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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皇宫,种着一株千年菩提树,传闻是轩辕帝登基之初与他的皇后一起种下的。那时,天下还没有分裂,只一帝一后,国号天元。轩辕帝驾崩后不久,他的儿子们为争夺皇位斗得你死我活,谁都不服谁,但也谁都奈何不了谁,最后,在轩辕皇后的见证下,四位皇子将轩辕帝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分成了四个版图,分别是如今的西凉(大新朝)、北域、南疆、东吴。历经千年繁衍与朝代更迭,轩辕一族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四国中,西凉皇姓王,北域皇姓赫连、南疆皇姓皇甫、东吴皇姓景,全都没有轩辕氏的影子,就连四国中心游客络绎的央海都变成了无人敢踏足的死亡之海,唯一见证过那段盛世繁华并且成功遗留下来的似乎只剩眼前这株菩提树了。
菩提树生得极好,枝繁叶茂,翠绿的叶子比草地的颜色更令人感到生命的旺盛,丝毫看不出它已经经历了上千年的雨露风霜。
菩提树下,一名年轻男子坐在藤椅上,面容沉静地眺望着远方。
他内着素白锦服、外衬墨蓝色纱衣,腰肢以玉带束紧,玉带中心的圆扣上,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金麒麟。
轻纱曳地,被凉风轻轻地吹起,拂过脚边的落叶,沙沙的,仿佛能让人听到声响。
又一阵凉风吹过,一片落叶飘飘忽忽地落下,即将落在他头顶,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接住了那片叶子。
“又擅自离开军营了?”
男子慢悠悠地开口,没什么表情,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声音,低低的,如呢喃在耳畔,令人心头发软。
少年嘿嘿地笑了笑,丢掉叶子绕到他面前,蹲下身,仰视着他。
“你是不是又偷偷地吃冰了?”问话时,含了一丝责备。
男子云淡风轻地说道:“素衣又跟你告状了?”
“什么告状嘛?那是汇报你的日常!”少年撅嘴儿,拿过一旁的披风给他披上,常年握剑的手不如闺阁女子的纤细灵巧,但架不住熟能生巧,少年爽利地系好了丝带,“说了不许吃冰,我一走你就不听话!你是不是欠?弄得我都不能好好打仗了,要是输给了西凉,那就是你害的!”
男子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须臾,一名身着紫衣、挽素白霓裳的女子端着一个青花瓷碗走了过来,女子身姿轻盈、容貌清丽,霓裳随风而舞,远远看去,犹如壁画中走下来的仙子。
正是素衣。
素衣给二人行了一礼,这个动作做起来,都透着一股子仙气,很难想象她只是一个追随了男子几年的侍女。
“公子,少公子。”她温柔地打了招呼,将瓷碗递过去,“刚炖好的血燕,公子趁热吃吧。”
男子撇过脸。
“给我。”少年把麒麟剑放到一旁,从素衣手中接过碗,素衣退下,少年舀了一勺燕窝,喂到他嘴边,“来,吃几口。”
“不想吃。”
“哎哎哎,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我爬了一天一夜才爬上山顶,统共就一斤,不是看在你是我义父的份儿上,我早拿它去孝敬万花楼的姑娘了!”少年将勺子喂进了他嘴里。
他皱眉:“难吃。”
“难吃?不可能吧?”少年尝了一口,还行啊,又尝了一口,的确是不错啊,素衣的手艺比御厨还好,怎么可能做的不好吃呢?尝着尝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碗血燕已经全部进他肚子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哎呀!我怎么自己给吃掉了?”
男子却没在意,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默默地写写画画。
少年不用看也知道,他又在写那个小丫头的名字了,唉,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去了一趟西凉还见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小丫头呢?
