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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柔休息了几日后,身体状况已恢复了差不多。这期间,贾天力一有空就会来看她。她对邻居声称,他们是兄妹关系,这样才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她身上的银两所剩不多,再这样下去,势必会坐吃山空。正发愁之际,正好隔壁的房东陈大婶来找她帮忙卖粥。原来陈大婶的女儿日前嫁到了外村,无法再帮忙她卖粥。于是陈大婶转而向闲置在家的江柔请求帮忙;虽然工资不多,但得以勉强糊口,这才解决了她的窘境。
每日天未亮,两人就推着车子到市集卖粥,外加一些家常小菜。
市集里,一大早就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有往来各地的商人,也有逛大街的客人。
陈大婶在这里卖粥卖了十几年了,口碑好,早有一群固定的老主顾上门捧场。
江柔只负责端粥及洗碗盘,但光是这些就够她手忙脚乱的了。幸好只是卖早粥,不到午时就可收摊回家,可是往往半天下来,她就因为长时间站立而有些体力不支。
今天收摊后,像往常一样,她帮着陈大婶推着摊子,远远的就见到贾天力站在屋前。
这些日子来,他从没有早上来过,以至于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她帮着陈大婶卖粥。
看着他一脸怒气,她只好小心翼翼的开口。
“天力哥,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你上哪儿?”他的话冷冷的。
“我们进屋子再说吧!”她向陈大婶弯身道歉,才拉着他走进门去。
“你上哪儿?”他又加重语气问了一次。
“帮陈大婶卖粥。”她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为什么?”其实他明白,她是不想接受他的资助。
“我不能靠你一辈子。你在官府里赚的也是辛苦钱,我总要学会如何养活自己。”她知道他生气,对着他又软软的说:“好了,天力哥,别气了,是我不好,气多了会长皱纹喔!”
“明天别去了,我当你是妹妹,我就会照顾你一辈子。你知道我不差那一点钱的。”
看到她撒娇的模样,他心中有再多的气,也因她那嫣然一笑而消失无踪。
“天力哥,我不想整天待在屋子里,什么事也不做,好像一个废人。”
“不行!”他还是摇头。
“我只做半天事情,我保证中午回来之后,我什么事也不做。我会好好休息的!”
“不行!”
“我待在家里好无聊,你又不能天天陪着我,你就让我去打发时间嘛!”她乞求的眼神眨啊眨的。
这招再没用,她就真的无法可想了。
“你答应我早上买完粥马上回来?”他不得不软化在她哀求的眼神中。
自幼他就是个孤儿,连他的姓名都是捡到他的方丈师父取的,他从没享受过天伦之乐。
自从跟江柔以兄妹相称之后,他才知道亲情的可贵;尤其是这么个灵动可爱的妹妹,教他怎能不心疼呢?
她连点着头。
“你也答应我,一回家后会好好休息?”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肯让我去卖粥。”
江柔拉着他的衣袖直晃着,笑靥如盛开的花朵般灿烂。
他也笑了。其实她根本可以不理会他的反对,径自去卖粥;但是她这样尊重他,央求他答应,让他心底更加感动。她是真的拿他当兄长看待。
“别做得太累。”他又从衣袋里拿出了碎银。“这个拿着!”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钱。”
“你也说过什么事都会答应我。”他硬是将碎银放进她掌心里。
“你对我真好,你跟长诺哥一样的对我好。”她忍住泪水眨啊眨的。
“我说过,只要你唤我一声天力哥,我就会把你当妹妹看。况且我本来就没有家人,多你一个妹子跟我聊天,我就感觉多了一个家人。”
“没见你说过这么多话,原来你的话也不少!”
她话头一转,淡淡的揶揄他,怕他想起他的可怜身世,连忙转移话题。
“好啊!耙取笑我?我就不准你去卖粥!”他笑闹着。
有多久没有这样天真的笑过,他都不记得了。
“大哥,原谅我吧!妹子不敢了!”
她也笑了,离开官彦鹏后,第一次她从内心发出了笑声。
?
“她早上在市集上卖粥”
贾天力站在官彦鹏的书房里,向他报告这两日来江柔的状况。
官彦鹏突地一声站挺了身子。
“你说什么?!她在卖粥!”他冷凝了眼神,直瞪着贾天力。
“她帮一位陈大婶卖粥。”
这些日子来,贾天力习惯了将江柔的事情说给他听,只除了她怀孕一事。
“为什么?!”
