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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拉好扶手,向后靠拢,请给老人孕妇及带小孩的乘客让座……”
安腾拉起帽子重新戴回去,偏头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街道两旁参天的老树遮住八月的烈阳,人群在街道上窜动,周五放学的小学生背着书包一路从旁边经过,小摊贩的叫卖,商店门面的音响。一整个闹市的模样。
“尘哥,到了。”安腾说。
两人起身下车,扬起点点尘埃。
树上的鸟叫了几声,在枝桠上筑起了巢穴。
“潮客不会是什么黑网吧吧?”田尘有点后悔答应他们了。
“不是,人家是正经网吧。”安腾拉着田尘手腕往前走。
走进街道,抬头的广告栏里写着潮客网咖四个字,一个二楼的投影灯照在地面,在白天的时候不太显眼。
“腾哥,你们来得太慢了吧。”杨轩在一个楼梯下等他们。
“堵车。”安腾说。
楼梯看起来很旧了,往上看去那不远处的黑色大门神秘又威严。
推开玻璃门,一股烟味和熏香味扑鼻而来。
大厅里五连坐的机器,旁边是一长排,更里处是类似小包间的样式。
杨轩带路,走过嘈杂的大厅,到了深处。两排机器对立着,一排五个。已经坐了很多人,好像就在等安腾了。
田尘站在旁边,周围的人有十二班的,还有他不认识的一些,想来应该是十三班的了。
安腾坐在一个空位上,拿出十块钱给杨轩。
按下开机的按钮,屏幕上的蓝色映入眼帘,提示缴费。
但是不一会缴费的提示没有了,电脑正式启动。
杨轩跑了回来。
田尘倚在安腾坐的椅子上,他捂着鼻子,有点闻不惯网吧的烟味。
“人齐了?”杨宇飞说。
“齐了。”十三班的陈曦应了一声。
安腾点开游戏,熟练的登上了账号。
他抬头看见田尘趴在自己椅子上,突然萌生出一种恶作剧的想法。
踮起脚尖,把脑袋往上移一下,头顶的发尖碰到田尘撑在椅子上的下巴。
“别弄,痒。”田尘垫了一只手在下面,像在摸安腾脑袋一样。
他笑了笑,重新坐好。
十二班这边五个人,安腾、杨宇飞、付科匀、李伟、杨轩。
十三班的五个人田尘不认识,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约这个对局。
“老样子。”杨宇飞说。
五个人戴着耳机,安腾不慌不急的拿出眼镜戴上。虽然这样耳朵会因为耳机夹住镜框使耳朵生疼,但是他也不得不戴,不然容易看花眼。
桌上放着因为戴耳机不方便而摘下来的帽子。
田尘站在安腾身后,在他的注视下拿着帽子戴上,感觉头围合适。
安腾转头看了他一下,朝他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帽子不合适还是在笑田尘的小玩闹。
不久这个对局就打完了,打得很快也很轻松,很轻松的输掉了。
“那波你为什么不开大。”杨轩问他旁边的付科匀。
“啊?我不知道,我没看清楚。”
打完对局,十个人正常开始自己玩自己的。
杨宇飞拿起在桌上的电话,嘘了一声,从嘴型来看应该是在说:我爸。
他接了电话。
“嗯,还在路上,好,马上回来。”他满头大汗,捂着手机,生怕网吧里的声音传了过去。
“我操我爸打电话问我今天放假为什么还没回家。”他说,“我先回去了。”
“诶,时间还没到。”付科匀说。
“再不回去我就没了,你们随便找个人打吧。”
说完,他拿着还没喝两口渴可乐跑出网吧。
五人连坐中间空了一个人,莫名显得无趣下来。
“尘哥,你来吗?”杨轩问,“他这机子还有一个小时,开的临时卡。”
田尘本来想拒绝,但是旁边安腾已经拉着他的衣服坐下。
“你不是玩尘月吗,一起呀。”他坏笑着说。
机械键盘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耳边,油腻的触键和稍显不灵敏的鼠标在手里捂着,田尘上了号,摘下帽子戴上耳机。加了安腾的好友,五人小队排起了队。
“尘哥什么职业啊?”
