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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袭人,花开正俏。我惬意地坐在藤椅上,借着透过树叶滤下的碎光看话本。若换做以前,我定会被话本上的内容所吸引,而入神。但现在,我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用普通人的听力观察隔壁的一举一动。
“阿七?”
因为没有内力,我甚至不知道顾问天是何时站在我身旁的。我惊诧地放下话本,望向顾问天镀上碎光的脸庞,因其清俊出尘的容颜,不由神情一怔。
我是有见识的姑娘,曾经看过的美男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像顾问天这般,淡泊如云,眼中却又带着一丝邪魅的男子。想来……这大概便是话本中所说的,妖孽。
“何事?”
我冲他笑了笑,心中却不乏惆怅。
两个月之前,我是泽沉身边最具才华的隐卫。琴棋书画,刺绣种花,但凡闺中小姐会的,我都会。她们不会的,我也会。于我而言,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泽沉,所以我才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着隐卫的分内事,学着做一名文雅女子的分外事。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却是无情。为从顾问天口中套出消息,泽沉竟令我服下化功散,让我成为这世间最明的隐卫,住到顾问天家隔壁。
“想喝你酿的桃花笑。”顾问天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勾起一抹浅笑。
刚搬到顾问天隔壁时,我情绪低落根本没有心思琢磨着如何与他套近乎,结果对方竟在闻到桃花笑的酒香之后,直接出现在我院中,问我讨酒喝。我探出手:“五十两,一壶。”
“可以。”
听到顾问天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倏地站起身将话本扔在藤椅上,一边往厨房跑,一边嚷道:“顾问天,我今早去了趟河边,抓了不少小龙虾。你快来做下酒菜。”
身后传来顾问天不急不缓的声音:“五十两,一盘。”
“……”
厨房中,顾问天卷起他的白色衣袖,便轻车熟路地开始生火。在来扶月镇之前,泽沉告诉我,顾问天八岁入霁天门,后为霁天门护法,心思缜密,喜怒无常。半年前,却不知是何原因,离开霁天门隐居于此。
在我的想象中,一般江湖高手生活都不能自理。比如我,不会做饭,要么吃生肉,要么吃酒楼。所以当看到顾问天做的一桌下酒菜时,我就像看到天上砸下金元宝般惊讶。
“顾问天,你为何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在第一次看到顾问天展露厨艺时,我忍不住问。
那时顾问天轻柔地替我沾在唇边的酱汁,眸光深邃地反问道:“那你为何总是跑各大酒楼吃饭?”
我想也不想便答:“美味佳肴,自然令人欣然向往。”
“同理可证。”顾问天笑得清浅,顺手将一只剥好的小龙虾放进我碗里。
我愣了一瞬,这才明白顾问天话中的意思。有人为吃美食,四处寻找,比如我。有人为吃美食,专研厨艺,比如顾问天。但顾问天不知道的是,我去各大酒楼除了是为寻找美食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却是通过组织,向泽沉报告近况。
窄小的厨房内,我帮忙洗菜,顾问天执铲炒菜。听到锅中不时发出滋滋声,顾问天疑惑问道:“阿七,你……近日缺钱?”
我叹息点头,却不敢告诉顾问天,我乃是债台高筑。泽沉说,我在干完这一票之后,便不再是隐卫,还我自由。若不是当时我已经服下化功散,我真想用拳脚好好和他谈谈人生。姑奶奶连武功都没有了,还有何资格当隐卫。亏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今后不能再当隐卫,那我就领不到月钱。没有月钱,我就没办法继续在酒楼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只好睁眼瞎忽悠顾问天:“我爹娘死得早,没给我准备嫁妆,所以我只能自己赚钱准备……”然而我话还未说完,便看到有油溅在顾问天的手背上,他也不躲。
“顾问天,让我看看你的手熟了没?”见顾问天愣着不动,发现他的手只是烫红而已,我随即一口咬在他的手上,转而眨巴着眼打趣道:“这只猪蹄太硬,口感极差。”
晓是因为我力道太重,耳根微红的顾问天剑眉微蹙。半晌之后,他道:“阿七,你可有喜欢的人?”
