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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快语道:“床弩咱们军中有,但比这要小得多,张弦绞轴时需八到十人,但夫人所画的这一种是大型的,张弦时约莫得用几十人,威力也不是小型弩可比。属下曾听过还有种神弩,需百人以上绞轴,能射出长达5米的箭,距离可达近四百步远!只可惜那神弩制法在早前就失传了。属下几个闭门造过一辆……但箭矢射出去无力,还不如小型弩。刚看到夫人的图,茅塞顿开,若是能得夫人指点,加紧改改,兴许眼下能用上。”
萧澜:“……”
常叙大步过来,只听到后半句,愕然地看看木板,又看一眼延湄,骂那工匠:“混账玩意儿!添甚么乱!”
他实际上一是不大相信图是这位小夫人画的,说起来怕尴尬;二来城墙上不时地有流箭,伤着她怎么是好。
萧澜拧着眉:“你们做的东西在哪?”
工匠往下面一指:“就在下头,前些天搬到墙上试来着。”
萧澜看了延湄一眼,想起了她常摆弄的木车,道:“先抬上来。”又转而看常叙,“让她试一刻钟,能成最好,不成咱们还是按原计划。”
常叙略微一顿,也即点头:“好,我命人拿火把,将外墙的桐油点了。”
须臾,二十多人将那床弩抬上来,这弩也是个中型弩,张弦时需三十七人共同转动绞车,那工匠道:“夫人请看,精细地方自然不能与夫人刚画的相比,好在没有太走样儿,只是射出的箭不够力,且没那般连续。”
延湄自然地被这实物吸引了,走过去摸了摸,拍着绞车处说:“摇一下。”
工匠立即让三十人一起推动绞轴,轴上两指粗的绳子一圈圈缠紧,床弩发出木器摩擦特有的吱嘎声,延湄一眼不眨地看着,说:“床牙太紧,轴也不对。”
“哎是!”那工匠见她立即便指出了毛病,大喜道:“夫人能改么?”
延湄抬头看萧澜,萧澜压下眼中的惊奇,说:“试试?”
延湄便道:“皮垫,铁片,刀,油。”
“都有都有”,工匠立即跑进城楼里将一应工具取来,城墙上点起了火,桐油烧起来极难闻,萧澜拿了事先备好的布巾,浸了水,给延湄捂在口鼻处。
守兵们立盾,遮出片安全的地方,匈奴并没有停止攻城,喊杀声接连不断,然而延湄眼中似乎看不见旁的,只专注在这辆床弩上。
萧澜原本说的是一刻钟,但延湄只用了一半的功夫便直起腰,“转车。”
工匠瞠目:“夫人,这……便能用了?”
延湄没说话,萧澜道:“装箭,先试一次。”
十支两米的长箭一并装上,三十多人开始转绞车,绞绳渐渐绷紧,发出磨牙似的声音,延湄手里拿着钉锤,在绞绳蹦到最紧时毫不迟疑地在弩牙上一敲。
嗡!
十箭同发,直射百步之外。
周围众兵:“…………”
“成了成了!”那工匠激动道:“夫人真乃神人!”
两米的长箭由这般的床弩射出去,能直接将人穿透,长箭从天而降,匈奴阵里顿时乱了一下。
常叙瞧见,大声道:“再来!”
第二回不用装填,可用箭匣供上去,嗡!
……一箭未出。
常叙张着的嘴还没合上,一时有些尴尬。
延湄反丝毫不觉,半蹲下身子,她捂住一只耳朵,凑近了凝神细听,片刻道:“匣子取下来,里头没有撞锤儿。”
“对对对”,工匠道:“咱们没想到要加这东西。”
可眼下没有现成的,再打磨两个估计耗时,延湄想了想,用两个小木棍一横一竖的搭钻在一起,加在箭匣的送箭口,说:“好了,今日能用,过后里头得改。”
这下不知行不行,再发射时常叙摸摸喉结,还略有些紧张,不过看萧澜神色如常,便转头望着城外,也就喝口水的功夫,忽听敌阵中“啊”一声大喊,军马惊窜。
“呀!”常叙忍不住喝了一声,扭头对萧澜道:“这下多半是伤到了匈奴主将呼噜古!”
他说话的功夫,已又十支长箭齐发,敌阵大乱。
此时不杀还待何时!
