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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一步一回头,心中十分舍不得,一路上身居陋巷的邻里都与她道喜,贺她一双儿女都攀高枝了。兰儿心中甚苦,若非走投无路,何苦临了连个送终的都不留着?兰儿一路蹒跚,回到家中,闩上门闩,倚着长着青苔、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木门,再也忍不住、哭了个稀里哗啦,她正泣着,忽然于泪眼朦胧之中瞥见一双靴子,那靴子是吕朕人款式,如今多为行走江湖之人所用,兰儿不禁一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来人——来的也不是生人、舷飞罢了。
舷飞俯视着凌兰儿梨花带雨的容颜,竟生出几分怜惜,他伸出手,凑到她脸边,想替她擦去泪水,兰儿却以为他要冒犯,生生将头撇开,舷飞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旋即便化为恼怒——他原本还含情的手刹那间变成蛟龙爪、一下子钳制住凌兰儿的喉咙,将她重重抵在门上,木门被砸得直响,却也无人敢来瞧——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谁来敢惹一身骚?——凌兰儿觉得脚都离了地,只能用脚尖无奈地踮着地。正当凌兰儿翻着白眼快要背过去时,舷飞突然松了手,凌兰儿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由于呼吸过猛,凌兰儿咳嗽了起来。
舷飞看着她被呛得脸潮红,不忍心蹲下来,拿手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凌兰儿却根本不领情,抬眼一瞪,便推开舷飞的手,怒喘粗气。
舷飞刚刚失控掐了她,便有些后悔,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因着她的法抗而动怒,这样的事也时有发生他不必如此的。如今她愈发反抗,看着她可怜兮兮却故作坚强,他也万般不忍,正想说些什么,凌兰儿冲着他便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现在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不怕你!”
舷飞不语。
他一直监视着这家子,她失败他如何不知?只是她也是被迫搅进的这趟浑水,他又如何能杀她?过去他替娘娘杀人,是因为那些人该杀,他们欺负娘娘、挡了道路,可这次第,不论林家还是这个寡妇,都不是该死之人,虽然都有人品上的不良,但终归不是坏人,这回的局,起源于娘娘对于这些人生活幸福的嫉妒,这等杀人的理由,他不能接受。
凌兰儿看他无动于衷,愈发撒泼痛哭,她厮打着这个男人,他却依然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凌兰儿崩溃了,她觉得自己就是被狮群盯上的垂死挣扎的水牛,再如何跳脱也无济于事。
舷飞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女人,伸手抚摸着她眼皮里透出的深深的绝望。
低沉的嗓音在凌兰儿头顶响起之时,兰儿几乎不敢相信:“我带你走。”
凌兰儿瞪着他,突然笑了:“你这厮——凭什么?”
舷飞垂首不语。
是啊,他凭什么?他与她是对立,若是他们一起走,在赵国便不能安息。她又凭什么跟他走?他心中之人不是她,她心中也未曾给他留过位置,二人在一起又有何意义?
凌兰儿起身,扑扑身上的泥土,舷飞随她站起,从腰间拔出了短剑。
凌兰儿直面他:“所以适才是试探还是你动了恻隐之心?若是试探,你可谓失败;若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你已然不适合江湖。回去向你主子辞了这份工,回去务农罢!”
凌兰儿的语气有些嘲讽,却又似真心,舷飞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弯,分析不出她究竟是想拿这话继续激发他的恻隐之心,还是想要激怒他一剑封喉。
舷飞垂下睫羽:“我早已隐退,若非念情,不会再沾血。剑客一生便是茹毛饮血、杀人如麻,想退也退不掉的。”
柳缳珩已然对他起了疑,他也不能久活。算起来,他该是知了自己的命运,因而才会萌生出和这个人产生禁忌的私奔罢,是为自己的命所寄托的希望。
兰儿看着他,不再多说,这个男人不可能放过她,却也不怎么想杀他。想来他也可怜得狠,替他人当刽子手、承担罪孽。不知为何,她反而有些解脱,当短剑刺进她身体里时,她第一反应会是嘱咐他:“快走!”