我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
顾问天被我握住的手一僵,他随即抽出手,转身继续炒小龙虾。只是我明显能够感受顾问天现在浑身散发着寒气,那锅中的小龙虾则如同他的杀父仇人般,被他炒成一锅渣……
为使顾问天不怀疑我的身份,泽沉给我安排的角色是画师。
虽我的画技比起泽沉相差甚远,但在既偏僻又闭塞的扶月镇当一名画师,我还是勉强可以的。我原本除画泽沉的画像之外,只画山水图。但近日为赚钱还赌债,不管怎样的单子我都接,包括去给伶人馆里的小倌画像。
但令我极其不解的是,我背着画具前脚刚踏进伶人馆,发髻便被顾问天给拽住。
浑身散发着冷气的顾问天蹙眉沉声道:“阿七,你欠赌坊的钱我已经替了还完。”
“三千两纹银……你都替我还了?!”我难以置信地眨巴着眼,没想到顾问天竟然会这般有钱。一时间,我欣喜地挂在他手臂上,重获新生地感叹道:“救苦救难的问天,我应该早问你借钱的。”
顾问天抽了抽眼角:“现在补上欠条也不迟。”
“……”
朝露未散,风清怡人。在这般睡意绵绵的时辰,我打着哈欠,却已经开始在树下作画。欠顾问天的那三千两银子,只需用一幅令他满意的画来抵。我忙着问顾问天有何要求,顾问天却笑而不答,说是让我随意发挥。
我望天翻了一记白眼,随意乃是这世间最无耻的要求好不好!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却必须画出一幅令他为之惊艳的画。
画美女图?
我看着素白的宣纸,如斯想。却又随即摇头。
泽沉说顾问天不近女色。我歪着脑袋望向隔在我和顾问天之间的高墙,心中竟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欣慰。
画风景图?
可是……顾问天却总爱呆在家中,并非钟情山水之人。
这不行,那也不对。我挠着头发,最后忍不住搬来木凳,爬上墙头观察顾问天的举动,只要知道他喜欢何物,我便能画出令他满意的画来。说不定还能因此找出泽沉要我查的消息。
比起我为图凉快而种满榕树的后院,顾问天的后院竟种的全是曼陀罗。还以为大清早自己没睡醒,我揉了揉眼睛竟看到一袭白衣的顾问天竟睡在曼陀罗花丛中。
眉目如画,长发如瀑,这男人简直就是隐于喧嚣的花妖!
大概也只有像顾问天这般浸泡过百草的人才会不畏剧毒。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却看到顾问天倏地睁开眼,朝我勾起一抹笑:“阿七,下来坐。”
鬼才跟他一起坐毒花里!
我连忙收回脑袋,跳下木凳:“姑奶奶要去五福楼买留香包,你自个儿慢慢晒太阳。”
喧嚣的长街上,凉风阵阵,我吃着远近驰名的留香包却如同嚼蜡。
泽沉和宰相嫡女章婉儿定亲,这早在我意料之中,然而在听到这一消息时,我却还是会忍不住失落,忍不住想喝酒。
但酒后乱事乃是隐卫大忌。不能一醉解千愁,我便只好坐在江边吹冷风。但我那里知道,会有新娘不愿出嫁,跑来我跟前投河自尽。一群惊慌的下人突然涌上来,现如今我没有武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猛地挤入江中。
最倒霉的是我不但不会凫水,还被争先恐后跳下江中的人踩到头……
这简直是天要亡我啊!心知越是挣扎,便死得越快。武功没了,身为隐卫的素质却还在。冰冷黑暗的江水中,身体逐渐下沉,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屏息,让自己尽力保持清醒。
“阿七,快走!记得不要为娘报仇。”迷蒙中,脑海不断浮现出娘亲被仇家所杀的画面。那时我不满六岁,我娘是江湖上的恶人,仇家众多,所以打从我懂事以来,便跟着她一起逃命。有好几次,她都打算把我送人。娘亲说,不想让我跟着她一起死。但每次她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都会生气地紧攥着手冲她嚷道,如果她当初怕我跟着她一起死,就不该生我,既然生下我,就该负责亲自抚养我长大。
“娘亲,你不会死的!娘亲!”