“她不想接受我的帮忙,执意要自立更生。”
贾天力毫不畏惧他慑人的眼光,也瞪视回去。
“这样抛头露面的对她来说根本不好!”他早该知道她有着一身傲骨,否则就不会自行离开官府。
“大少爷,你既然还喜欢她,何不把她接回来?管它什么流言流语,只要你们两人真心对待——”
“够了!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官彦鹏忍住满腔怒火,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贾天力寒着脸,碰的一声将门用力甩开,再用力甩上。
他心底何尝不想将她接回来?可是在没有想到解决办法之前,他只怕众口铄金会毁了她也毁了官记。
隔日早晨,他终于按捺不住想念她的心,脚步像着了魔般,不由自主的来到了市集。
站在街角,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潮,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招呼客人。那不是她真心的笑,他知道,她的笑容里隐藏着太多的无奈。
他的步伐再也控制不住,直往她的摊位走去。
陈大婶一看见贵客临门,连忙高声招呼着:“官少爷,这么早啊!请坐!”
官彦鹏在这里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的大善人。他经常提供免费的药物给穷苦人家,更经常带着大夫在地方上义诊,造福百姓,所以他在长安城内的名声是响彻云霄。
这次丫环代嫁的事件,大家都认为他是苦主,纷纷为他打抱不平。这么样好的人,却遇上了这种事。
官彦鹏在摊位前的长条椅上坐下,黯沉的黑眸里只有江柔一个人。
江柔一听到他的名字,端着粥的手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却没有勇气看向他。
“柔柔啊!还呆在那里做什么?快给官少爷上粥啊!”陈大婶在一旁催促。
这也难怪!辟少爷长得如此俊逸斯文,哪个姑娘看了不会目瞪口呆的呢?
江柔屏住了呼吸,才走过去将碗放下。
他还好吗?还是夜夜醉酒而归?有没有人好好照顾他呢?
她一直没有勇气向天力哥打探他的近况,怕自己会情不自禁,不顾廉耻的跑回去看他。
思念之心原来如此深重,她一颗心早已不知沉沦到何处去她偷偷的抬眼看他,本想一眼就好,没想到却刚好迎上他如炬的眸子。她震了下,立刻调回自己的视线。
他今天来做什么?既然不要她,何必再出现在她面前呢?只要想到那张夜夜令她寝食难眠的脸,她就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心
“陈大婶,我人有些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休息了。”她附在陈大婶耳边说着。
陈大婶看看她苍白的脸色。
“没关系,快先回去吧!”
她看都不敢再看他,就快速的走回家去。
对于她的突然离去,他心里有数。
他何尝愿意禁锢自己的心,只能看着她却不能和她说话?他多怀念之前两人那段习字的日子啊!眼前的清粥小菜无论多么美味,他却食不知味了。
站起身,放下碎铜钱,他旋风式的离去。
“官少爷,怎么了?你都还没吃呢”
陈大婶在摊子后嚷嚷着,却怎么也不明白他怪异的行径。
?
江柔还是照常和陈大婶去卖粥,但这几日官彦鹏没再出现,她的心情也随之起起落落。她渴望能再看到他,却又害怕看到他。
这日,她怎么也料不到竟会来个不速之客。
当银杏挑高嘴脸站在摊子前时,江柔没有讶异,心情反而平静无波。她早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姑娘吃粥啊!”陈大婶热切的招呼着。
“不吃粥,来找人的!”
前几日,银杏经过书房时,偷听到贾天力和官彦鹏谈话,才知道江柔来这里卖粥。她早就想来拆穿江柔的面具,但一直抽不出时间,好不容易今天才找到空档偷溜出官府。
“姑娘,你找哪位啊?”
“找这个名震长安城的人!”银杏单手指向江柔,语气之尖酸引来诸多行经的路人。
“这”陈大婶看这情形,竟不知该如何接口。
江柔澄清的大眼,毫不避讳的看着她。
“没想到,你竟然还敢站在这里,我以为做了坏事的人,早该逃之夭夭了!”银杏此话一出,人群也越聚越多。
见江柔没有反应,银杏的气焰更形嚣张。
“别不出声,老装出那副可怜样!”银杏向前几步来到了摊子后。“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为求荣华富贵,不惜杀了徐府千金,而当上官府少夫人的卑贱丫环!”
