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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铭玉道:“两位如今能回转心意,也并未晚。顺昌既然想拿黄氏开刀,以作威吓,咱们不妨‘以彼之道,还至彼身’,给他搭一个高台子,让他能有信心把这出戏唱下去,并且要让他唱得热闹,唱得人尽皆知。”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黄宗瓷与宋清明皆回过味来,不由哈哈笑道:“妙啊,妙!”
“宋兄,你可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位贵人哟,我羡慕你这福气呢!”
“哈哈,黄兄羡慕我,莫若羡慕你自己罢,如今,咱们与林贤侄可是一条船上,大家齐心协力,方能使咱们的船走得平稳,走得长远呢。”
且不说这头如何计较,只说顺昌海运之内,便也在为这事而算尽心机。
王重是顺昌海运内最大的当家之人,此时便坐在海运办事宅院的正堂,听着一干幕僚们在下头吱吱唔唔争论个没玩。
他是个没耐性的人,早先与他的堂兄一般,在忠顺王府内当值。便因这脾性不好,平日里没少得罪人,因而同是一般身份的堂兄,早早的就爬上了大管事的位置,他还是一个小小的管事。
仰仗着堂兄王勤大管事的面子,便是欺负了谁,也无人敢与他理论较真。奴仆中他也算是说一不二,出尽风头,可惜他说到底也是个下人,在主子面前半点也直不起腰来。那一回,他因醉酒冲撞了王爷的养子,先他并不知那人身份,只见他生得貌美,又是年幼不知事的年纪,便起了捉弄之心。偏这一错,便让堂兄也没法回护他,得了一场杖责,险些被赶出王府去。
到底堂兄只他这么一个亲兄弟,使尽了法子,为他求得一条出路,便是来这福建为王爷打理海商之事。
那个时候,他心怀怨恨,千万个不愿意离开王府那富贵温柔乡,却无法,只能带着一箱子白银,一队侍从,帐房,铺面掌柜等人风尘仆仆来到此地,那银子不多,能做得起何事?他当时已然绝望,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福建民风彪悍,他的脾性暴烈,一言不合,便把当地一个海商给做了。杀了人,他也不慌,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宅子搜刮个干净,一把火烧了。
那是他头一回知晓,海商,是如此豪富的一个行当。他从倒霉海商宅子里搜出来东海的红珊瑚,有两尺多高,放在京都里都是值钱的物什,更有一些东海珍珠,个头儿一般大小,珠子润泽生光,毫无瑕疵。
他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是他下的狠手,只当那人命苦,宅子走水。官府里曾有人来查,凭着他忠顺王府的出身,也无人敢多过问,便这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不了了之。
自此,他便铁了心要在福建定下来。他让手下们扮作盗匪,三不五时挑那势单力孤的海商下手,劫了财不够,走时必然带走一宅子的人命。所有人都以为是海盗上案所为,无人知是他在背后指使。
凭借这道妙计,他迅速积累起来财富,能支撑起海运的摊子。之后便顺理成章,不断吞并小海商的势力,天长日久,便有那起子趋炎附势的小人主动来投,直至今日。
王重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一双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睛怒睁,想起阻碍他势力扩张之人,手中的酒杯便狠狠地往堂下砸去,“哗啦”便被砸了个稀巴烂。
“吵吵吵,吵你娘个吊。一堆废物,若找不出收拾宋钱常黄四家的法子,我便把你们丢出去祭船!”
堂下倏然安静,落针可闻。
“说啊,大爷叫你们说,你们可给我装哑口贼了?说!”
他这般一吼,当真让下头的幕僚出了一身的冷汗。当初他不得主子的欢心,也与这样貌有关。若说王勤大管事,那便是天生的管事架子,脸方正方正的,一看便值得信赖。身为堂弟的王重,却天生一双白目,睁大了看吓人,眯缝着又像是不怀好意,怎么瞧怎么叫人堵心。王重没少吃这容貌的亏,便最恨人看他的眼睛。
被他指着的幕僚们也不敢抬头细看,一个个噤若寒蝉。过了一会,方有人大着胆子回道:“大爷,我们商量了一个计策,您且听听看。”
那人道:“昨日黄氏海运货舱失火,到今日已经传扬得全城皆知。黄宗瓷实在可恨,咱们与他好言好语邀请,他便是不肯放下话来归附,逼得咱们不得不拿出诚意试探他的本意。若是他有心抵抗,到今日,必然已经得知这是谁给他的警告,可如今我们还没发现他有何行动,咱们的算计应是无错,黄宗瓷必是不敢与大爷为难,愿意归附大爷了!”
王重撇着头,眼中透出轻蔑的神色:“他不过一届海商,又无根基,量他也不敢与我为敌。如今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没这般好脾性。”
“你接着说!”
那幕僚唯唯应诺:“咱们的人还在黄氏海运,为确保计划无误,还得等他传来消息验证一番,我们方可行动。我们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听得幕僚献出来的计策,王重的脸上方露出一二得意之色:“哈哈,便是如此,这福建已在我手中,我看谁能逃出我的五指山!”