……
马车内,玄胤与宁玥的讨论还在继续。
宁玥捏着玄昭传回来的纸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做梦都没料到三房竟是与南疆扯上了关系,南疆是谁?西凉的死敌,更别说他们还险些害死了玄彬、逼死了玄煜,三叔的做法,说是通敌叛国都不为过了。
“消息可靠吗?”宁玥问。
玄胤摇了摇头:“更多的我也不确定了。三哥只传回这两个字,更多的消息应该在路上,人工送达比飞鸽传书要慢。”
这倒是真的,从北城到京城,快马加鞭也需至少七日。宁玥展开卷成一团的字条,盯着上面潦草而苍劲的字,不难想象玄昭在写下它们时心底的愤怒与震惊,玄家驻守西凉数百年,不论君主是谁,不论江山姓什么,都始终用生命捍卫着西凉的国土,然而现在,这支忠心不二的大军里长出了一只蛀虫,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把他给拔掉。
不过眼下还不到弄死他的时候,现在最关键的是弄明白这只南疆走狗为何偏偏要对付玄胤。
“玄胤,你在南疆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吗?”宁玥问道,不会是皇甫珊恨透了玄胤,刺杀不成,又勾结了三叔给玄胤下套吧?
玄胤一瞧宁玥的神情便知她想歪了,揉了揉她脑袋,道:“乱想什么?爷没把皇甫珊怎么样啊!关于她的事,爷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应该不是皇甫珊指使的。”
宁玥拿开他的手,理了理被他揉成鸟窝的头发,瞪他一眼:“哟,都为她说起话了?”虽然心中也的确觉得皇甫珊那种笨蛋根本不可能与三老爷这种老狐狸勾结上,可是玄胤能不能别这么信任皇甫珊?
玄胤看着她吃醋的小模样,轻轻地笑了:“爷不是信她,爷是信三叔,不可能臣服一个小丫头。”
宁玥的心里方好受了些:“你说过有人在追杀你,又是哪一路人马?与皇甫珊是不是一丘之貉?还是与三叔一丘之貉?”
“这个……”他认真地想了想,“那些人认识皇甫珊也忌惮皇甫珊,但不是她派来的,她见到那些人的时候比我还震惊。然后我猜他们应该也不是三叔的同党,如果是,三叔想灭你口的时候,他们就该出动了。”
宁玥觉得玄胤分析得很有道理,她撞破三叔陷害玄小樱的事情后,三叔一度想杀了她灭口,可惜三叔身边没有得力的暗卫,所以才买了一个江湖混混在回春堂纵火。如此看来,想置玄胤于死地的人不止一个。
“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玄胤突然说道。
宁玥眉心微微一跳:“什么事?”
“瞿老死了,南疆人说是被我杀死的,可我明明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玄胤道。
宁玥狐疑地问:“瞿老是谁?”
“南疆的一个老将军,曾任武帝师,在南疆算是非常厉害的人物。我去救二哥的那次,到南疆大营挑衅单挑,瞿老是第三个出来迎战的,可是非常奇怪。”玄胤想起那日的事,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宁玥握住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什么非常奇怪?”
“他中风了。”
“啊?”打仗……打着打着中风?天啦,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么奇怪的事。
玄胤摸了摸下巴,眼底一片凝思之色:“他一个老头儿,怪可怜的,我就没动他,他们那边来人把他抬了回去。夜里,我潜入军营营救我大哥,不小心进了他的帐篷,他看见我挺激动的,可能我长太帅了。”
宁玥抚额:“能不能正经一点?”
玄胤耸了耸肩:“我拿了地图问他我二哥被关在哪里,他告诉我了,然后我就走了,可是不久他就被杀了,我成了凶手。”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
玄胤挑眉:“可能看我长得帅?”
宁玥沉默,中风、激动、泄漏玄彬的行踪,玄胤啊玄胤,瞿老怕是认出你来了。瞿老被杀害,或许也与此事有关,有人不喜欢玄胤与那边相认。若说宁玥曾经尚存了几分疑虑,对兰贞的身世,而今已经差不多能够确定兰贞就是南疆公主了。但很奇怪不是吗?她只是一个公主罢了,为什么会有人阻止她的儿子与南疆皇室相认呢?难道玄胤碍着他们什么?