舷飞抽出短剑,跃上矮墙,正要跳出去,却闭目。听着那个女人倒下去、因疼痛而抽气的声音,他便下不了决心。他的良知泯灭够久了,他或许需要新生。舷飞反身跳回去,私下身上的布条裹住她的伤口,将她抗在肩头,攀上矮墙、跳了出去。凌兰儿没想到他会这般,虽是惊讶,仍旧无法抵御无边的沉睡欲、望,只念了:“舷飞……”二字便合上了眼皮。
舷飞一路飞驰,好容易到了地下暗桩,立马轻车熟路地闯进去,推了门找了熟人、一把将他从床上纠起来:“赌场老五,来帮忙则个!”
赌场老五见伤得严重,又是兄弟抗来的,也不敢耽误,急忙便救治,但他一见这伤口,便知是舷飞下的手,当即一边止血一边觉得好笑:“未曾想到,江湖人称‘短剑鬼’风浅熙的风三爷,居然手下留情了。”
赌场老五包扎完毕:“你还是在役杀手,别做无谓之事。累了也只能是你解约之后”赌场老五旋即又笑:
“我可不是关心你,你若连累了我,我必诅咒你下辈子当畜生跟这小娘们不得相见。”
舷飞不搭理他,只抱着短剑倚着窗棂站着,眼睛盯着面无血色的凌兰儿的脸。
赌场老五自讨没趣,一挥手转身给他包药,一面包一面数落:“我便知道和杀手做不成朋友,此番你动作这般大,恐怕你主子不会不晓得,我当是最后替你抓副药,也不晓得能不能活。”
赌场老五将药和药方递给舷飞,从柜子里拉出一个包袱便不知转到什么地方去了,舷飞知道他自由路子跑,其实柳缳珩也不一定有这个心去杀这么个人,但逃了总归保险。柳缳珩有势力,但不会大过宋璨,只要老五够聪明,不跑出宋璨的势力范围,那他就没事。但自己不一样,不仅柳缳珩,宋璨也注意他好久了。
舷飞给凌兰儿擦去冷汗。
或许还是杀了她好。
舷飞抱起她,从他知道的路跑,一路跑到郊外,他正走着,眼见就要到能坐的马车,突然便不知从哪儿涌出一堆练家子,围住了他。
舷飞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但却生出一种轻松,反而不如之前紧张,他放下兰儿,让她靠着树坐着,自己拔出短剑上前,他的步伐慢慢加速、加大,最后疾驰,他目光如同来堵截他的人一般凶狠,都是杀戮。正当双方都蠢蠢欲动,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众人后撤,舷飞也蓦然停下,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见矮小的男子虽一身华贵,但打扮欠缺风雅,粗俗无比,单手捧着一个净瓶,呷着里头的茶,一面神气活现地从人群中来,一面笑道:“莽夫,就晓得打打杀杀。”
舷飞头一低,半跪下来:“柳公子。”
柳如瑰来到他面前,看着这个半跪着也有自己半人高的舷飞,笑了笑,将净瓶递给他:“跑了甚久,渴了?拿去给小娘子吃罢,中了一剑怪可怜的,姐姐也忒狠了,红颜还是我相识呢,这么不留情面。快拿去罢,都吃点,吃完了好上路,我送送你们,谁让你刚刚那么冲动,把我的护卫吓得以为来了刺客。”
舷飞不语,默默接过净瓶,道了一声谢,便起身往回走。柳如瑰的笑容刹那间收起,他悄然退了回去,隐匿在人群之后。舷飞感受到了来自背后强大的杀气,微微侧了侧眼珠儿。他知道刚刚不过是缓兵之计,想放松他的警惕,只是杀气是不会骗人的。舷飞回到兰儿身边,闻了闻净瓶里的气味,眼眸微闪。
果然,双重保险,一方面杀手整装待发,一方面这里有毒。这是,柳如瑰凭什么断定自己就有胜算?
