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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对茶的最初印象，来自四叔。
父亲兄弟六个，性耿直，唯四叔最甚，近乎木讷，一笑嘿然。祖父以为其愚钝，总是呼喝他做最粗重的活，但因其行动反应在干活中总是慢别人半拍，不得已，托了朋友，求了领导，让他进了当时尚属集体的农场，从事植树造林的简单体力活。
四叔很欣然。在那里，他的木讷依然会受到别人的歧视，可他依然如斯。默默的做着别人给他安排的工作，只是隔三差五的回家来帮家里做一些事，然后匆匆离去。
那时的我，年幼顽劣，在别人总是对他呼喝的影响下，虽然没行过呼喝之事，却也是对他不甚尊重，甚至有些生疏。但他毫不介意，经常的从背包里掏出几个桃李之类的东西带着憨笑递给我。而我，往往是从他那粗糙的手里接过了那些平日少见的东西，连谢谢都没说一声，就跑到其他的孩子面前炫耀去了。这时的他，是如何表情，我不得而知，因为接过东西的我连头都没回就跑远了。
“你给我回来。四叔给东西你吃，你就这样啊？”
一次，当我从四叔手里接过我现在已经忘了是什么零食的东西，撒腿就跑时，母亲揪住了我的耳朵，呵斥着。
“呵呵，没事的，他还小。”
四叔救下了我被揪得生疼的耳朵，也让我的眼泪忍了回去。只是，我却不敢跑了，因为母亲没说让我走的话。
“小四，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啊？”
“恩，刚炒完了茶叶，回来看看。”
“茶叶？”
一旁的我竖起了还有点疼的耳朵，眼睛放亮了。在那个能有饱饭吃就不错的年代，能喝到茶也是一种奢侈。没想到四叔他们农场竟然有茶叶，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祖父的杯子里总有茶叶飘着，而且还不准我们动他的茶叶。顽劣的我才不管他的小气，也曾经从他那藏起来的茶叶盒里抓出一大把，泡着喝了。只是，那茶叶的味道不是很好，可能是茶叶放多了，有浓浓的苦味。但当我气极后把那茶叶毁尸灭迹的倒到了池塘，才觉得嘴里的苦味在渐渐的变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香和回味在嘴里弥漫。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很是舒服。
“是啊，我们那里有茶叶的，你不知道啊？”
四叔看着我放亮的眼睛，憨笑着，很是开心。
“那茶叶是怎么来的？”
“从茶树上摘了下来，放到锅里用手炒，边炒边搓，然后晒干。很简单的。我上午就炒了好多。”
“哦，是不是还要加什么香东西进去？”
自作聪明的我问道。
“不啊，茶叶不需要再加东西进去，只是要做花茶时才加一些有香味的花进去。”
很耐心地解释着，四叔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纸包。打开，里面居然是一些茶叶。
转过头，看看旁边祖父他们都不在，四叔拉了我，来到我家，找了一个茶杯，小心地撮了一些茶叶，倒满了开水。一股淡淡的香味顿时弥漫在我的呼吸中。
具体的喝茶经历我是记不大清楚了，只是记得四叔告诉我，茶叶不能放太多，太多了就会因太浓而有苦味。也记得四叔看我喜欢喝茶，竟然把那准备送给祖父的茶偷偷地送给了我，害得祖父那段时间望着自己没几片茶叶的茶杯叹气。
不见四叔的面也有二十多年了。自从我随父母离开了故乡，就没怎么回去过。偶尔的回家也没见到他。只知道他后来倒插门，娶了一个更木讷的妻子，生了两个女儿后，她就有点疯癫了，后来还生了一个儿子，可祖父他们却认为那不是四叔的孩子，对他们，更是不怎么理会。四叔所在的农场，因为没什么营利，最终也被取消了。四叔现在还在故乡守着几分薄地，艰难度日。他现在也该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他还记得曾经给我泡的那杯茶吗？
我是依然记得的。
2
工作后，我终于正式喝茶了。
那不是因为闲情逸致，更不是品尝茶里人生，而是出于工作需要。
刚开始工作就倒班，让我的生物钟一时难以适应。到了晚上上班就呵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看着那些老师傅精神矍铄地工作着，我很是佩服，自然是想知道其中的奥妙。
“泡杯茶，觉得困了就喝一杯，保证你睡不着了。”
他们如是教我。于是，我的抽屉里也有了一包茶叶，桌子上有了一个精心挑选的茶杯。
可还是不行，他们喝了茶精神矍铄，我喝了茶却依然困倦，而且，还得经常跑出去方便。如是折腾，我受不了，又去请教。
“你的茶叶太少了，味道太淡，这怎么行啊？”
老师傅端起我的茶杯，将里面的茶全部倒掉，从茶叶盒里抓了一大把茶叶放了进去，然后倒上了热气腾腾的开水。
“你再喝。保证你睡不着。”
待热气稍减，我喝了一口。
“噗嗤。”
茶被我吐了出来。
“太苦。”
我想起了四叔说的，茶叶不能太多，否则会苦。
“不苦，它怎么能起解乏的作用啊。正是因为苦，苦得你眼睛都闭不上，那样你才有精神做事情。”