“杀了瞿老嫁祸给你的人与追杀你的人是不是一伙儿的?”
“还不清楚。”玄胤捏了捏拳头,“不过要是让我发生想谁给我泼的脏水,我一定要把他骨头拆了炖成汤喂给他自己喝!”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想起他前世用人的颅骨饮酒的画面,头皮麻了麻,随后又问道:“南疆皇室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皇子多吗?”
前世的司空朔虽也一直对南疆野心勃勃,却没让她经受与南疆有关的任何事,是以,她对南疆知之甚少。
玄胤把她抱到腿上,将她冰冷的手握入掌心,缓缓说道:“皇子还挺多的,南疆的后宫比王皇帝的后宫热闹多了,一共有七个皇子、十一个公主,七皇子年龄最小,才十几岁,华妃的二皇子、丽妃的三皇子都过了而立之年,惠妃的四皇子与六皇子、昭仪的五皇子都好像与我差不多年纪。”
这后宫……不是一般的大啊!宁玥想了想,问道:“大皇子呢?”
玄胤把玩着她小手:“你说太子啊,他女儿都那么大了,年纪肯定也不小了。”
“这里面,哪些是皇后是生的?”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死了,如今在位的是继后,她生了七皇子和另外两位公主。”
“皇帝的孩子真多呢。”宁玥靠在他怀里的身子慢慢绷紧了,不知前世的他,是不是也这样三宫六院、儿女成群。如果是,这辈子她宁可他不要回南疆了,也别整出那么多女人孩子膈应她。
“那些皇子里面,除年少的七皇子外,全都封了王。”玄胤感受到她的紧绷,低下头,亲吻着她额头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宁玥动了动身子,暗骂自己多心,上辈子的事早已是一段过往云烟,这辈子的玄胤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会三心二意的人,自己何苦揪着前世不放?“你继续说,那些皇子封王之后怎么了?”
玄胤没料到她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既然她想听,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他抱紧了她,道:“封王之后都迁出皇宫,除了东宫太子。”
“太子又是个什么情况?”
前世的玄胤夺了南疆的江山,要么是把整个皇室一锅端了,像王皇帝颠覆西凉江山一样,要么是把太子干掉了,顺利继承了皇位。
玄胤宠溺地捏了捏她鼻尖:“别的女人都只关心衣裳首饰,偏你老把眼睛长在政事上。”说是这样说,他还是非常耐心地与她讲了起来,“太子德厚流光,在朝堂与民间的威望都十分地高,只是太子子嗣艰难,只得了两个女儿,皇甫珊是妹妹,上头还有个姐姐。”
“生不出儿子的太子要怎么即位呢?”南疆王这么多儿子女儿,足见他是个十分在意子嗣的人,他不可能把江山交到一个可能绝后的人手中。
“太子有两个办法,一,退位让贤;二,从别的皇室血脉中过继一个到自己名下。据我所知,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有儿子了,太子如果想顺利即位,可以考虑从他们之中过继一个。”
“只能过继皇子的,不能过继公主的吗?你刚刚说,皇帝有十几个公主吧?”