我大喊着倏地睁开眼,却见顾问天妖孽的俊颜在我眼前放大。此时他温热的双唇正紧紧贴在我的唇上,顿时间我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仍由浑身湿透的顾问天打横抱起我朝家的方向走去。
静谧的路上,顾问天绷着宛如刀削的脸,一言不发。为打破尴尬,我轻咳道:“顾问天,谢谢你。”
然而顾问天却根本不理会我。
我垂眸看向至他衣角滴落在地上的水珠,蹙了蹙眉。顾问天好歹算是我的隔壁邻居,换做今日落水的人是他,而我又会凫水的话,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不喜欢对方,却又与对方发生肌肤之亲,顾问天此刻的郁闷,我能理解。
就在我琢磨着要如何补偿顾问天之际,他却神情黯然地冷笑道:“阿七,没想到为爱殉情这等事,你也做得出来。”
平日里,顾问天笑不出声,仅是勾唇浅笑而已。我竟不知他的笑声竟会如此苍凉。我抬头望向他那张满是嘲讽的脸,甩去一记白眼:“真正为爱殉情的是个新娘,我不过是蹲在岸边吹风,无辜被挤下去的。”
顾问天闻言,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光华。他迟疑道:“你真不是殉情?”
我无语,叹气解释:“首先,我得有一个情郎,才能殉情。可惜,这世间属于我的情郎估计不是已经吃饭被噎死,就是得风寒病死。反正我没遇到,看来注定是要孤独一生的节奏,喂……你打我作甚!”
屁股被顾问天狠狠打了一巴掌,我怒瞪顾问天,只见他依旧绷着脸:“如果刚才的事你觉得委屈,我可以娶你。”
我看他才是一脸的委屈!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落在顾问天满是忐忑不安的脸上,咬牙切齿道:“我不委屈,全当被野狗咬了一口便是。”
“你有胆再说一遍?”顾问天目光一凛,连看我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他是能以一敌百的霁天门护法,而我现在连捕鱼都觉费力。若是我惹怒他,那下场无比凄惨。
见顾问天俯身将脸凑到我跟前,我张了张嘴本想话锋一转调侃自己才是那条野狗时,顾问天却语气强硬地重复道:“我可以娶你。”
这……跟逼良为娼有何区别?
看到顾问天眼中的威胁,我咽了咽口水,却笑得比哭更难看:“顾问天,我没有硬要你负责得意思。你要想清楚,我不会做饭,还败家好赌。”
直到多年后,顾问天问我,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我琢磨着想了想,大概便是从顾问天抱着我说:“养家做饭,我顾问天自问能担此责任。”的这一刻起。
那日自顾问天送我回到家后,我便一直抱膝盯着房梁发呆,甚至忘了换掉身上的湿衣服。直到连连开始打喷嚏时,这才发现自己已染上风寒……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和以前一样,泡会热水,逼出一身汗,第二天便能生龙活虎。结果失去内力的我当天夜里就开始发高烧,喉咙干得就像火烧。
这时候,谁能来给我倒一杯水喝,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脑海中,不由闪过顾问天妖孽清冷的脸庞。“顾问天。”我用尽气力唤道,然而发出的声音却跟小奶猫一样。
艰难地唤了两声后,我认命地选择放弃,心中默默祈祷,隔天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自己能被顾问天发现。但就在我浑浑噩噩准备闭眼之际,借着清朗的月光,我竟看到一抹白影突然出现在我床边。
这……恐怕是我至今为止看过最狼狈的顾问天,此时他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未束的长发也被风吹得凌乱。
看到他写在眼中的担忧,我的心不由一暖,那样的感觉就像是流浪街头的孤儿突然得到顾问天施舍的大肉包子。
顾问天的大手落在我额头上,感受到一缕冰凉的我便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阿七,撒手。”
此时我脑袋发蒙,就算听到顾问天的话,也跟没听到是一个效果。现在我唯一执着的就是顾问天触感冰凉的大手。
见我不为所动,顾问天直接点了我的穴道。还以为他会扔下我不管,结果他端着水杯重新回到我的视线,轻哄道:“阿七,喝水。”
顾问天扶起我,就像我曾经照顾受伤的小麻雀那般,小心翼翼地给我喂水。
今日,在听到泽沉要成亲的消息时,我没哭。然而现在我却是忍不住一边喝水,一边掉下泪来。
自从我被泽沉带回暗杀阁之后,我再没干过这般丢人的事。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哭,也不会有人来关心我,安慰我。暗杀阁是一个不需要眼泪的地方。
“你……”
见我没出息地落泪,顾问天手足无措地用衣袖替我擦拭眼角的泪花。我却紧攥住他的衣角,哽咽道:“顾问天,我想我娘亲……你能不能当成我娘亲,让我抱抱?”
