。

    鲸鱼:帮我看看这个题呗。

    溪流:你题目看完了没。

    鲸鱼:看完了。

    溪流:再仔细看看。

    鲸鱼:看完了,还是不懂。

    溪流:你真的学过物理吗?读完这题干思路就有了嘛。

    安腾当然知道,但他的手好像有其他的想法。

    鲸鱼:讲讲嘛。

    聊天栏上方短暂出现了一下“对方正在输入中”,只是闪烁一下,好像就像是打开聊天栏但又突然收回了想法。

    随后是一个语音通话的申请。

    “你先把关键信息勾下来,整合一下,有一些隐藏的已知条件……”

    田尘的声音好像顺着窗边的风窜了进来,突兀却温柔。

    “懂了没?”田尘问。

    “要不你再讲一遍?”

    “你哪没懂,我着重给你说一下。”

    “就第二问那里。”

    安腾躺在床上,根本没看题目。

    “你是不是听蒙了还是你拍照没拍全啊。”田尘一脸疑惑,“哪来的第二问。”

    “哦,我看岔了。”安腾赶忙说。

    “那行吧,就这样,有不会的再问我。”

    挂了电话,突然感觉像是缺了什么。一种失落感充斥着周围,空洞填着空洞。

    田尘躺在床上,虽然不准备睡午觉。戴着耳机放着音乐,后脑勺一挨到枕头上,困意袭来。他翻了个身,想安腾现在可能在干什么。

    安腾趴在桌上,他那本日记被拿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像故意不想让人看清一样。有些段落还用红笔写的,写完一页,翻到另一页。写完之后吹一吹,还未干掉的墨迹沾在手指的骨节处,一片黑黢黢的。

    他有些得意自己的创作,或许说不上创作,更不是作品。就像是偶尔的发牢骚,或者无事发生时的打发时间。

    总而言之,这承载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日记,时多时少,在他的印象里,从未断绝。

    窗外的日头正消,田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去,窗外的飞鸟掠过,传来一阵啼鸣。

    或许这才是生活,或者那也是生活。

    他在想,想不明白。

    无论怎样,好过是一天,不好过也是一天,总之日子是要过的。

    安腾接了电话,出门。到了潮客,坐下。跟同学们夸下海口说今晚不醉不归……

    田尘在外边散步,他和爷爷并排走着,走得不算快。身后爸爸和小爸两人走得更慢。

    爷爷一边给他说:“这边以前是个茶摊”,一边指给他看。

    旁边的河匆匆流过,仿佛什么也留不住它,如同孩童天真烂漫的时光,童年是什么也留不住的。你只能回看,回想。但要是真到了该回忆的时候,会怎么也想不起来,会无数次梦见他,会因为无数次梦见他而怎么想也不会想起来。

    梦在带给你深处记忆的同时,也在带走它们。

    如果在人的头顶有一串数字,这串数字是你和他见面次数的倒计时,那么梦里相见的次数会是多少次呢,如果算的话,梦里见一次会不会扣除次数呢,还是说梦本身就是人的念想,念想的越多,越痛苦。梦就会给予你念想成真的机会,见着面了,就痛苦了。这好像算是人脑的一种防御机制?

    夜深了,在马路广场上玩闹的孩童归家,不像乡镇,孩童们的归家没有炊烟。或许是高楼上母亲的叫声,或许是兜里的手表或者手机的震动,也可能是气哄哄的人拧着你的耳朵拉你回家。总之是有一个方法的。

    安腾刚吃完饭,今天的他好像很不自然,心不在焉也不想在。心或许早就跟着某个人走了,走了远方,再也回不来,

    又或者早就留下了,留在了一个他不可能回去的地方,那里的时光静好,可时光却催着人长大。

    该怎么说这种感觉,无时无刻都在想?

    好像有些过了,是只要看到人就会想起他?

    或许也不对。

    思来想去,安腾想到了,他对田尘的这种感觉,像是很久没见的好朋友。

    还是不太准确。

    他又想了一阵,一拍脑袋,想到了!是——订了婚约的新郎和新娘。

    试想一下,冬天的松柏上挂着雪堆,村里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新娘站在村口,等衣锦还乡的新郎归来。

    安腾觉得老郭或许说得对,上学久了就想放假,放假久了他就想学校。

    他觉得都高二了,学校应该把周末的双休改为单休,只放一天。

    在网吧里玩到深夜,许多人转包宿,安腾对同学挥挥手,说了再见。

    他并不想在网吧待太久,尽管没有人在家,也没有人能管住自己。

    溪流:在干嘛?

    鲸鱼:刚从网吧回来。

    溪流:潮客?

    鲸鱼:嗯。

    溪流:少去网吧,不干净。

    鲸鱼:知道啦知道啦。

    溪流:说真的,

    鲸鱼:嗯,以后不去。

    田尘当然对安腾这个口头承诺不在意,在他眼里这句话是一句应付,为了不让自己担心的应付。

    昨天的安腾也想田尘,今天的也是,明天也会,他明白,清清楚楚。

    这一天会怎么过,要平淡或是起伏都可以,都有各自的好处。

    溪流:明天六点半回学校上晚自习对吧?