“原则上没什么不可以,都是皇甫家的男嗣就好,但那些公主中,除去已死的白薇儿,其余的要么没出嫁,要么出嫁了却只生了女儿。”
所以……那一辈的公主中,只有兰贞生下了儿子。
玄胤的背后是整个中山王府与一整支实力雄厚的玄家军,玄胤如果被太子相中成为皇太孙,那么那些希望太子退位、或者希望太子过继的人便全都失去希望了。
难怪会有人不喜欢玄胤与那边相认。
“对了,周神医之前说他的大徒弟在皇宫做幕僚,他是谁的幕僚?”按照周神医的说法,那位公子的地位比太子还高,如果他支持太子还好,若支持别人,只怕太子的帝王路会走得非常艰难。尽管没与太子见面,可直觉告诉宁玥,太子是个好人,如若不然,也生不出皇甫珊这么单纯的女儿了。所以宁玥还是希望太子能够成为下一任的南疆王。
玄胤沉吟片刻,道:“他是南疆皇后的人。”
……
郭况下朝后,像往常那般,先去城东的李记李子铺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再去城西的慈恩堂把栗子们分给那些被遗弃的孤儿与老人。
他是慈恩堂的老朋友了,大家都对他熟悉的不得了,老远听到马蹄声与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便猜出是他来了。如此贫穷的地方,除了他,不会再有别的坐得起马车的贵人过来。
可是,令孩子们与老人非常奇怪的是,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居然不是他们的郭大人,而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她穿着云霞般美丽的衣裳,肌肤像被牛乳泡过,反射着润白的光,她的五官精致可人,尤其那双明净清透的眼睛,好似两汪流动的泉水,散发着一股透心的凉意。
众人被惊艳了,傻呆呆地看向她,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宁玥朝众人微微颔首,走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前,将葱白纤细的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俯下身道:“郭大人今天来过了吗?”
小姑娘愣愣地摇头:“没有。”
宁玥抽回手,温柔地笑了笑:“我可以在这边等他吗?”
“可、可以!”小姑娘闻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香气,她发誓,这是世上最好闻的,哦,好像自己衣服脏了呢,可是漂亮姐姐刚刚不嫌弃,还摸了她,她不想洗衣服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再把它多穿一个月。
宁玥从马车里拿了些糖果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吃糖去了。
老人们见她并无恶意,盯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屋纳凉了,只留下一群熊孩子,一边吃着可口的糖果,一边打量着静静微笑的宁玥。
郭况没让宁玥等太久,一刻钟后,郭况的马车抵达了慈恩堂,看到宁玥的一瞬,他狠狠惊诧了一把:“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玥微微一笑道:“我等舅舅啊。”
郭况没问宁玥如何知道自己会来慈恩堂的,道了句“你等我一会儿”,将糖炒栗子分给了慈恩堂的孩子们,又掏出一些碎银给了需要治病的老人,才转过身对宁玥道:“那边走走吧。”
“好。”宁玥与郭况一起在僻静而脏乱的巷子里走了起来,“舅舅怎么会想到帮助那些无依无靠的人?”
“没什么,举手之劳。”郭况双手负在背后,不甚在意地说道。
宁玥顿了顿,一针见血地问:“舅舅是不是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无依无靠的兰贞?”
郭况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一个卖臭豆腐的商人挑着担子迎面走来,宁玥侧身,给他让了路,又对郭况道:“那么多年过去,舅舅还是忘不了兰贞吗?”
“她是我表妹,是亲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郭况含了一丝喟叹地道。
“不是因为是未婚妻才念念不忘?”
郭况迟疑片刻,眸光深邃道:“不是。”
宁玥牵了牵唇角,仰头,睥睨了一眼碧蓝的天:“我想要一幅兰贞的画像,不知舅舅可不可以给我?”
“你要她的画像做什么?”提到兰贞,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比平时激动很多。
宁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踢开了一块儿路边的小石子后说道:“舅舅知道兰贞的父亲是谁吗?”
郭况的步子停了下来,半晌,静静地道:“不确定。”
宁玥看向他:“所以还是知道?”
郭况叹了口气,继续迈步前行,此时二人已经走完了那条巷子,拐上了喧闹的集市,身旁偶尔小贩与行人路过,郭况都客客气气地避开:“早先不知道,是白薇儿,她死后,我仔细给她验了尸,也查了她的资料,发现她得了一种罕见的过敏症,这种过敏症又是南疆皇室的遗传病,而兰贞,她也刚好得了这种病。”
宁玥摇了摇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舅舅,老太君知道吗?”
郭况也摇了摇头:“他们都不知道,我只是自己的推断,没有证据,不敢说出来扰他们的心。你是怎么知道的?”
“跟舅舅一样,也是从白薇儿身上发现的端倪,老太君告诉我兰贞得了光过敏症,司空流又说这是一种南疆皇室才遗传的病症。”宁玥如实说道。
“小胤呢?”