顾问天神情一怔,晓是没料到我会替如此要求。但下一瞬,我却被他清爽的气息所紧紧包裹。他轻拍着我的背,用轻柔如风般的声音呢喃:“阿七,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感觉到后背传来一股真气,我竟卸去身为隐卫该有的警惕,安然进入梦乡。
柔和的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倾洒在地上,翌日我睁开眼,只觉脑袋也不晕了,喉咙也不痛。但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我床板竟变软许多。低头看到自己像八爪鱼一样挂在顾问天身上,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察觉到动静,顾问天睁开布满血丝的黑眸,却是问我可有胃口,想喝甜粥还是咸粥。耳根微红的顾问天起身替我盖好薄被:“再睡会。等粥煮好,我再叫你。”
看着他转身匆匆走向厨房的背影,素来麻木的心,不由再次一暖。
烛火摇曳,画纸上,一宛如谪仙般的白衣男子睡在妖艳的曼陀罗花丛中。我执笔盯着画纸上的男人,竟开始发呆。直到泽沉出声唤我,我才回过神来,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阿七,难道不愿意我来看你?”
泽沉脸上的笑永远就像暖玉一样,笑得温润,然而我却从来看不透他笑容背后的深意。但有一点,我却极其清楚,那就是泽沉来定是为顾问天,而不是为我。
看到我为顾问天画的画像,泽沉眸色微变:“你喜欢顾问天?”
如果说在暗杀阁中敢跟泽沉用“我”字自称的人,那便是我。被打击的我哭丧着脸笑道:“难道就不能是顾问天喜欢我?”
泽沉就像是听到笑话般,轻声笑道:“既然顾问天喜欢你,那你便要好生利用他对你的感情,从中套出金矿的下落。”
在泽沉看来,我不过是他十四名隐卫的其中之一。别说出卖色相,就算牺牲性命,他也不会因此眨一下眼。我凝望着他,忍不住问:“若是在金矿和章婉儿之间选其一,不知王爷会如何抉择?”
泽沉闻言,看向我的眼眸中竟带着一层冷意:“阿七,你跟随我多年,难道还不知本殿下想要的是什么?”
谋反坐上龙位,这便是泽沉此生最大的追求。所以在金矿和章婉儿之间,他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前者。有金矿在手,他便能加快招兵买马的进度,早日坐上龙位。但我却装不懂,执意从泽沉口中得到答案。
知道他不过是把婚姻当成坐拥江山的手段,我便觉得安心。
为不让泽沉失望,我道:“就算有所牺牲,阿七定不会辜负王爷的期望,从顾问天口中套出金矿的下落。”
“阿七,摄心术对百毒不侵的顾问天而言,只会在他第一次中摄心术时有效。你且把握好时机。”
在泽沉悄然离开之后,我望向隔在顾问天和我家之间的墙头,不由继续发呆……
入夏后,我躺在大榕树下的藤椅上,不仅能听到蝉鸣,还能听到顾问天坐在我身旁,念话本的声音。
“顾问天,你为何会在后院种曼陀罗?”我突然好奇问道。
顾问天放下话本,乌黑的眼眸变得越发深邃,他道:“阿七,我一直在想何时你才肯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怔了一瞬,这才发现自己犯了隐卫中的大忌,可暗中观察,却绝不可做出令对方起疑之事。曼陀罗生长在西蛮,是天茴族人的圣花。中原寻常百姓是不会知道这种花,而我之所以见过,那是因为我曾陪泽沉去过西蛮,而泽沉去西蛮的目的便是寻找有关金矿的下落。
顾问天原名沈迟卿,是天茴族后裔。多年前,前西蛮王在得知天茴族找到一处金矿之后,他便命人率兵前往天茴族,逼迫天茴族人说出金矿的位置。岂料天茴族人竟宁死不从,为不让金矿的消息流传出去,最后前西蛮王命人灭了整个天茴族。
但前西蛮王却不知晓,在那场屠杀中,他爹爹不知所踪,年仅八岁的顾问天却抱着一女婴从暗道逃离。后来顾问天被霁天门门主所收留,而他带出来的女婴却下落不明。
我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在心虚的时候,总会去揉长在我手背上像火焰一样的红色胎记。我道:“顾问天,你武功高强,不畏剧毒,然而我却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让我如何放心嫁给你?”