老师傅说完，忙他的工作去了，剩我看着那几乎全是茶叶的茶杯发呆。
苦是苦，可是效果还真的不错。在皱着眉头喝下了那杯浓茶，我果然也象他们那么有精神了。
不知是我对浓茶的免疫力太强，还是我的瞌睡虫太多，喝了一段时间的浓茶后，我产生了对苦的抗体。往往是喝了几杯浓茶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睡意。
“看来你得喝一点更苦的茶。”
看着我又开始没精打采，老师傅摇了摇头。
“还有更苦的？”
我象是在大海里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去买一些苦丁茶吧，那东西很苦。保证你喝了睡不着。”
于是，苦丁茶走进了我的茶杯，也走进了我的生活。
苦丁茶。一听这名字就知它是极苦之茶。
当我将三四根茶叶放入茶杯时，老师傅很是吃惊。
“一般人只用一两片。你放这么多，不怕喝不下去啊？”
“呵呵，没事，我试过了，三四片对我正合适。”
在沸水中，苦丁在绽放。苦痛中绿色的绽放，仿佛在告知着我它的生命依然存在，它还是那翠绿在枝头的春天，还是那灵动在风雨中的美丽，还是那释放着激情的生命的旅程。
感觉着那苦味由舌根慢沁入心，望着那如墨似碧的液体，让呼吸逐渐平静。我，在品味着它。
独特的苦味衍生了独特的感觉。
回归，感觉着味觉在回归，感觉着痛觉在回归，感觉着灵魂在回归。我闭上了眼睛，任由心在那苦中沉淀，沉淀成我生命的承载。
于是，在忙碌的工作中，我也会让这种感觉主宰着我的灵魂，让心在希望和绝望中成长，成熟。
只是，有时候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看着别人坐着打盹，我却是毫无睡意。
苦丁茶，最大限度的在我的体内发挥着功效。没办法，只好在别人的呼噜声和机器的轰鸣声中，我精神百倍的看着书，打发着时间。实在是不想看书了，就一个人坐在月色下，看着月亮的阴晴圆缺发呆。那时，想的是什么，现在是没有印象了。只知道那时的月亮比现在的看起来明亮多了，也温柔多了。
后来，我离开了最初的工作岗位，换了个不用倒班的工作。虽然比以前更辛苦，可因为不用熬夜的原因，苦丁茶在我的茶杯中只是偶尔出现。不是我忘记了那种独特的感觉，更不是我不喜欢在那种感觉中品尝人生，只是有时候喝着苦丁茶，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会突然的痛，仿佛那苦丁的苦真的已经与心融合了。
还是少喝吧。
3
茶冷了。
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它就冷了。
舍不得倒掉，喝吧。冷茶也别有一番风味。至少它可以极大的缓解我的饥渴。
于是，在牛饮中，清凉渗入了身心，疲乏略有消减。
只是，觉得很是对不起那茶。它用生命浸出的味道我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去感觉，它用生命带给我的幽香我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去欣赏。这样的遗憾，让我在每天的泡与不泡之间犹豫，生怕自己泡了它却没时间去喝。可不泡，又怀念着与它的亲密接触。往往在犹豫中，手已经伸向了茶叶盒。
生活也许就是如此吧，奈何。
还好，生活也不完全这般。我还是有能喝上热茶的时候。也算是上天给我的多少可以补偿的机会吧。
夜深人静之时，备上一盏热茶，端坐于电脑前。
心在飞扬，在文字与心灵之间飞扬。情在飞扬，在感觉与灵魂中飞扬。或高歌或低吟，或豪迈或柔情。生命在这刻尽显，希望在这刻放飞。
此时，品上一口茶，让那微香在唇齿间漫溢，让那清逸在血液中流淌。其乐如何！
虽然所喝之茶非上品，但所得之感觉却自怡情。
陆羽的茶经也曾拜读，佩服他因对茶的钟爱而有了这流传千古的风流韵事，但始终没有机缘去感觉他所描述的一切。想象着峨冠博带的他能与至交好友在茶中心领神会，在茶中陶然自得，悠然于江湖，逸然于尘世，羡慕之心乃至惆怅。时也，命也。命运使然。
一茶一文一世界，一颦一笑一嫣然。
在无数的日子里，手捧清茶一盏，流连在文字之间。茶在心里牵引着感觉，文字在茶香中分外飘逸。兴致一来，猛吸一大口茶，含于口中，放下茶杯，双手敲击连连，心里的感觉随之倾泄而无停滞。文成，却发现茶还在口中。悠然咽下，心际顿觉舒畅无边。有如此茶文世界，亦是欣然。
在无数的岁月中，手捧清茶一盏，守候在心灵之间。茶香在呼吸中沁入心扉，感觉在茶香里自由澎湃。风摇月影，荡起茶波涟涟，吸进的却是希望满怀。轻诉心语，细说情怀，春花秋月在灵犀相通中成生命的期待。享这般颦笑嫣然，亦当无憾。
虽然身不能涉江湖，足不能浪红尘，但在心的世界，在灵的空间，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梦的天地，能在茶文世界颦笑嫣然中守着自己的一怀温柔，感觉着生命的感动，慢慢的行走。夫复何求？
茶之心，心之茶。无论悲喜，无论甘苦，用着生命，我们在回味，在感觉。
清茶若斯，心若斯。也许生命也若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