“我也还没告诉他。”
“那你要兰贞的画像做什么?你想让小胤与那边相认吗?”郭况再一次地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宁玥,“不行,这太危险了!”
宁玥正色道:“实不相瞒,不相认的话,他会更危险!南疆的瞿老在军营被人杀害了,玄胤被误认为是凶手。舅舅你知道瞿老为什么会遇害吗?因为瞿老发现了玄胤的身份,想让玄胤与南疆王相认,可偏偏这时,他被杀害了,还嫁祸给玄胤了!舅舅你一生断过那么多案子,请你根据你的经验和直觉告诉我,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郭况的眸色深了深:“凶手……也知道小胤是身份了?”
“是!凶手想除掉玄胤!从南疆归来后,玄胤遭受过好几次追杀,不确定是不是南疆王派来的。如果是,就说明南疆王因为瞿老的事对玄胤滋生怨愤了,舅舅你忍心看到玄胤死在他亲生外公的手里吗?”
郭况的脸色微微地变了。
宁玥真挚地说道:“让他们相认,起码会多一个人保护玄胤。”
郭况捏紧了拳头:“好,我拿给你。但你必须向我保证,在没完全确定玄胤是南疆皇室之前,不要让玄胤知道。”
宁玥点头:“我明白,在那之前,我会再找人确认一次!”
一个时辰后,郭况把从绣楼取出来的画像放到了宁玥手里:“如果需要我帮忙,记得来找我。”
“好,我先替玄胤谢过舅舅。”宁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个把一颗心都奉献给了兰贞的人,代替兰贞默默守护玄胤的人,值得她的全部虔诚的与尊敬。
郭况拍了拍宁玥肩膀:“我很高兴,小胤娶了你。”不是最漂亮的,不是身世最显赫的,却是与他一样用整颗心去善待玄胤的。
宁玥拿着画像,准备离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思绪:“舅舅,兰贞十四岁那年有过一个孩子,那孩子……真的死掉了吗?”
“她是这样说的。”
“那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应该……是个男孩儿。”
“真是可惜,如果他还活着,玄胤又能有一个大哥。”宁玥拜别郭况,踏上了回府的马车。既然长子死掉了,玄胤便是兰贞唯一的后代,绝不能让玄胤出事。
宁玥凝思着,抱紧了画卷。
……
紫云轩的上房,尤氏躺在铺了厚褥子的大床上,腰部传来的剧痛令她汗如雨下,当时她也是的,怎么就心虚到去撞墙呢?拔簪子刺脖子不也是自杀吗?弄得她下床,真给闪了腰。
“哎哟,哎哟,哎哟……”她疼痛地呻吟,
何妈妈死后,她身边只剩贴身丫鬟桂香了。
桂香端了一碗药来,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轻言细语道:“夫人,该喝药了,大夫说,喝了能减轻疼痛的。”
尤氏疼得胃里作呕,哪里喝得下药?只是真的太疼了,不找点法子镇镇,她怕是要活活疼死!
“哎哟,哎哟,闪个腰怎么这么疼?”她艰难地张开嘴,由着桂香把一碗药喂了,喝完药,又含了一颗蜜饯在嘴里,方觉着不那么难受了,脑袋也能开始思考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安置月如!月如与何妈妈都是她从北城千挑万选的心腹,何妈妈机灵很辣,月如漂亮温顺,都是不得多的的好刀,何妈妈虽说临死前险些把她给脱下了水,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失去何妈妈令她感到非常惋惜,她不想再惋惜一次了,“月如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马宁玥处死?”
桂香摇头:“没,四奶奶提都没提月如姐姐。”
提都没提?这就太奇怪了,马宁玥明明都把何妈妈给算计死了,怎么会放过往她床底下藏红花以及在酸梅汤里下了药的月如呢?
桂香压低了音量:“夫人,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这个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嫌她倒的霉不够多吗?