我以为顾问天会编造个身份来忽悠我。不想他竟笑着我住我揉胎记的手道:“我是西蛮天茴族人,后来被霁天门门主收为义子,成为霁天门护法。因遭前西蛮王灭族,多年来我费尽心思便是杀掉狗皇帝替族人报仇,还有就是找到我的另一个族人。当初为保全性命而将其放在树洞中的女婴。”顾问天说完,顿了顿又道,“那你呢?为何会知道我种在后院中的花是曼陀罗。”
顾问天眸光深邃凛冽,仿佛要将我看穿。还好我早已想好对策,从屋里取来画卷睁眼说瞎话:“我画山画水亦是画过不少花草,但我却从未见过曼陀罗。那日看到你院中的花,我便琢磨着这到底是何花卉。后来我画下此花,拿去医馆问人,郎中在翻查医书后告诉我,此花名为曼陀罗,有剧毒。”为转移顾问天的注意力,我展开画卷又问道:“顾问天,这幅画你可喜欢?”
顾问天垂眸看画,然而眼闪过的黯然却被我所捕捉。是我画的画令他大失所望?
“你要不喜欢的话,我改天重新给你画一幅。”
我瘪嘴准备收画,然而手却被顾问天握住。“阿七,我很喜欢。”顾问天虽是在笑,然而眼中却流转着一抹苦涩。不待我反应,他便低头吻上我的唇。
心在这一瞬漏跳一拍。
如果说上次只是嘴碰嘴为渡气,那么这次便如同话本中所说是一个真正缱绻温柔的吻。顾问天吻得小心翼翼,就像是对待珍宝一样。在这一刻,我紧攥着手心里甚是惶恐。我并非是在害怕,在对顾问天使用摄心术时会无效。此时我害怕却是顾问天会因此恨我,而不再对我笑着说喜欢我……
在顾问天摩挲着我的脸颊,缓缓睁开眼的那瞬,我终是对他用了摄心术,套出金矿的位置。
摄心术是一种深度催眠,中摄心术之人会真实回答我所提出的任何问题。而这样的摄心术,并非常人可以修炼。据泽沉唯有天赋异禀之人方能修炼摄心术,而我就是这样天赋异禀之人。虽然摄心术对身体损耗极大,我却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一天内使用两次。
听到泽沉说,他会在我告诉他金矿的消息之后,会取我做侧室。我真想甩他一记耳光。
原来,我乃天茴族人,也就是顾问天逃命时藏在树洞中的女婴。多年来泽沉一直在寻找我和顾问天的下落,不想我竟被恶人收养。所以他使计命人杀了我娘之后,把我带回暗杀阁。顾问天是天茴族族长嫡子,而我则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我手背上属于天茴族族母的印记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次任务泽沉之所以会派我去执行,便是因为我是顾问天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
已被催眠的泽沉顿了顿道:“因为阿七的身份,多年来我对她的感情一直很矛盾。其实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可以立即杀了她,但我却……舍不得。”
“舍不得你大爷的!”我猛地两耳光扇在泽沉白皙的脸上。
原来泽沉不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是杀害我娘亲的仇人!
原来顾问天不仅仅是我的隔壁邻居,还是我的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君……
娘亲曾在临死之前,让我不要为她报仇。在杀与不杀泽沉之间,我最后决定像他对我这般,灌他喝下化功散。
泽沉想要金矿?
想都别想!
为不然皇族占到便宜,当天晚上我便把金矿的消息散步到大街小巷。而后准备裹着铺盖卷跟顾问天一起逃命。
“顾问天?”我翻上墙头,却不见他在曼陀罗花中的身影。
他是在生气,还是已经弃我而去?