舷飞握紧净瓶,听风穿过耳膜,在三个杀手包抄过来之时,将净瓶直接甩过去砸翻了右边那个,手在地上一撑,抬脚踢飞中间那个,旋身短剑一划,右边那个殒命。舷飞站起,挡在兰儿身前,伸出舌头舔着淌到嘴角的血。
柳如瑰坐在椅子上吃酒,挑着眉笑着:“真是伤我心呢,竟然砸碎了我的上等哥窑净瓶。把他也给我剁成这个样子,还有那个小娘们,赏给你们玩,死了便死了,活着便卖去地下勾栏院,看她还敢玩幺蛾子不。”说着便抓起一个肉饼开咬,分神拿眉毛逗着他的蟋蟀。
剩下的二十几个杀手得了令儿,都一股脑儿涌上去,古道上白晃晃一片,全是兵器在阳光下的反光。舷飞迎难而上,瞬间被人群包围,混战之中,不能再看见他的身影。等舷飞再度露面,已然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是没倒下,但体力不支早晚是个死,杀手倒是被解决好几个,但也只是重伤暂且起不来罢了,真正死亡的也只有两三人。凌兰儿不知何时被柳如瑰拿绳子吊了起来,原本挂在她身上的药也撒了一地。
柳如瑰啧着嘴:“可惜了这些药。”
可惜了被糟践在地上,也可惜应该喝下这些药的人再也不能有机会吃了。
舷飞大叫一声,一路砍杀要冲过去,却冲不出这包围圈,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兰儿被倒吊着到了树顶,在她被疼醒的一刹那,松开绳子,头朝下、将生命送在尘埃里。舷飞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顾不得自己一路奔过去挨了多少下,血淋淋地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嘴唇翕合,却不知她说什么。舷飞没有力气了,或许这才是自己的归宿,舷飞放弃抵抗,任由兵器进、入体内。
柳如瑰冷哼一声:“都死不瞑目啊?真是可怖,我得去如来寺烧烧香去去罪孽。”
柳如瑰反身上了马车,杀手们留下清理现场。柳如瑰望着仍在争斗不休的蟋蟀,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你二只原本不是兄弟么?为了得到我的照拂,居然自相残杀。红颜莫怪我不念旧情,怪只怪林太后给的阶梯不够好,而我太贪。”
吕朕的生活和那次的逃难让他明白,骄奢淫逸不是罪,但得有骄奢淫逸的资本。没有资本不够强大的骄奢淫逸便是在犯罪、便要受人诟病。想想若是大权在握,就算他把宋璨当蟋蟀斗,宋璨岂敢说半个“不”字?赵国已风雨飘摇,只要再助力,便能倒塌,他何不做一个推到大厦之人,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名垂青史呢?反正只要后人记住了,便不是父亲说的“无能之辈”,形式不重要,不是吗?
天阴了下来,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红颜在车上便疼痛不止、冷汗直冒。凤卫只道是被凌兰儿气的,一边抱怨凌兰儿一边又埋怨红颜不懂得照顾自己。红颜倒不觉得什么,早上便有不适,估计便是早产的征兆,她自己又大动肝火,不过是早产的催产剂,今儿不生,明儿也是要生的,早晚不过这么一日。她不过担心来不及赶回产房去生不吉利罢了。还好红颜一向运气不错,虽然一路上小家伙动弹不休,但好歹让她顺利进了产房,但因宫口未开,又是初次生产,红颜洗了澡之后又被阳妈拖下来,忍着疼散步。凤卫见红颜疼得冒汗还要走路,担心不已,直直要冲进去,于痕西把凤卫抱住,死活不让他进,小眉顺势就把门儿关了,凤卫啥也看不见,急了一头汗。
林玕听说了红颜要生,闹着让潘翎锦把他扶过来。毕竟林家嫡系子嗣艰难,红颜身体康健,却也是很晚怀孕,并且还早产,林玕还是很担心的。潘翎锦原本不搭理他,林玕自己颤颤巍巍往外头去,潘翎锦看他那一步三摇的样儿,终究还是叹口气顺了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