桂香道:“何妈妈死后,四奶奶去了一趟月如姐姐的屋子,与月如姐姐说了半天话儿,奴婢亲近看见她们两个抱在一起,月如没穿衣裳,四奶奶还摸月如。”
尤氏的心底闪过了一丝震惊:“你……你说的都是真的?”马宁玥喜欢女人?
桂香点头:“是的,千真万确。”对不住了月如姐姐,虽然你我情同姐妹,但夫人器重你比器重我多,我不得不出卖你,为自己谋份前程。何况,你跟四奶奶的事,我也半点没有撒谎!
尤氏像被雷劈了似的半天合不拢嘴儿:“怎么……会这样?月……月如……”
桂香瞪大眸子:“月如姐姐也很喜欢的样子,把四奶奶抱得很紧,赖在四奶奶怀里不肯出来。”这个有些添油加醋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俩那么亲密是不争的事实呀。
宅子里男人少女人多,尤氏早听闻一些丫鬟姨娘耐不住寂寞相互慰藉的,却没料到马宁玥也好这一口,还把月如给……
她就说呢,马宁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识破她的计策?敢情是月如出卖了她!不要脸的东西!她送她去勾引玄胤,她却被马宁玥给迷了心!
“哎哟!哎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尤氏气得几欲吐血,“去,把月如那个小贱人给我找来!”
桂香气冲冲地去了琉锦院,月如正在房中洗衣裳,经历了白天的事,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不知该不该信四奶奶的话,四奶奶说三夫人把她送到琉锦院是因为害怕她勾引了三老爷,但她发誓,她对三老爷真没什么别的非分之想,她喜欢年轻一些的男子。倒是桂香,总拿色迷迷的眼睛看三老爷,她撞破了几次都没告发对方。四奶奶还说三夫人想除掉她,三夫人真的会卸磨杀驴吗?
“月如!”桂香踹开她的房门,满脸杀气地冲了进来。
月如吓得一跳,手里的肚兜都掉在了地上。
这条肚兜正是白天被宁玥调戏时穿在身上的,桂香一眼便认了出来,坏坏一笑:“不要脸的东西!枉夫人那么疼你,你却背着夫人干出这种苟且的事来!”
“苟……苟且?你在说什么?”月如脸色煞白。
桂香掐住她手腕,喝道:“跟我走!到了夫人跟前儿你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月如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桂香来者不善?桂香一口一个夫人,摆明是受了夫人的授意,难道真被四奶奶言中了,夫人要杀了她?
“我……我我我……我不去!你放开我!”月如甩开了桂香的手。
桂香上前,啪的给了她一耳光:“夫人叫你,你敢不去?”
月如被打得脑袋都懵了,耳旁似蜜蜂在飞,嗡嗡作响。
就在她被桂香扯着,快要跨出房门的时候,宁玥来了。
宁玥看了一眼不可一世的桂香,和被打得脸颊红肿的月如,冷声道:“怎么回事?”
桂香可不敢与宁玥来硬的,讪讪地笑了笑,说:“哦,我找月如姐姐帮点忙,请四奶奶行个方便。”
月如低下头,身子轻轻地颤抖。
宁玥就道:“月如,你屋子里的活儿干完了吗?”
“啊?”月如猛地抬头,看到了宁玥眼底的深意,忙道,“啊……没、没呢!我衣裳没洗完,琴儿小姐那边的屋子也没收拾完!”
宁玥慢悠悠地说道:“自己的本份都没做好,还想去给别人帮忙?你该不会是要借机偷懒吧?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不是你主子就拿你没辙,王妃可是发话了,谁都不许怠慢琴儿,否则,拖出去卖了,落得清静!”
月如跪在了地上:“四奶奶饶命!奴婢……奴婢这就去做事!”