    鲸鱼:六点二十就得来了,老郭提前十分钟。

    鲸鱼:还好你没分到尖子班,不然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

    田尘庆幸自己分到十二班,这样可以多许多假期;安腾庆幸田尘分到了十二班,这样自己就遇见了他。

    安腾回到家,冷冰冰的客厅与厨房,没有一丝烟火气。田尘听到客厅的电视声觉得有些吵,戴上耳机,隔绝外界。

    洗澡时看到浴室角落里有一只小蜘蛛,田尘没有管它,他在想要是安腾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热水顺着刘海从头顶流下,汇成一条小水柱。

    热气氤氲,让田尘想起澡堂这种地方,四处都是雾蒙蒙的,池水里泡着各种赤裸的身体,高矮胖瘦,黑白不清。

    他又想到了安腾,想到了那天看到的上半身。

    夜黑月明,安腾没有戴眼镜,就这么往窗外看去,一个个路灯显得渺小,好像那一只只萤火虫,被束缚住的,逃不开。发着光却无比绝望。

    这时有个小孩跑过来说:哥哥,能不能把它们都放了啊。

    安腾点点头,扭开瓶盖,萤火虫朝着漫天飞去,点亮了一片黑夜。

    可是多年之后,他早就忘了自己说过些什么。

    只记得那年的萤火虫,还有流星,还有什么……

    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日记本上草草记录着的,就算去看,去想,也想不起太多。

    昔日的桃花源早已消失,或许没有消失,但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又是一个清晨,又是和昨天同样的一天,一切平淡又美好,重复着熟悉的段落,把往日诉说。

    朝着天空的飞鸟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树上那个不大不小的巢被露水打湿。

    太阳站在你的窗边,从下方升起又从下方落下,一起一落之间,有人在窗口外飞着,飞到远方,建起一座城市。

    安腾不知道在窗边占了多久,早晨他听到了房间开门,听到了门锁随着钥匙的扭动弹出,听到厨房里的灶火声。

    “妈?”

    “诶。”安腾妈妈打了个鸡蛋在碗里,“吃早饭了没?”

    “还没吃。”安腾说。

    “那刚好,我给你煎个蛋。”

    锅里的冷水煮开,白色的气泡顺着锅底往上冒。

    晨间微凉的空气进入胸膛,唤醒一天的热情。

    安腾很想快进到晚上,他坐在教室里,看到田尘从教室前门或者后面进来,他看着他坐下,打个招呼。

    一起拿出作业,安腾会问他题,田尘会慢慢讲。

    日月遵循着轨道,一天也不容歇息。

    可田尘一点也不想,这不足暑假一丝半毫的两天假期他还没休息够,脑袋好像在跟他抱怨这次暑假为什么这么短。

    但是抱怨如果有用的话全世界的问题都可以不用解决了。

    “妈,你这次休息几天啊?”安腾问。

    午饭做了红烧肉,安腾妈妈加了一块肉到安腾碗里,“星期三走。”

    “哦。”

    天上明晃晃的,中午的太阳照在屋里,风扇呼呼吹着,却始终没有存在感。

    “爸呢?”安腾又问。

    这个在他人生里好像缺失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问过了,今年过年能回来。”安腾妈妈笑着说。

    仿佛明天就要过年,一家人就要团聚。

    “学校里要缴什么费用吗?”安腾妈妈继续问道。

    “不用。”安腾说。

    哪家学校开学不用缴这费用缴那的,但是安腾自己交了,用他在店里打工的钱。

    田尘家里,自从爷爷出院之后家里的生气就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灶台上的香味、热水壶里灌满的开水、阳台上欣欣向荣的绿植,从一个人的归来,到整个屋子的欢呼。

    “爸,学校要缴资料费。”田尘想起来,之前老班说过的。

    “多少?”

    “八百。”

    “最近生活费够吗?”老爸问。

    “够。”田尘看了眼手机,上面还有四位数的余额。

    “再转给你点吧,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别太顾虑,现在正长身体呢。”

    田尘看了眼手机,他爸给他转了一千,又拿了八百现金缴费用。

    家长里短,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长久以来,田尘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奖学金、生活费……他兜里一直都揣着钱,他也不知道怎么用。吃的喝的穿的玩的,打他来这个家开始就从来没缺过。

    物质生活满足之后,就是精神了。

    在十四岁那年,同样平凡的一天。

    他深思熟虑,考虑了千遍万遍之后,对他爸说:“我喜欢男的。”

    他记得当时他爸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却又有一丝丝自责。

    田尘想不明白这自责是从哪来,直到现在。

    下午五点半的太阳还没下山,正挂在空中照亮着无数平凡的人,无数弱小平淡又忙碌的人。

    安腾来学校来得很早,他们旁边的十四班下午就已经返校,尖子班果然不一样。

    回到座位上,慢悠悠的从书包里拿出周末带回家的书籍,同学们慢慢来齐,直到安腾看见了那个人。

    留着长刘海,穿着一看就不便宜的衣装,单肩背着书包,带着盈盈笑意而来。

    “那题你会了吗?”田尘一坐下就问他。

    “会了会了。”安腾笑着说,“真的会了,你别看我。”

    “知道了。”田尘笑着转过头。

    平凡的一天终将结束也终将开始。

    那些一路跋涉到天明的人,让他们疲惫的一天终于开始亦或是终于结束。

    班长站上讲台,吆喝着快把资料费上交。

    安腾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八张红票子,转头问田尘:“尘哥你钱带了吗?”

    田尘正在做题,没空转头,腾出手从兜里拿出那八百块递给安腾:“帮我交一下。”

    两个八百块叠在一起,安腾觉得厚厚的。

    再回头看一眼尘哥,他正埋着头,不知道是在做题还是看书,总之,低着头,刘海因为重力原因有些脱离额头。发丝飘荡在早晨的阳光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