黄氏海运走水的事情在福建城里传得纷纷扬扬,大大小小的海商们心知肚明,这是顺昌给黄氏的下马威,无数人幸灾乐祸,等着看黄氏倒霉。也有那些比较聪明的海商,已经从中闻出了阴谋的味道。唇亡齿寒,若是黄氏这样的本地大豪也沦陷了,他们这些势力更逊一筹的海商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各人自有计量,然而不约而同的,这一日,各大海商都派出了耳目,盯紧了黄氏海运以及顺昌海运的动静。
这不是结束,只是暴风雨的前奏。海商们迫不及待知道两虎相争的结果。
黄氏海运的大宅院落之前,往日拉进拉出的装卸货物的队伍好似少了许多,门前那空地上,三不五时走过的人影便显得格外的不协调,此时楼下阴影,院墙角落里不知长了多少耳目,期待着即将上演的大戏。
一声锣鼓敲响,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那处。只见青砖大石铺就的城间大道上,赫然出现了一行装扮得极为鲜艳的人。
开头的是敲锣打鼓的仪仗,仪仗过后,便是一台富贵逼人的八抬大轿。这行头摆的不伦不类,即便是福建这般大海商聚集,富人多如牛毛的地方,也未见得再有一人摆出这样的威风,倒当真像是戏台子上的丑角,逗人生笑。
此时的街头,可无人敢说笑。
那大轿上挂着铭牌,插着顺昌海运的大旗,一条黑蛟在云层中张牙舞爪,若是乍看过去,当真以为是一条墨色真龙。这气势如此煊赫的,除了顺昌的当家之人王重还能有谁?
仪仗之后是一队骑兵。福建这地方,除了海防司,便是知府门前怕也找不出一支如此精神矫健的骑兵队,这便是当日王重才忠顺王府里头带出来的府兵。虽然真正的府兵也便只有八人,但王重哪甘心这排场,从船工码头帮闲的人里边挑出长得魁梧怕人的,硬是凑齐了一支三十人的骑兵队。
按理说这样的武装力量,朝廷是不会允许的,但整个福建官场,谁都知道顺昌后面站的是谁,再不开眼的,也不敢抓着这个把柄就把上头那位得罪了。王重这骑兵队,在整个福建也是独一份的了。
如今,顺昌摆出这样的架势,莫不是要来挑黄氏海运的场子?
战斗近在眼前,暗处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重在黄氏海运门前停了轿,他没有马上走出来,他就端坐在轿内,膝上还抱着一位稚嫩的美少年。那少年方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雌雄莫辨,眉眼见却是风情入骨,显是被坏了身子的。
王重便好这一口,不爱堂前水,偏好后门花。
他已然听得内应的消息,对于货舱走水一事,黄氏上下慌乱的很,大少爷黄运便是无头的苍蝇一般,正事也不知做,便一心的拘束着下人,只盘问是谁纵了火。虽是如此,却不敢使用任何手段,那内应便探听得,黄氏只想着息事宁人,明知纵火人是何人指使,也不敢闹将出来罢了。
内应是个机灵的,当下便假装肚子不适,趁着出恭的时候翻出院墙,来顺昌报信。王重没料到黄氏父子竟然如此不济事,又得意与自己略施小计便把黄氏收入囊中,因日后还有用得着那内应的地方,便重赏了他,依然令他悄悄的回了黄氏海运。
吃了这颗定心丸,王重便开始实行幕僚们说的第二条计策,便有这日大张旗鼓的自登黄氏海运之门。
“大爷,黄氏应是怕了,我这便去叫门?”
一个幕僚过来请示,王重重重地拍了拍怀中人的屁股,那少年嘤吟一声,便掀开软帘一角,让王重能够看到外边的情况。
这一番敲锣打鼓,倒是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王重嘴角含着一抹笑,手便不老实的没入怀中人的胸前衣物内,慢悠悠道:“急什么,这戏台已经搭起来了,台子下却不热闹,让我这角儿还怎么演?”
“等着,给我用力的吹,把整个福建城的海商吹来才许停下来。”
那幕僚想说什么,却畏惧王重阴晴不定说一不二的暴烈脾气,便把不赞同的话含在舌根下,只温顺地吩咐外边的人照办。
王重掐着手里的软肉,嘴凑过去,笑得不堪:“乖儿,来为大爷吹一吹。”
一时轿内云翻雨覆,浪声不绝。外边锣鼓喧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谁家的新娘出了门呢。
不说王重轿内梅开二度,便说黄氏海运之主,黄宗瓷等人又如何处之?外头这般喧闹,便是死的也给闹活了过来,而黄氏海运的大宅却偏生像个活死人墓似的,先还有几辆车来往,待外头吹拉得一回,便连这几辆车,三二打扫之人也不见了踪影。
那宅门敞开着,迎面一面硕大的石屏风遮住了里面的动静,王重自抬身份,不愿先进去,必得逼得黄宗瓷亲自出来,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表示臣服才可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