桂香嘴角一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掉了。回到紫云轩后,她把在月如房间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汇报给了尤氏:“……亏得您不在场,否则要被那个小骚蹄子活活气死!她与四奶奶眉来眼去、一唱一和的,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尤氏气得面色铁青,浑然失了平时的温柔:“去把老爷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琉锦院
宁玥取出一盒金创药,以指尖蘸了药膏,均匀地抹在月如的脸上,清凉的感觉,令月如的疼痛瞬间减轻了一些。
“这个药效果很好的,一会儿就能消肿。”宁玥淡淡地说。
月如咬唇,低下头不敢看宁玥。
宁玥给她涂完药,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四奶奶……”月如叫住了她,“谢……谢谢你。”
宁玥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真谢我,就好好地活着报答我,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三婶对你动了杀心,我保得了你一次,保不了你一辈子,想活命,还是那句话,你得自己努力。”
月如拽紧了帕子,眸光幽暗如渊:“我知道了。”
……
却说三老爷忙完翻修祠堂的事后,身心疲倦地回往紫云轩。尤氏计划失败,折损了一个何妈妈,这不打紧,关键是王爷险些疑上了他!幸亏尤氏反应快,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这事儿给糊弄了过去,如若不然,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便全都要付诸流水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对尤氏生出了一丝不满,不过是算计一个小丫头,居然被小丫头反算计了。她脑子里都是坑吗?
“呜呜……呜呜……”
不远处的假山后,突然传来一名女子低低的抽泣声,三老爷脚步一顿,带着疑惑朝假山走了过去,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背靠着假山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丫鬟,那丫鬟大概哭得太久了,嗓子都哑了,衣衫也歪了,露出半片粉嫩的肩膀,月光一照,宛若上好的羊脂美玉一样,玉色中透出一股淡淡的粉雾。
三老爷自问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却也不禁对她生出了几分疼惜之意。
“你哭什么?是哪个房的?”
他话音一落,女子抬起头来,氤氲着泪水的眼睛,如泉水般干净美丽,一下子,就把他的心给洗刷了一把。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月如?”
月如的眸子里溢出更多的泪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老爷!”
“你……你哭什么呀?”
“我……我不敢回去了……呜呜……”她将头埋进臂弯,低低地抽泣了起来。
三老爷还以为她会扑进他怀里呢,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三老爷清了清嗓子:“你不敢回哪儿?”
“哪儿都不敢回,四奶奶发现我是内奸了,她今天在紫云轩逼我,让我效忠她,否则就把我杀死!还有三夫人,她……误会我向四奶奶通风报信,四奶奶才识破了她的计策,她……她也想杀我……”月如泪如泉涌。
三老爷皱了皱眉,老实说,他也怀疑过是月如给马宁玥通风报信的,但瞧月如的神色,又不像是作假,为验证心中所想,他正色地问了一句:“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给四奶奶通气儿的?”
月如含泪摇头:“不是!绝对不是!今天的计划,我要是像四奶奶透露了半句,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三老爷阅人无数,不敢说自己的判断从不出错,但对此时的月如,他可以肯定月如并未撒谎。马宁玥那个丫头片子,就是自己识破了月如、识破了何妈妈、识破了他们。虽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说,马宁玥是个非常厉害的对手。
“好了,你起来吧。”三老爷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腿软,站不住,三老爷忙要去抱住她,她却知礼地避开,靠上了一册的假山,害羞地低着头。
三老爷反倒被她这幅谨慎疏离的样子弄得心里发痒,探出手,摸着她柔嫩的肩膀,道:“你先去琉锦院,你是琴儿的丫鬟,马宁玥暂时不敢拿你怎么样,夫人那边,我与她说说,等她气消了,叫她接你回来。”
月如看了一眼三老爷放在她肩膀上来回抚摸的手,咬了咬唇,道:“多谢老爷,我先走了。”
却说桂香得了尤氏的令,前往祠堂寻找三老爷,走到一半,见月如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衣衫凌乱,满脸泪水,她眉头一皱,正好此时,月如也发现了她,月如的身子一僵,眼底闪过难以掩饰的慌乱。
桂香心道,小骚蹄子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此慌张?她正要开口询问,却又看见三老爷从相同的地方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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