思及至此,我立即捂着口鼻跳到顾问天院中,而后迅速推门而入进到顾问天房中。
屋内光线太暗,在我点燃火折子时,不由被挂在墙上的画吓得一声惊呼。我从不知顾问天会画画,而且画得比我还好。但令我最匪夷所思的事,墙上那一幅幅画像,有我正坐在大榕树下看话本的画像,有我依在酒楼窗边看风景的画像,还有我在暗杀阁后山练剑时的画像……
所以顾问天早在我不曾离开暗杀阁之前便已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在被顾问天栩栩如生的画像所震惊的同时,我的脸不由泛起一抹红晕。因为我总会在练完功之后,跑去后山一处偏僻的山泉中洗澡。
“顾问天!你混蛋!”我跺脚兀自对着空气骂道:“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一切?”
害怕泽沉派隐卫追杀我,在发现我送给顾问天的画不见之后,我连夜骑马便往霁天门而去。
“来者何人?”
霁天门地势险峻,位于听风崖边。听到镇守山门的大哥发问,我道:“我叫阿七,乃是顾问天的未婚妻子。”
镇守山门的大哥闻言竟用一种如同看到天边下红雨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待向上面通报之后,不过多时,便有人将我领到顾问天跟前。
“顾问天……”
“你无须解释。”顾问天的眼眸宛如冰川冷冷地看向我道:“阿七,你是我唯一的族人,你为泽沉所做的一切,我不会恨你。过去在得知你被泽沉带回暗杀阁后,我曾想过带你回霁天门。但我却发现你做梦的时候,除了唤你娘亲之外,还曾说会努力学好剑法保护泽沉。阿七,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只当你是我妹妹,所以指腹为婚之事可就此作罢。若是你想嫁给泽沉,我也不会阻止。”
“……”
顾问天说只当我是妹妹。这夜我抱膝坐在屋顶上吹冷风,胸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闷得难受。隔日在听到霁天门里的人说顾问天真正喜欢的是门主女儿的时,我竟忍不住命下人抱来烈酒喝得醉生梦死。
“反正现如今,我以不是隐卫……一醉解千愁,又有何妨!”
我喝得正尽兴,耳边却响起女子轻柔的声音:“你便是那喜欢泽沉的阿七?”
“我是阿七没错。但泽沉他现在跟我半文钱关系都没有。我现在喜欢的人……是跟我指腹为婚的顾问天!话说……你又是谁?”
我努力抬头看向正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红衣女子,只听那红衣女子道:“我叫狄凤,比你更喜欢顾问天。”
那日我喝得醉醺醺根本不记得自己后来到底说了什么。但当我酒醒之后,却有人告诉我,我已经答应三日后和狄凤一决高下,输的人便主动放弃顾问天,而那狄凤正是霁天门门主之女……
霁天门内暗开局设赌,赌我和狄凤到底谁技高一筹。狄凤和我赌的是音律,虽我不曾听过狄凤弹琵琶,但既然我已应下赌约,就只能硬着头皮上,更何况琴棋书画,我最擅长的便是琴。
但我万万没料到,在斗音前的一刻,狄凤在半路上截住我:“阿七,顾哥哥是天茴族族长嫡子没错。但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不过是他找来的替身?”
替身?我眉宇紧蹙,根本不知狄凤在胡诌什么。可她却笑着说,我不是真正的阿七,而被泽沉所杀害的确是我的亲娘。我娘是霁天门中人,当年为顾问天保护阿七的安全,便让我娘在我手背刺伤火焰刺青,好让我代替真正的阿七承受一切的危险,而真正的阿七则在大户人家中平安长大。她不曾经历江湖的腥风血雨,跟不用像我一样经历极其严格的训练成为泽沉的隐卫。
“狄凤,你就是怕我赢,所以在和我斗音之前,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乱我心神?”