另外三人没加好友,在主页面上还看不了职业。
“我看看。”安腾在语音里说。
五连坐的首尾差距太大,网吧环境又吵,就算旁边的人能听清,但是隔了一个人就得要喊,这样还不如连麦。
“好像是牧师。”安腾说,“刚好我们缺个牧师。”
“我都让杨宇飞把他的号发我了,结果尘哥自己有号啊。”杨轩说。
“你准备几点回家?”田尘戴好耳机,进了语音。
“六点吧。”安腾说。
或许游戏不是最佳的增进感情的方式,但是不可否认它确实能让人拥有很多共同话题。
“后面来人了。”
“我在守我在守。”
临近日落,网吧里的人慢慢少了,不是回家,而是去吃个晚饭,然后回到网吧继续。
但是田尘不一样,他这台机器的时间到了,屏幕上的续费提示被他忽略,扭头对安腾说:“时间到了。”
“打完这局就走吧。”
户外的自然光透过网吧的窗户再透过密不透风的挡光窗帘,天上黄澄澄的。
“他们呢,不走吗?”田尘站在网吧门口问。
“他们要打一晚上。”安腾说,戴回帽子,然后拉着田尘的手腕,“我们走吧。”
刚从网吧出来后闻到的那种新鲜空气,田尘再闻了闻自己衣服,一股烟味。
天上几缕白云飘着,光从山的那头跑过来,问云为什么要挡住它。
云没有回答,慢吞吞的挪了一个位置。另一边的光跑过来,问云为什么要挡住它。
就在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中,云慢慢飘走。
慢慢走进梧桐道,被风吹在空中慢慢飘起的梧桐絮绕在身旁。
田尘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我鼻炎都快犯了。”他说。
“这还不是絮最多的时候,四五月那个时候很多。”安腾笑着说,他伸手把黏在田尘头顶的一撇飞絮拈下来。
“我去买瓶奶茶。”安腾走进旁边的一家店铺里。
拨开塑料门帘,凉气撞了上来。
“你要吗?”安腾问。
“不用。”田尘摇摇头。
淡黄色的调料沿着杯壁流下,安腾付完钱,拿了两根吸管。
插上一根,把杯子递到田尘面前:“尝一下?”
田尘不好继续拒绝,拿过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田尘本以为安腾会换一根吸管再自己喝,但是他没有,只是随意拿衣服擦一擦吸管。
树梢间传来一阵鸟鸣,安腾抬头望去,一只小鸟站在树杈上,在棕色的树枝旁,还有一个小小的鸟窝。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时常会爬树,然后会被他妈数落一顿。
下班的高峰期,车流和人海汇成一片。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即将消逝的日光照在安腾脸上。
田尘看着他说,“我再喝一口。”
安腾摇了摇杯子,把已经被他喝的没多少的奶茶递给田尘。他轻轻咬住吸管,没有觉得恶心,就像单纯的用吸管喝一口水。
城市的街头巷尾和高楼大厦,就像是一座森林,来年春天找不到原本屋檐的燕子会在林子里筑巢,至于那原本的屋檐,顾不得担心也大概遗忘了吧。
慢慢走着,这次分离的不是那个十字路口,而是安腾家的小区楼下。
“尘哥,要不你来我家坐会儿?”安腾单肩背着书包问。
“算了吧。”田尘说,“不麻烦阿姨了。”
“没事。”安腾笑了笑,“今天她值班,晚上就我一个人。”
“那我也回去了,晚饭还没吃。”
田尘转头,没有看到安腾的挽留。
安腾还想说他可以做晚餐两人一起吃的,看到田尘头也不回的身影,安腾叹了口气。
有时候心中总会有莫名其妙的执念和突如其来的遗憾,很快会忘掉。忘掉的遗憾会慢慢汇聚,成歌成河。
走进已经建成了许久的居民楼,略显破旧的电梯在开门之后是昏暗的楼道和时而迟钝的声控灯。
没有半点生气。
田尘拿出钥匙,在声控灯又出毛病的条件下费了点力气插进钥匙。
“爷爷?”他看到在沙发上的人。
“诶。”老人笑着应了一声。
“你出院了?”田尘被他拉到一旁坐下。
“爸呢?”田尘问。
“他们去公墓了。”爷爷说。“你今天这么早放学啊?”
“今天放假。”田尘说。他尽量靠远一点,不然身上的那股烟味会很明显。
“吃饭了没?”
“还没。”
“那你先吃吧,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等等吧。”田尘说。趁着这个间隙,他回到房间放好书包,换了套衣服。
安腾又发了条消息,问他晚上要不要去体育馆。
溪流:我还没吃饭呢。
鲸鱼:吃完了叫我,我来接你。
田尘没去过体育馆,他来这里的一周就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
从客厅处传来悠长的开门声,他探头,那张小方桌上已经坐好了人,就等他呢。
在这个冷清,已经失去太多生气的房子里,他第一次感觉到家。家到底是什么,说不清。是钻石被发现之前经受的蒙尘,也或是成为光之前砥砺的道路,在最黑暗的那段人生里的守望。
没有什么抱怨,就像很多时候突然明白的道理,都有伏笔。
就算走得再慢,也不后退。
安腾翻开笔记本,上面有一段话:
你要忍,忍到天光渐晓;你要走,走到灯火通明。
夜晚的街道闪着亮光,之前三百多日夜里的三百多次晚自习他一个人在闪耀里走着。三百多天后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人陪他一起走。
大桥下的河水匆匆流过,安腾拿起电话。
“尘哥,你到了没?”
“哪个桥啊。”
“山旁边的那个桥,前边有个小公园。”
“哦,看到了。”
安腾看到田尘走过来。
“体育馆在这啊。”田尘说。
“走吧。”
“打篮球啊。”
“嗯。”安腾点点头。
“我不会。”
“额,一点都不会吗?”