此言一出,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想她长得一副清丽模样,没想到竟会是个杀人凶手!
在卖粥的这段时间,听多了市井小民对徐府丫环的种种批判,她已习惯了那些恶言恶语。
之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小小的事情,会被渲染成震惊长安城的大事。现在她总算清楚了——因为有个银杏,所以她变成了无所不做的妖女。
“别被她那张脸所迷惑!辟少爷就是沉迷于那张脸,才会变得失魂落魄,天天醉得不省人事;甚至不敢报衙门处理,你们知道吗?!辟少爷真的好可怜,全是这个坏女人害的!”
银杏说得一副咬牙切齿、张牙舞爪模样,恨不得把她吃了、啃了。
虽然谣言传得满天飞,但是无凭无据又无人报官处理,衙门里的官老爷是不会主动出面处理的。
“对不起!”
江柔向一脸呆滞的陈大婶欠身道歉。像往常一样,她不理会银杏的恶言恶语,径自走出了摊位。
两旁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谁都不想让杀人魔王沾到,连衣袖都不行!
银杏就是恨她这般不言不语。
“又想走,你只会逃吗?!”
她停下脚步,专注的看着银杏,看得银杏心里发毛,连连倒退了数步。
“别这样看我!你又想使出妖法了吗?!”银杏仗着人多,胆子也更大了些。“你害了徐府,害了官府,接下来还想害谁?!你为什么不滚离长安城,滚得越远越好!”她依旧没说话。她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没人会相信她说的;除非小姐出面澄清,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朝着自动让出的路走过,从头到尾被每个人嫌恶的脸色所唾弃,她却不怕;连她心爱的男人都对她置之不理了,她还怕什么?
银杏见目的已经达成,悄悄消失在人群中。
这时陈大婶回过神来,她赶忙丢下摊子不管,急急忙忙的赶回家去。
她再也不能将房子租给这样一个妖女!她一定要将她扫地出门,否则哪天突然被谋财害命了。她越想越怕,只好多找些壮丁陪她回去。
街角的官彦鹏看清了所有发生的一切。
今天他再度忍不住想来看看她,本想远远的看着她就好,没想到却亲眼目睹了银杏所做的事情。
他明白了,原本只是自家府里的私事,应该与他人无关。再说,万一徐家千金真的跟长工私逃,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徐森怎敢到处张扬?原来这一切都是银杏。
只是他不明白,银杏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看着陈大婶离开,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也赶紧跟了过去。
?
江柔一回到家没多久,陈大婶也带了许多壮丁回来。
“柔柔,你出来!大婶有话跟你说!”陈大婶不敢一个人独自进屋去,只好喊她出来。
江柔一出来,看了这等阵仗,心里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既然你是反正你也不好再住在我这儿,大婶也是不得已的,你别怪我啊!”陈大婶说得楚楚可怜。
“大婶,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她自认对陈大婶很好啊,怎会不容于她呢?她又没犯到别人,难道真要逼得她走投无路吗?
“你住在我这里不方便啦!别人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还是去住别的地方。”陈大婶也不敢一下子把话说得太强硬。
江柔踉跄了一下。
她不怪陈大婶,只怪自己命苦。
“大婶,你让我多住一晚,明天我一定搬走!”
一旁有许多壮丁直摇头,要陈大婶别同意。
陈大婶想了想。
自女儿出嫁后这些日子来多亏了她,柔柔对她真是好!一点都不像是谣传中的恶毒女人;要是柔柔想害她,早就害了,也不用等到现在。刚刚更是她一时情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这样对一个文弱的姑娘,她越觉得后悔;但是情势比人强,她也不得不如此。
“好吧!最晚明天你一定要搬走。”
陈大婶得到江柔的点头答应,才带着大伙一起离开。
等到大家都走远了,官彦鹏才跟着江柔后头走进屋里。
江柔一见是他,颓坐在椅子上,只任凭泪水泛滥而出。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
终于,他忍不住挨着她身边坐下,将她更形纤细的身子拥进他怀里。
事发到现在已过了一个多月,他每天发狂的想抱着她、吻着她、嗅着她独特的体香;如今让他等到了,却是这样的情况。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想到我的心都碎了!”他用下巴磨蹭着她白嫩的额。
听他这样说,她哭得更大声了。他就这样大胆的表白,让她有再多的怨气和怨对,在见到他时,也都烟消云散了。
“别哭了,你一向都是爱笑的,我最喜欢看你红扑扑的笑脸。”
“过去的事,永远都回不来了。”
“可以的!”