狄凤拂了拂沾在衣裙上的落花:“若能替顾哥哥赶走你这烦人精,就算再卑劣的手段我也使得出来。阿七,你可知为何顾哥哥不愿告诉你这一切。那是因为对于你,他心中有愧。为保护真正的阿七,使得你娘亲惨死,而你则被泽沉抓去训练成隐卫。”
狄凤的这番话,让原本想要和她一决高下的我在顷刻间失去思考的能力,心乱如麻。
不记得旋律,我便任由指尖在琴弦上拨动,来倾斜自己迷茫,害怕,无措的心情。琴声时而如雨如烟,让人无法看透,时而如风如电,让人倍感凄凉。琴曲由心而发,最为动人。
在看到周围有人,因为我的琴音而默默流眼泪,知道自己已经输掉狄凤竟突然放下琵琶,一掌向我击来。
掌风强劲,狄凤她……竟对我用杀招。而失去内力的我就算感觉到她浑身散发出的杀气,也无法避开她快如闪电的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我竭力摒除杂念,对狄凤使用摄心术之际,顾问天他竟……生生替我挡去狄凤那一掌。
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伴着周围的喧哗声,我愣愣地看到顾问天像一座危塔倾然朝地上倒去。
“顾问天!”
我和狄凤一口同声唤道。
尚未失去意识的顾问天仅是紧攥住我的手,吃力地扬起一抹笑道:“你没事,我便心安。”
这天顾问天被狄凤震断三根胸骨,还好顾问天内力雄厚才免于性命之忧。而霁天门门主则因此震怒,杖责狄凤三十棍后,罚她去定风洞面壁思过三个月。
“阿七,顾哥哥不过对你有愧,才为你挡下那一掌。你莫要厚颜无耻继续纠缠顾哥哥。”挨了三十棍后,被人架走的狄凤竟不死心的说道。
顾问天深陷昏迷之中,曾在梦魇中好几次唤道阿七。而我却不知,顾问天口中的阿七到底是谁。是我,还是他真正的未婚妻……
我戳了戳他苍白的脸颊,呢喃道:“顾问天,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不想再遇见你,更不想成为阿七的替身。但命运由天不由己,就像我没办法预料自己会喜欢上你。”
在我低下头,吻上顾问天的那一瞬间,酸涩的眼泪也随之滴落在顾问天睫羽微颤的眼上。
“顾问天,你不必觉得愧疚。你替我挡下的那一掌,已经将一切还清。顾问天,你我……后会无期。”
天大地大,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会做饭,又包容我的男人,原来他对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愧疚。趁顾问天尚未醒来,我连包袱都没收拾,便离开了霁天门。
后来。
据可靠消息称,在泽沉赶到金矿之前,金矿早已被人洗劫一空。为不让泽沉找到我打击报复,在离开霁天门后这半年,我便乔装打扮在扬州开了一间首饰铺。
这日晌午,烈日当头,我见街上没几个行人,便趴在柜台上打盹。
“老板。”
听到有人唤我,我打着哈欠,却在看清站在我眼前的男人时,不由狠狠揉了揉眼。
以为是自己眼花,岂料站在柜台前的顾问天却道:“老板,你这可卖凤冠?”
都过去大半年,我强迫自己不去打听有关顾问天的任何消息,不想在听到他说要买凤冠时,我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顾问天终于要和正牌阿七成亲。我紧抿着唇摇头:“我这不卖凤冠。”
顾问天半眯着深邃如墨的眼眸,用折扇指了指我身后:“那不是凤冠吗?”
我怒道:“这凤冠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不卖!”
“是吗?”
顾问天眼底闪过一抹促狭随即转身,就在我以为他准备离开之际,他却道:“半年前,我心仪的姑娘曾答应嫁给我,她甚至还趁我昏迷时对我表明心意。结果当我醒来想与她成亲时,她却不见踪影。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告诉我说她已准备嫁人。我很后悔自己不曾来得及告诉她,当初我说愿意娶她并非是说笑抑或是我对她心存愧疚,而是我想一直陪在她身旁,看她对我展颜欢笑的模样。”
我闻言愣了又愣,好不容易才消化掉顾问天话中的内容。
“顾问天!”在他走出门之前,我连忙跑上前眼框红红地拽住他的衣角:“卖老板送凤冠,你可愿?”
顾问天停下脚步,殷红纤薄的唇角随即扬起一抹明朗如玉的笑意。他道:“买一赠一,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