“差不多。”
安腾想了想,“那要不我们逛街去吧。”
“他们打篮球的缺你行吗?”
“我跟他们说一声,他们自己打。”
既然都出来了,田尘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去哪逛?”他问。
“爬天梯吧。”安腾指着旁边的山道。
田尘顺着望去,夜晚平稳又高耸的山道在五光十色的灯下显得绚烂。
“大晚上的你爬山?”田尘有些不理解,“就逛逛街,吃点东西算了。”
“好吧。”安腾说。
这个体育馆其实也不全都是运动场,或者说,这是一个文体中心。
晚上锻炼的人很多,来这摆摊的小贩更多。
“两份鸡架。”安腾递过去十块钱。
夜晚总会让人感觉心安,它象征一个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
两人就这么走在路上,啃着手里肉少的骨架。
“尘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嗯?”
安腾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都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说出之前那句话。
问什么,有什么可问的。
时常迷茫的十七岁又一次证明了它自己。
“你们之前的学校怎么放假的?”
安腾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正常吧,高中生的假期不都差不多嘛。”田尘笑着说。
走着走着,又慢慢回到了大街上,喧嚣的大城市发出同一种声音,既是欢迎,也是悲鸣。
广场舞的声响从四处传来,跃过河畔。
河上的风吹乱田尘的头发,安腾想要伸手。
“别弄。”田尘说,他自己整理起来。
“之前不是碰过吗。”安腾收回手。
走到一个热闹的茶摊,晚上有很多人出来闲聊纳凉,走到河畔的烧烤摊,烟气升腾,走到灯火通明的小区楼下,几个小孩玩闹,大人们拉着家常。
安腾家所在的小区略显老旧,楼中的住户们亮着灯。这一片有很多空房,大多是以前煤矿的下岗工人的安置房,但时代变迁,煤矿关停了,这一片区域也慢慢沉寂了下来。
资源城市慢慢转型成旅游城市,很多地方也变了许多,拆了很多老建筑,也有很多新区域建起来。
“走啦,周一见。”田尘告别,就像今天下午那样。
第二次机会,安腾看着他走远,追了上去。
“尘哥,我问一下,你明天出来吗?”
“算了,放假了我想好好歇歇。”
“好吧。”
田尘一个人走在夜深人静的路上,戴上蓝牙耳机,点开歌。一个人顺着路走回家,像一个匆匆而过的旅人。
回家,躺下。
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物理卷子放到了明天,才九点多钟他也不想睡觉。
“爸,钢琴怎么办啊?”田尘闯进书房,看到正在椅子上冥思苦想的他。
“明天快递可能就送过来了吧,到时候你自己装。”他揉了揉眉心。
“装在哪?”田尘环顾了一下四周,空间很小。
“书房吧,我把桌子收拾一下。”
“哦。”
田尘实在是想不到这个小屋子里还有什么能放下那个电子琴,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这个书房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双手端庄放在桌面上,敲起指尖像是在弹琴一样。敲出了一曲轻柔的歌,在年轻人的梦里,留下一片绝色。
在那个透明的晚上总会有人孤独听着你的乐章。
安腾罕见的打开了书包,从里面拿出了笔。做着题,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全是田尘。
就当练字也好,把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那个身影留在纸上。只有在这无人夜深时他才敢默写这个名字。
当夏风吹散了日落,夜晚成为了灯火。
田尘戴上耳机,从书架上翻了本书看。躺在床上,后脑埋进枕头里,那天偶然走进了八月的风,和煦又多情。
安腾回过神来,已经写满了一页纸,他把这张纸卡进自己的书里。
匆匆忙忙多少人在他生命中像个旅人,他记得很多忘得更多。记忆里很多印象已经模糊,可能就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或者一句再见还在心里回荡,那是什么,他忘了什么。
忘了屋檐还是忘了归巢。
或者忘了屋檐又忘了归巢。
夜晚的灯火很亮,亮的都能照亮远山。他站在窗边,窗户大敞开来,探出头去望着田尘家的那个方向,尽管他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方向。
广场上的声音停了,玩乐的孩子也各自回家。
田尘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书扑在身上,耳机里一个消息的提示音把他惊醒。
鲸鱼:在吗。
溪流:在。
鲸鱼:有个女生想加你。
溪流:不加。
安腾摇摇头,给那个女生发了:“他不加。”
田尘摘下耳机,放好书,洗漱完之后发现已经十一点了。他也站在窗边,凝视城市,他还没怎么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
从这里能看到他和安腾分开的那个十字路口,顺着道路望过去就是安腾的家,那栋略显老旧的矮楼。
说起来已经好些日子没下过雨,他仰头看着天空,还是没有一片云朵。
突然有点饿了,田尘下楼到夜摊上买了点吃的。
深夜的街头每个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生活能一地杂乱,陌生人在这个临时的巢中短暂交集之后又消失在夜色里,走回各自憧憬的那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