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喜爱的和喜爱的

舟行水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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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闺学的功课不重,其实只是上午两节课,每节一个时辰,中间休息两刻钟,中午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吃各饭了。

    与一般闺学所教的琴棋书画不同,米先生对这几样儿一概不教。按她的理念,女孩子嫁了人之后,那还有那个闲心弹琴画画啊,若真有这个爱好,请另找家教辅导。在米氏明理书院,只教一样东西:做事。

    要做事先明理,想明理必须做事。

    夏小冬对此相当认同。

    表面看来,米先生这个先生,实在是太容易做了,简单得不得了!比如今日这第一节课,米先生只提了个问题。

    你喜爱的丫鬟将你喜爱的玉簪跌在地上断成了两截。然后呢?你会如何处理,请回答。

    很简单的场景,很简单的问题。

    但不可以很简单地回答。

    比如答曰,这种情况按家规打十板子扣半年月钱,即便是心爱的丫鬟亦不可纵容。

    恭喜你,不合格。

    再比如答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训诫一番下不为例,对外只说是自己跌断的,从此收服一名忠心手下。

    恭喜你,也不合格。

    又比如答曰,打烂了东西要赔,此乃天经地义。让她想法子赔就是了。赔不出来?一家子砸锅卖铁呗。呵呵,知道难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小心。

    恭喜你,还是不合格。

    你的‘理’呢?明理明理,并不是说搬出家规、偏爱、常理就是理,而是真的要说明内在的道理。

    就好像一个人的脊梁。

    “文娟,你来说说看。”米先生似乎有心要找人做个示范。

    张文娟站起身来,先对米先生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面对众人,目光似有似无地在夏小冬身上停了一瞬,然后微笑着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整理思路。

    这范儿还装得可以。夏小冬细细看了张文娟一番。

    一个人的外表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比如张文娟的衣裳。整齐,很整齐,非常整齐。

    虽然是夏装,但女孩子为了端庄,都穿得很密实。除了外裳,里面还有中衣,看不到的地方当然还有肚兜抹胸之类。

    张文娟身上能看到的衣领,中衣和外裳的领子对得很整齐。雪白的中衣正好露出窄窄的一条边儿,不多不少不宽不窄,没有一个地方多出来,也没有一个地方少进去。

    腰间系了一条巴掌宽的腰带,腰肢纤纤,不盈一握。腰带上绣着缠枝石榴花,自中间往两侧,图案是对称的。很对称。至少夏小冬的肉眼,没看出来什么地方不同。

    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是张文娟自己去整理或者制作。

    所以……这是一个极其重视细节的人。

    做这样的人身边之人,也不容易。

    果然,夏小冬很快在盈袖的腮边和手腕上,找到了新鲜的红印子,看上去像是指甲掐的。

    大概是对适才盈袖口舌之争失利的惩罚。

    “学生以为,不成规矩无以成方圆。”张文娟酝酿了一番,终于开口了,上来就点明了主旨。

    难道张文娟主张严惩?

    “如今两样都是心爱的,”张文娟微笑着伸出两只手,做出一碗水端平的姿势:“丫鬟是心爱的,玉簪也是心爱的,孰重孰轻?是为了玉簪的毁坏惩罚丫鬟?还是为了丫鬟不计较玉簪?”

    “其实法理不外乎人情,既不可拘泥于家规,亦不可纵容了过失。”张文娟侃侃而谈:“既然丫鬟是心爱的,想来必有惹人喜爱的理由,总是曾经有过功劳的。朝廷对犯罪之人,尚有‘八议’之说,其中便有议功议勤等项,自有道理在其中。”

    “所以若是初犯,便以从前之功劳抵消此次之过失,令其今后下不为例。不过,若是再犯,则不可恃着功劳不断犯错,反要重罚的。”

    张文娟一口气说完,脸上仍是十分恭谨的模样:“请先生指教。”目光却飞快地在夏小冬脸上得意洋洋地转了一圈,显然对自己的说法十分满意。

    呃,只是处理个小丫鬟,用不用将八议都拿出来啊?

    米先生点点头,微笑道:“不错,以功抵过、再犯重罚,是个好想法。”

    随后点评道:“即便是喜爱之人,也不可一味维护,否则恃宠而骄,说不定反成隐患。以功抵过,既可以服众,又开了个好头。”

    “好头?”底下传来不解的询问。

    “你想啊,”米先生笑道:“既然功劳可以用来抵过,那身边的人岂不是便会尽心竭力积攒功劳?毕竟人孰无过,说不定什么时候不小心犯了错,有些功劳底子,到时候也好讨情不是?”

    众人皆点头,一片低低的赞叹之声。有素来与张文娟交好的,便出声恭维道:“果然是知府家的姐姐,连朝廷律法都知道。像我们这些糊涂的,连八议都没听说过呢。”

    这话说得未免露骨,将众人都扫了进去,登时有人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却并没有人开口反驳。

    米先生脸色微沉,看了那开口的姑娘一眼。那姑娘尚茫然不觉,眼中只看着张文娟。

    张文娟却立时发现了,思索了一下,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当下对那姑娘微笑道:“多谢夸奖。只是咱们这闺学里,素来只说道理,不看身份。妹妹又何苦将‘知府家’几字放在心上挂在嘴边。”

    几句话说得中正平和,那姑娘只当她自谦,笑道:“姐姐说的是。”

    夏小冬却皱起了眉头。

    张文娟分明是在迎合先生。想来是因为米先生不喜搬出身份地位来比较之举。

    此人在先生未至之时,态度强横连身边的丫鬟盈袖都敢开口指责他人,而先生来了之后,礼数周到善观颜色,而盈袖简直就是哑巴。这判若两人之举,哪个才是真性情?

    再想深一层,有女如此,那位张知府只怕也是城府极深之人。

    米先生误解了夏小冬皱眉思索的神态,笑道:“夏姑娘初来不必拘谨,有何所想不妨说出来听听。”

    夏小冬被点了名,只好站起身来,轻轻抻了抻身上月白轻罗短衫的衣襟,微笑道:“学生确实有些想法。”

    平心而论,张文娟的处理已经很不错了,大家子里的当家主妇,手段差不多也就是如此。内宅之中,辗转腾挪的空间甚小,来来去去的法子也就那么几样儿。

    夏小冬想事情的角度却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