刚刚看见她纵使被那么多人包围、被那么多人羞辱,她却依然挺直背脊,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他心疼,更令他刮目相看。
“是吗?”她的哭声中夹带着一丝苦笑。“你不是不相信我吗?”
她离开他的怀抱,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拿出手绢擦拭泪水。
“我不是不信,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她冷眼看着他。
“我知道我连累了官记,连累了你。”她一语道破他这段时日的迷思。
他的心揪疼着,她说中了他极不愿意面对的事。
或许一开始,他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后来谣言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他竟失去了接她回来的勇气。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把徐忆欣及马长诺找出来,这样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也可以还你清白。”
“我没有读过书,但做人做事的道理我还懂。我不能做个不仁不义的人,尤其小姐她对我恩重如山。”她坚定的表示。
“难道我对你没有情、没有义?你就忍心牺牲我们夫妻的缘分?!”
他何尝忍心逼她做选择,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可想。
“我真的好喜欢你哟!”她执起他的手,重回到他厚实的怀里。“以前看到小姐对长诺哥的感情,我总是不明白,现在我总算能体会小姐不愿嫁给你的原因。换成是我,这辈子除了你,我宁死也不可能再嫁给其他人;就因为我了解了感情,更不能做出拆散小姐及长诺哥的事。”
他听到她赤luoluo的告白,将她紧紧的圈住。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其实你没来看我,我一点都不怪你。一开始就是我不对,我只是个徐府的丫环,却欺骗了你当上了你的妻子,当上官府的少夫人。我很认命的,是我没有那个福分可以进官家,当你的妻子。”
“你了解别人的感情,为什么就不了解我对你的感情?!”他的话越来越苦涩。
他捧起她憔悴的脸,细细吻着她眼睫上的泪,更吻上她小巧的唇,时间默默静止于两相缱绻。
经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抽离他的怀里。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就算以后我得离开你远远的,我也心甘情愿。”她抽抽鼻,勉强一笑。
“可是我舍不得让你离开啊!”他用两手的大拇指轻拭她双颊的泪珠。
“时势所逼,这也没办法。我更不愿害得你名声受损,害你在众人中站不住脚。”
她这样知他、懂他,他所考虑的,她都全想到了;只要徐忆欣不肯出面,那她的冤屈就无法洗清,他更无法将她接回来团圆。
不是他懦弱没担当,只是人言可畏,他汲汲营营奋斗得来的家业,他无法将它毫不珍惜的毁于一旦。
见他不说话,她又继续说:“徐老爷那边怎么样了?他会不会真的去报官?”
“不会的,我已经让盂鹏去安抚他了,谅他也不至于轻举妄动,毕竟他也要顾及他的颜面。”
他浓眉拢紧,心里还是乱得无头绪。唉,困扰了这些日子,却在见到她之后,心头越加烦躁。
“那样就好。”她站起了身。“你回去吧!要是被别人看见你在这就不好了。”她转身用食指轻抚着他的眉。
“你别急着赶我走,我还不想离开你。”他双手顺势环住她的纤腰。
“走吧!你耗在这里也是没用的。”虽然难舍,她还是得催促他离去。
“你真的这么狠心,只为了顾全徐忆欣?”
他有一丝埋怨她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就这么不如徐府千金?
他哪里知道,她会这么狠心的舍下他,是因为他值得更好的姑娘,值得更好的大家闺秀。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丫环,万万是不可能与他白头偕老的。
她忍住泪,故作坚强。
“你走吧!别为了我误了你的将来、你的人生。”
她话一出口,心如刀割,其实她要顾全的是他啊!
是她爱他不够深?否则怎会轻言和他别离?不!再怎么困难,他也要找出徐忆欣好证明她的清白!
他缓缓站起,凝视着她水一般的清眸。
“这里已经不能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让天力哥再帮我找房子吧!最好找远一点的。”
听她喊天力为天力哥的那份亲密感,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为什么天力能够正大光明的来找她,而他却不能。他生平第一次妒嫉起他的总管。
但此时他除了点头之外,还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