萧澜立即点人,常叙守城,萧澜等人在汝阳的仇是要报的,这会儿敌阵中一乱,士兵们这口气也憋了好久,因也不多嘱咐,只道:“东边的埋伏已经打好,你们只管杀个痛快,我在这怯了他们的尾巴。”
萧澜跟他碰了下拳头,下城墙时又交代延湄:“等在这里。”
延湄被血气熏得胃里翻腾,脸色十分不好,却对着萧澜点头:“等你回来,不走。”
萧澜瞅她像个小可怜儿,但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走了,常叙在他身后笑道:“侯爷请放心,有常某在,定保夫人无虞。”
城门大开,萧澜与另两名将领带着五万人马杀出去。城上鼓点儿如雷,外面则成了修罗场。
这场仗自八月十四下午申时开始,直战至第二日午时,烟火滚滚,尸横遍地。
杀到最后,萧澜已经麻木,闻不出血的腥味。
辰时,另有一队人马也加入了战圈儿,与他们一同打匈奴,进城后才知正是与韩邕约定好在中秋会和的那人,名叫韩林。
几乎一天一夜,他们斩杀匈奴三万兵,缴获马匹上千,辎重五车。——是濮阳城及至颍川十年来打击匈奴最痛的一次。
收拾战场时,无论兵将都已不成人样,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心里头的畅快,进城时甚至有不少百姓前来送吃食。
萧澜没用上城楼,延湄已跟着人在城门处迎他,见他下了马,延湄像只归巢的小鸟,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萧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抱住了她,但也仅一刻,延湄就退开了,萧澜摇了下头这才从耳边依旧没有消散的打杀声中抽离出来。
等他回过神,身后已经响起悠悠的口哨声,先前大家与他不熟,也不敢打趣儿,现并肩杀敌了好几次,除去小兵们还不知延湄是谁,跟过萧澜的那帮老兵们早起哄了。
只有那工匠在底下还战战兢兢道:“侯、侯爷,小的日后能不能,能不能偶尔请教夫、夫人?远远远远听一句就行。”
萧澜睫毛上都滴着血珠,睇着他,“你来。”
工匠缩了缩脖子,觉得他这话不像是真心的。
几万人又累又饿,军中大锅饭已经做好,大家且去喝肉汤啃馍馍。
萧澜带着延湄回府时,冯添根本没认出来,叫了一声“我的天爷!”才一溜烟跑去叫耿娘子赶紧烧水备饭。
实际水早都烧了,饭也早都做好,府里知道匈奴在攻城,两个主子都在外头,一个个等得心急火燎,见两人进院,耿娘子和桃叶差点儿没哭出来。
一时人人都团团转着不知该先做啥好。
桃花在收廊下晾着的桃核,萧澜想起来这还是他们离京时,傅长风专门给延湄送来的,桃核儿延湄都没扔,留着种,他道:“别收了,都给我。”
桃花忙不迭地把桃核儿都倒进藤篮里递给他,萧澜冲着延湄勾勾指头:“走,给你种桃子去。”延湄一下瞪大眼睛,跟着他又出了院子。
耿娘子在后头追着道:“侯爷,夫人,不先沐浴吃饭么?”
萧澜带着延湄去了远香堂,他也没照照镜子,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就像血海里爬出来的鬼。
远香堂前面有一大片的空地,原先是牡丹园,耿娘子叫人将根都挖了,土也翻过晾过,萧澜拿了把铁铲,过来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上除了血,还有肉沫子。
他有点儿后悔该洗个澡再过来。
但一场大战之后,他的热血尚未完全平复,需要做点儿什么迅速静下来。
他蹲身抓了把土擦手,看延湄在那儿一瞬不瞬地瞅他。
萧澜也不吭声,拿着铁铲开始挖土,晚秋种桃子正是好时节,来年春天树苗会出的相对齐整,要是等到春天再种,出的少。
桃核儿不多,也不能撒得密,萧澜没多会儿就拾掇完了,平完最后一下土,他将铁铲一扔,索性平躺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
头上一暗,延湄在上方弯腰看着他。
她这会儿眼神又和以往不大一样,似乎重新在打量他,没多久,她伸出手来,萧澜没明白她的意思,也跟着伸出一只手。
延湄食指指尖一点儿一点儿接近,轻轻和他的指尖对在一起。
继而,中指、无名指、小指都缓缓印过来,最后手指全扣进他的手里。
萧澜觉得自己是还没缓过劲儿来,像是又听见鼓响了,脸上糊的血太厚,有点儿热,耳根子都不舒服,偏偏延湄的大拇指还在他掌心来回摩挲。
她神情十分认真,在记忆萧澜的手,以便之后认不错。
半晌,她抬头说:“你真好。”
萧澜心道,给你种完桃子立即便好了?偏嘴里还问了一句,“现下觉得我好看了?”
延湄笑着晃晃脑袋:“嗯,好看。”
萧澜脸上腾一下,……他是不是被调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